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在延安培訓,晚飯後跟同事閒逛到旁邊的棗園廣場,臺階上稀稀拉拉坐著、站著的一些當地的居民和民工模樣的人,原來在看久違的露天電影,李連杰演的《陳真》。有點興致,和同事站著看,只是天氣微涼,劇情也不那麼有趣,看了會便打道回府。記憶中自己最早看電影應該也是露天電影,當年之盛況和今日的冷清不可同日而語。
那時父親還在李堡小學,外婆家在學校的後門邊,夏天的傍晚,只要放電影,晚飯一吃完就拎個板凳到學校。電影的放映場一般是在學校的操場上,將一塊比被單子大一些的帶黑邊的白布懸掛起來,便是電影的屏幕。天還沒黑,放映場上便被從鎮上四面八方匯集來的人擠滿,大人們心不在焉地拉著家常,小孩迫切等待著天黑,心情一個比一個急。那時的放映員和現在的明星一樣受歡迎,當放映員從一個大盒子裡拿出膠片往放映機上一放,人們便知道這是要開始放電影了,全場頓時安靜了下來,由於年紀尚小,所謂看電影就是湊熱鬧,內容了無印象。
小學時,學校經常在影劇院包場看電影,實小走過去也就10分鐘,有時候老師拖課,去晚了,在開場加映的動畫片《葫蘆娃》中摸黑找座位,看的多是《閃閃的紅星》、《地道戰》、《英雄兒女》這類戰爭題材的電影,結尾往往是衝鋒號響起,紅旗招展,殺聲震天,少年們熱血沸騰,影院歡聲雷動。以致到今天聽到當年的電影中悲壯豪烈的歌曲時,還是會下意識地跟著哼唱,腦海中浮現的是王成緊握爆破筒面對敵人的畫面,對包括我在內的許多人來說,紅色電影就是我們的童年記憶,很難說清它對我們的心靈到底造成了怎樣的影響。除了革命影片之外,印象中包場還看過一部《紅衣少女》的電影,偏文藝,女主角的名字特別好聽——安然。看完電影,猛地從黑暗的影院走到外面,豔陽高照,眼睛被強光刺得睜不開,很不適應,卻很應景,如同一下從不見天日的舊社會來到了陽光明媚的新世界。
小學有兩三年住爺爺家時,那時候晚飯後沒有什麼娛樂消遣活動,與中市后街石板街一牆之隔的河北招待所禮堂,不定期的會放電影,招待所所長是隔壁鄰居,省了買票錢,爸媽常帶我去看電影,一家人穿上體面的衣服,手拉手走到簡陋的禮堂,有種難以言表的儀式感,在溫暖的黑暗中,我們屏住呼吸,進入神秘生動的光影世界。與學校看的紅色電影不同,那裡放的大多是外國片,現在能想起來的就剩《佐羅》和《茜茜公主》了,屏幕上活潑率真、明豔照人的茜茜公主的形象一直存在心裡,多年以後,才知道當年看的第一部,這個系列片其實有三部,我看到了開頭,卻沒猜到結尾,歷史上的茜茜公主命運多舛,最終被人刺殺,「公主和王子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只是在童話故事裡的結局。
初中以後,學校包場看電影就很少了,現在能想起來的就是張藝謀演的《老井》裡男女主角掉到井裡那段……家搬到體育場後,對面就是工人電影院,父親和影院的洪經理相熟,三天兩頭劃票看「白大」,和父母一起看倒沒什麼,有時放假一個人,看到有人打著電筒查票,心裡總有點惶恐,生怕那束光會照到自己,灰溜溜地被趕出去。幾年時間,《難兄難弟》、《傘中情》、《霹靂舞》、《超人》等等一眾經典看下來,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作為一個正氣凜然的少年,多年來一直為沾公家便宜這事負疚不已。
高中那會兒面臨學習備考的壓力,幾乎沒有娛樂時間,父親也不再找經理劃票了。看電影被錄像所替代,周末或節假日偶爾在城南中學踢會小場,大汗淋漓後再去校旁一周姓同學家瞎混成了一件約定俗成的事,同學家院子很大,平時沒有大人,也就成了一幫騷年的據點,打撲克、搓麻將、看錄像,以港臺槍戰片居多。有次一位同學不知從那搞來一數字級影片,當時,吾尚清純懵懂,一些早熟的同學談此類話題,往往面露不屑實心嚮往之。既來之,則以審美批判的眼光看之,向腐朽的資本主義生活方式開刀,看完才知道自己也是一個心理和生理均健康的人,蠢蠢欲動,幸虧自己的內心足夠強大,未作出什麼出格的事,只是把爆棚的荷爾蒙釋放到了足球場上,對學習迎考沒有太大影響。
大學第一年在浦口,雖然很多時候無所事事,但看電影不方便,要走一段山路到東門鎮的老街,還有次借了個自行車跟一男同學騎過5公裡長的長江大橋,到大橋影院看了場電影,回校大門已鎖,翻牆才進到宿舍,現在想來當年也是精力過剩、無聊之極。
大二到了四牌樓,逐漸告別了空虛寂寞冷,周末往往早早來到圖書館電教室(晚了沒位子),租來吸血鬼之類的原版碟片,和女友各自戴著耳機,作練習聽力狀,幾年下來,片子看了不少,聽力水平好像也並未見長。偶爾會到校大禮堂看場電影,印象深的是有次班上有女生說男主角跟我很像,出於好奇看了《人猿泰山》。有時外地同學來,請他們到東大的標誌性建築——大禮堂看場電影,算是一種性價比高、品位高雅的接待形式,前年到廣州碰到一同學,聊起有年到東大串聯,跟我和女友一起在禮堂看過一個外國片,十多年後居然還記得內容是有關一隻豬的勵志故事,可見看電影遠比喝酒吹牛讓人記憶深刻。
工作、成家以後,雖然用電腦、Dvd看電影很方便,但呂克貝松曾經說過:「在電影院看一部好電影,就像是在吻一個漂亮的姑娘;而在家裡看,充其量也就是吻那姑娘的照片。」所以,每有佳片上映,還是會走進影院,花上120來分鐘讓自己忘卻現實世界,走進另一個精神家園,並通過它和其他朋友、甚至陌生人有了遙遠又親近的共鳴,這永遠都是電影最吸引我的地方。
只是最近有次不太愉快的觀影經歷,《1980年代的愛情》,畫面唯美,女主角酷似山口百惠,劇情感人至深,鄰座一眼鏡女顯然沒看過野夫的原著,旁若無人發表幼稚可笑的議論,把公共空間當成了自家,如同吃了個蒼蠅,大煞風景。
於我來說,偶爾偷得半日閒去看一場電影,終究還是件快樂美好的事情。如今,每每和老婆、孩子去影院,恍惚間會有種穿越之感,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物質生活相對貧乏的童年,晚飯後和爸媽手牽手、樂滋滋地散步去河北招待所看電影,散場後一家人有說有笑,意猶未盡,滿心期待下一次走進影院。令人傷感的是,這樣的時刻只會越來越少。
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朋友同學說我總懷舊、戀舊。是啊!寫作即記憶,對於出生在七十年代的人來說,回憶往事是一種幸福,只有在偶爾閒暇的時候才能夠讓我的思緒飛回到過去,飛回到曾經的記憶裡,也不斷地提醒自己,不忘初心,不忘來處。
(盛捷,「法海無邊」公眾號友情加盟作者,現居南京,屢有好文,值得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