十年前上映的《山楂樹之戀》,疫情中再次觀看,仍然在心中蕩起一片漣漪——它不啻是物慾橫流的市場社會的一劑強心針,是獻給那些逝去的清純的一曲輓歌。雖然豆瓣上只給了6.8的評分,然而我認為它在張藝謀的電影生涯中仍然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不僅僅因為它豐富了張藝謀電影一部一風格、一部一審美追求的特點,更因為它切中了時代的需求和痛點。那些逝去了的、不可再得的清純和真愛,恰是當下人們心靈最需要的撫慰——就如成年人對童年永遠追懷一樣。這只是總體的觀感,然而重看時對一些細部又比初看多了些思索,這裡著重談談這些瑣細想法。
圖片來源於豆瓣,圖為電影《山楂樹之戀》劇照
1.山楂樹。山楂樹在片中不僅有線索意義,更有著深層的象喻意義。那棵山楂樹第一次登場,是張隊長迎接教育革命實踐小組到西坪村採風編寫教材的路上,張隊長給師生們介紹那棵英雄樹——別的山楂樹都開白花,唯有這一株,因為抗日英烈的鮮血澆灌,開的是紅花。由此,寫英雄樹的故事就是靜秋他們的重要任務,而這株山楂樹也成為靜秋與老三愛情故事的重要媒介和見證。然而靜秋始終沒有看到這株山楂樹開的紅花,只是在醫院裡探望老三時,老三給她買了盆底印著紅色山楂花的臉盆——大有水中月、鏡中花的味道。細細玩味,其實在張隊長最初介紹英雄樹時,你就可感覺到其語氣中的幾分幽默色彩(一本正真地講述著神跡般的故事),所以即使那株山楂樹真的開的是紅花,它象喻的也主要是理想主義,是獻身和犧牲——革命者為政治和家國獻身,老三為愛獻身。所以,回頭再看,始終沒有正式登場的山楂樹紅花(片尾主題曲和鏡頭都交代開的是白花)其實一開頭就奠定了電影的悲情色彩。電影的故事是悲劇的,然而所有的獻身和犧牲又是大義凜然或說心甘情願的。從這個意義上說,這株山楂樹的確把英雄的家國愛與老三對靜秋的愛巧妙地關合起來了——真愛就是付出甚至犧牲。這樣,一部不靠吻戲床戲吸睛的愛情電影,才成了「史上最乾淨的愛情片」。
圖片來源於豆瓣,圖為電影《山楂樹之戀》劇照
2.冷色調。攝影出身的張藝謀,特別注重作品的視覺衝擊力,其色彩控制力也絕非一般。我們對《紅高梁》的深刻印象,恐怕首先緣於其強烈的紅黃暖色衝擊;同樣,開啟國內商業大片模式的《英雄》,亦離不開其唯美的色彩效果。《山楂樹之戀》在色彩上是完全反《紅高梁》的,青綠冷色調和灰調子瀰漫全片。即使時代背景是「滿街紅綠走旌旗」的「文革」中,這部片子卻與「紅海洋」的時代主色彩基本絕緣,即使表現歡送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大場面,也著意加以色彩克制。這一點只要和馮小剛的《芳華》中街頭遊行的狂熱鏡頭一比較就知道,前者明顯輕描淡寫、一瞥而過,後者則有意運用了有如國畫中潑墨筆法,恣意渲染了一把。青綠主色調有效地服務於劇情和主題,烘託了初戀的青澀、人物的清純,也流露出淡淡的憂傷和悲情。色彩在本片中的成功,猶如《紅高梁》,不得不說張藝謀確實是色彩控制大師。
3.超時代。這裡所謂超時代,是講影片的主題和情節多少超越了「文革」的時代背景。「文革」中有不有愛情?當然有,這種最原始和最永恆的人類情感,任何時候也不可能被完全壓抑,所以老三和靜秋的故事在當時也完全可能發生。但是,知青們談論的是「說不定什麼時候政策就變了」,靜秋作為正在勞動改造的右派分子的子女,不但不要上山下鄉,而且還能當上教師,老三也完全未受到父輩的牽連,甚至全片中幾乎沒有一個反面形象,老三、靜秋的愛情沒有遭遇任何阻礙和破壞者(靜秋母親並非真正的阻礙者),他們的周圍都是扮成他們的好人,這恐怕只能說是創作者一廂情願的人為了。為了表現清純、美好、乾淨,把一切惡與不好都給刪除,也只能說是一種浪漫主義的手法罷。
圖片來源於豆瓣,圖為電影《山楂樹之戀》劇照
4.童星們。片中演員的表演,李雪健(飾張隊長)、奚美娟(飾靜秋母親)、薩日娜(飾大媽)等老戲骨自不待說,主演周冬雨也堪稱在最好的人生階段演繹了最合適的角色,貼切地詮釋了彼時彼地初戀的懵懂、青澀、清純。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三位小演員賀小語(飾張隊長孫女歡歡)、裘慕遠(飾靜秋弟弟)、胡馨元(飾靜秋妹妹),特別是「歡歡」和「弟弟」,他們戲雖不多,卻很能入戲,甚至舉手投足、片言隻語都是戲。比如「歡歡」在餐桌上重複大人的幾個詞語,把一個乖巧伶俐的小女孩演繹得活靈活現。幾個小朋友不僅形象立得住,連時代感也把握得恰到好處,著實為影片增色不少。難怪說「歡歡」這個小演員是導演從幾千名小朋友中挑出來的。
作者|謝子元
編輯|肖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