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或許是法國電影在廣州的元年
11月「侯麥誕辰百年影展」開票即售罄
最近「法國電影展映」票房同樣喜人
不僅2019年拿下全國票房冠軍
2020年也極有可能繼續蟬聯——
排片量和上座率都是去年2倍
「這一年,廣州藝術終於站起來了!」
星期六下午兩點,天環百麗宮電影院檢票口的隊伍越來越長,不同年齡、職業和膚色的人聚集到這裡。
已經看過4部影片的餘老師仍沉浸在上一部電影的故事情節裡,並指著電影海報《我失去了身體》說,這是下一部要去看的影片。
餘老師是一名藝術愛好者,她自嘲因為老泡館而被媽媽抱怨不著家,但是說起這次影展,眼睛裡散發著光芒——
「一部電影就是一場長途旅行,我雖然從未去過這些國家,但是在電影裡,我環遊了世界。」
00後howlhowl和她的朋友在影廳最後一排相互擁抱著望向熒幕,買不到理想座位的她們已經站著看完2部電影。
本來要去倫敦讀藝術的她們,因為疫情而中斷計劃,2020年的藝術影展是她們和外界藝術交流的機會。
當問到電影對於她們生活的意義時,howlhowl摘下口罩思索片刻回答——「電影作為第七藝術,是我藝術生涯的啟蒙。」
一位打扮優雅的加拿大紳士路過影院門口又折回來,他為自己「偶遇」這次法國影展而感到興奮,並指著海報《好夢一日遊》激動地和工作人員說,能不能現在買票進場。
來自比利時布魯塞爾的昆丁在廣州生活5年了,這卻是他第一次進入廣州電影院。因為疫情無法回家的他,深情地說——「電影是治癒思鄉病最好的良藥。」
隨著觀眾手中的票根一張張被撕下,影廳的燈光熄滅,熒幕上《好夢一日遊》的故事徐徐展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名已到中年,對創作和生活都喪失了靈感和激情的作家維多,與現實生活格格不入的他決定:走進「回憶美好生活」劇場裡,重溫青春和愛情。
觀眾跟隨著維多進入到了電影的世界裡。
人們時而為笨拙的他發笑,時而為善良的秘密而落淚,當記憶和現實的光芒再次照耀在維多的臉上時,觀眾也不自覺地泛起動容的微笑。
即使影片還沒結束,但是觀眾都心照不宣,認為這是一次成功的影展。
而很難想像的是,這個覆蓋全國的影展,實際上只由3人團隊「UniFrance法國電影聯盟中國辦公室」所負責。
2020年電影行業幾近停擺狀態,以往16年來準時在夏天開始的影展,今年卻在7月底才開始籌備。
疫情讓跨國電影人之間的溝通變得困難很多,和電影的中國版權方的談判也尤為漫長,要保持以往的選片標準——「多元化」和「即時性」的同時,還要滿足中國觀眾的觀影傳統。
這些困難的迎刃而解,依靠的不僅是電影人的專業,還有內心對電影行業的熱愛和堅守。
即使影展正式開始的時間已經是2020年的冬天,甚至來到廣州之後,時間已經跨越到了2021年。
當電影最終艱難地重返熒幕時,廣州觀眾也慷慨地回報於電影——排片量和票房甚至達到2倍於2019年的成績。
當已經進場的影迷為這份難得的驚喜而狂歡時,在影院外更大的世界,大眾對法國電影更多是冷漠——法國電影太「難以看懂」了。
法國新浪潮時代的成就,奠定了法國電影的敘事風格和方向,那就是以導演個人表達為導向的「作者電影」。
這和90後和00後被美國好萊塢所培養的商業電影美學基礎不同,這也註定了法國電影在中國的邊緣化地位。
文藝電影的市場從不下沉,而在一線城市的996工作模式下,要一個加班回家的的上班族再抱著學習的心態和電影美學的標準走進影院,是一件極其苛刻的事情。
大多數人需要一部令人看過就忘但是可以捧腹大笑的爆米花電影,如同深夜一頓不健康但是令人暢快淋漓的麻煩火鍋一樣。
