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麗麗
「周四和周六在家辦公」,在湖南長沙一家網際網路公司工作的陳先生接到了這樣的通知。
通知說,本周四、周六公司停電,周五、周日供電,預計下周開始可以保證周一到周五工作時間的正常供電,但周二、周四是公司用自己的發電機供電,如果確有需要到辦公室辦公,要提前報備。因為備用發電機自發的電量,只能支持23臺左右電腦。
他還聽到一個有點令人擔心的消息,說「這種用電困難模式要持續到春節」。
「限電」重演
「有的公司直接搬家了,去另一個地方上班。」陳先生這樣說起。他們公司所在的園區是大型企業廣場,聚集企業數量多,供電壓力較大,只能保證電腦、手機等基本用電,空調、電梯、飲水機和微波爐都已不能使用。趕上近期寒流席捲全國,辦公室裡員工大都穿著羽絨服上班,有的女員工還帶著熱水袋。
和陳先生公司相隔不遠的規模小一些的園區情況稍好,只停了電梯和空調。也有小型公司乾脆退掉寫字樓,搬進居民樓辦公,說這樣可以省錢。
目前,湖南長沙的有序用電措施力度很大。有關部門向市民倡議,全市所有空調一律控制在20℃以下,不使用電爐、電烤爐等高耗能電器,所有政府機關、企事業單位下班後,空調關閉,大院室外照明及景觀亮化設施停止使用。
倡議還提到:居民主動避開尖峰時段使用熱水器、取暖器等大功率電器,其它時間不同時使用高耗能電器,避免因用電超負荷引起住宅小區跳閘斷電(凡超負荷引起跳閘斷電的,將根據電錶數據智能排查,對超負荷用電的住戶實施短時間內限制供電)。
湖南是此次「限電」的重災區,但並不止湖南。
一位在浙江義烏工作的人士表示,從前幾天開始,應上級能源雙控和減煤要求,義烏開始規模限電,一些工廠實行錯峰用電,「有的供應商無法及時出貨,晚上下班時很多路段的路燈都沒開,商場晚上9點就關閉。」
義烏市12月份工業用電停電計劃表顯示,根據節能降耗要求,12月13日到12月底,A類企業不停電,B1類企業,高耗能開三停一,B2類企業,開二停一,C類企業,開二停二,D類企業全停。
這一分類是源於2015年浙江省工業轉型升級領導小組辦公室下發的《關於全面推行企業分類綜合評價加快工業轉型升級的指導意見(試行)》,對企業進行分類綜合評價,實施差別化政策。A類為重點發展類,B類為鼓勵提升類,C類為幫扶整治類;D類為淘汰關停類。
近期受電力供應困擾的還有江西。受今冬首個寒潮影響,江西電網統調用電負荷、調度發受電電力均創歷史新高,自12月15日起,開始啟動今冬可中斷負荷和有序用電工作。
上一次中東部地區的能源供應緊缺問題廣受關注,應該是十多年前。
由於湖南、湖北、江西等省煤炭產量有限,主要靠外省調入,一到冬天枯水季,這些省份的火電廠就苦不堪言。為了保證煤炭供應,那些年這幾省經信、工信部門的主管領導,一入冬就開始奔赴北方各大煤炭產地,追著煤炭企業要煤。
由於鐵路運力緊張,公路費用昂貴,還不得已採取了「海進江」方式運煤。煤炭從大秦線運抵秦皇島港後,經海運到江蘇江陰或者南通等港口換小船,再逆長江而上,轉運至沿江各港口,再輾轉運到華中等地的各大火電廠。
有人總結,這跨越大半個中國、行程4000多公裡的運煤之路是「八千裡路雲和月,二十五天海進江」。誰想到,十餘年後,供電緊缺景象再次在這些省份出現。
電煤怎麼了?
對於這次南方幾省電力供應緊張的原因,有很多分析。
從湖南省對外公布的有關信息看,歸因大致有下面幾點:持續低溫天氣,帶來用電負荷急劇攀升;燃煤減少;水庫水位下降;外來電減少,全網存在較大供電缺口。
持續低溫天氣帶來的負荷攀升、冬季枯水期水庫水位下降水電發電減少,基本屬於自然因素引發。燃煤減少、外來電減少是怎麼回事?