它們未必是最好的,但卻是忙碌生活的縫隙裡最適合的。
對此,頭部電影自媒體「烏鴉電影」創始人直言——新浪潮經典《四百擊》固然夠逼格,但是大多數人寧願去看《復仇者聯盟》。
而大多數主流電影自媒體未對「法國電影展映」做任何報導的原因,無奈也現實——法國電影太小眾,沒有流量,寫了也不會有人看的。
除了法國電影「難以看懂」之外,對於大多數人而言,法國電影也「難以看到」。
從法國留學回來的電影愛好者吳同,雖然一場不落看完了整個影展7部影片,但仍尖銳地批判道——
「要知道89塊一張電影票在中國電影市場裡並非常見,當法國電影口頭呼籲更多的觀眾時,卻又在行動上以票價把觀眾拒之門外。」
要在法國看到一部作者電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因為市場上除了商場裡主流影院之外,城市裡還存在著大量的獨立影院。
影院空間未必很大,票房規模也未必驚人,但是這給予了無法進入到主流商業影院的作者電影一定的生存空間。
而對於觀眾而言,下班為路上看到的一家獨立影院門口的海報所吸引,票價是普通工薪階層也可以支付的,人們大可毫無負擔地進去影廳享受生活短暫而虛無的歡愉。
法國影展展映的盛況,讓影迷為看到廣州擺脫「文化沙漠」標籤的的希望。
但烏鴉電影創始人的看法獨到得有點不合時宜——
「廣州怎麼可能不是文化沙漠,法國電影爆滿不恰恰驗證了廣州其他藝術形式匱乏至極嗎?」
在一線城市中,廣州引進現代藝術的次數最少,年輕人因為要看一場演出或展覽,要「打飛的」到北京和上海,已成常態。
有時即使演出南下,也會繞廣州而辦,高昂的租金和渠道成本,讓主辦方選擇直接放棄廣州市場轉向周邊二線城市。
在這方面,甚至連被吐槽為「文化窪地」的深圳,在廣州面前都變得自信了起來。
可是藝術是什麼呢?
2020年夏天,當五條人把廣州90年代的「走鬼」和「走鬼的朋友們」的生活搬到00後年輕人的視野裡,把更早出生的人帶到記憶中廣州的黃金時期,人們再次被廣州這個城市鮮活的個體生命和城市的溫情所感動。
在五條人的音樂中,樂迷為那潮溼的、悶熱的、無序的、市井的甚至荒蠻的廣州生活本身所著迷時,心中已摒棄了所謂「藝術」的定義。
生活本身是藝術,而不該被「音樂性」甚至「藝術」本身的框架去定義和凌駕,至少界限是難辨的。
288個城中村錯落分布於廣州,模糊掉城市CBD和農村的界限,市井和藝術的關係也是曖昧不清的。
這就像你去問一個廣州的年輕人——「廣州是文化沙漠嗎?」
她會感到很疑惑——「什麼是文化呢?是博物館掛起來的油畫?還是街坊阿婆告訴我怎麼蒸好一條魚的故事呢?」
現實裡關於藝術和生活的爭論,就像電影裡關於現實和幻想的掙扎。當主角維多明知電影是虛構的時候,他仍然義無反顧地想要去追尋。
從來沒有人敢說現實一定比電影更接近真相啊。
1895年,世界第一部電影誕生——巴黎一家工廠的大門徐徐打開,一輛火車在忙碌的人群中緩緩駛入。
如今,人類的日常交通工具日新月異,百歷變革,而把這一分鐘徐徐進站的火車帶到人類視野裡的電影,仍然以飽滿的熱情和生命力出現在人類的生活中。
並讓至今無法永生的人類,在有限的生命裡,走進一個又一個現實生活永遠無法抵達的世界。
時間過去126年,在距離巴黎9500公裡的廣州天環百麗宮電影院中,《好夢一日遊》落幕了。
電影主角在電影中重返了生命最美好的時刻,而關於結局我們從來無法知曉。
最後一個字母在熒幕裡消失、音樂聲停下的那一刻,電影結束,觀眾從剛剛2小時的夢境裡醒了過來。
人群中有人發出一聲感嘆——
「做夢多好啊!」
黑暗中,溫柔但有力的掌聲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