中電聯原部門主任、電力行業資深專家薛靜分析稱,「湖南外來電主要是甘肅酒泉800萬千瓦的±800千伏直流,其他省份輸入湖南的電量也不足。湖南現在最大問題是經濟快速發展但發電裝機不夠,湖北、江西也是這種情況。這幾個省能源資源少,煤電裝機難以增加,目前高煤價下煤電企業燃料成本大增,又因為過去這幾省都是水電大省,上網電價較低,導致湖南的煤電企業一直在大量虧損,枯水期水電的出力情況也不好。」
還有一種說法認為,這次多地拉閘限電,和禁止進口澳洲煤炭有關。
雪梨科技大學澳中關係研究院首席研究員、南京大學長江產業經濟研究院特聘研究員、澳大利亞能源轉型研究所所長施訓鵬對新浪財經表示,不能簡單說因為限制澳大利亞煤炭進口導致國內部分地區能源供應緊張。
他認為,主要是兩方面因素。「一個是國內煤炭產能減少,這與安全生產等政策要求有關,第二是進口未能及時彌補國內供應缺口。」
最近中國電煤採購價格指數(CECI)編制辦公室發布的《CECI指數分析周報》和中國太原煤炭交易價格指數報告均顯示,由於近期煤炭主產區安全檢查頻繁,在產煤礦普遍以保安全生產為主,產量有所收縮,且大多數煤礦年度生產任務基本完成,生產積極性不高,有部分產地煤礦受事故影響停產,供應偏緊格局持續,庫存低位運行,坑口煤價繼續上漲。
作為「北煤南運」戰略運輸通道,國內最長運煤專線蒙西到華中的蒙華鐵路,承擔給湖南等省運輸煤炭的任務。薛靜也談到,受多重因素影響,「現在蒙華鐵路投產率還不到50%。」
實際上,從今年5月以來,煤碳價格一直持續波動上漲。到12月初,秦皇島港5500大卡山西動力煤市場價,以及CECI曹妃甸指數(日)和CECI沿海指數(周)現貨成交價,均達到兩年來最高水平。
而煤炭在期貨市場的表現更為激進,相關單位已提醒市場參與者謹慎運作。《CECI指數分析周報》中稱,「期貨炒作加劇現貨短缺,煤炭市場嚴重扭曲。」
為了保供穩價,國家發展改革委於12月12日召集華能集團、大唐集團、華電集團、國家電投集團等10家電力企業召開座談會,要求電力企業煤炭採購價格不得超過640元/噸。但如果市場煤炭價格普遍高企,又該如何?
據悉,近期海關臨時發放了部分進口煤配額,國內電廠採購陸續到貨,煤炭進口量有較大增加,後期將對補充供給、抑制煤價上漲發揮作用。
對於後市,中國太原煤炭交易價格指數報告認為,業內看漲情緒持續升溫,期貨價格大幅推漲,港口貿易商現貨報價持續走高,但下遊企業目前對後市價格調控及進口煤增額等方面存一定預期,對高價煤採購謹慎。
《CECI指數分析周報》認為,臨近年底、產地增產難度較大,產地和北港庫存偏低、累庫困難,且優質低硫資源較為緊缺;進口煤增量到港仍需時間,迎峰度冬前期電煤保障壓力較大。
可再生能源頂不上去?
從2020年12月8日起,湖南全省啟動有序用電。來自國家電網系統的信息顯示,今冬湖南電網最大用電負荷將突破3300萬千瓦,受多方面影響,湖南電網發電側供應只有2900萬千瓦水平,預計今冬明春全省用電需求將突破湖南電網供電極限。
煤電不夠用,枯水期水電發電量偏少,那其他可再生能源發電能不能頂上去?
實際上,相對傳統化石能源,可再生能源發電裝機受氣候影響更大,在惡劣或者極端氣候條件下,更難以支撐。曾有電網公司人士表示,除了不連續、不穩定之外,其實現在更頭疼的是風電、光伏的季節性問題。
長沙供電公司新聞發言人吳東琳在解釋電量缺口時,提到了風力發電受冰凍影響無法有效發電。
這種情況不只出現在湖南。有電力行業人士大致描述了近期的全國電力供應形勢,「這次寒潮,華東、華中光伏寡照欠發、風機上凍停機、燃機缺氣停機,西北無風無電,華北、東北、西南只能自保。」這也可以大致解釋湖南外來電減少的原因。
即使沒有天氣因素影響,應該也很難。施訓鵬分析認為,「在現有政策下,新能源發電消納優先,也就是說在技術許可的情況下,新能源發電能力優先被利用,目前局部地區電力已經出現短缺,新能源裝機基本已沒有餘力。」
「靠的是什麼?實際上是火電以及傳統能源,特別是火電機組,這些機組在通常情況下都不可能滿發,還有餘量」,他說。
華北電力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教授袁家海團隊的《中國電力安全經濟性分析和保障路徑研究》,基於國家發改委統計數據計算得出,2019年全國各省的年最大負荷合計為11.06億千瓦,而2019年中國電力裝機總量達20.1億千瓦。其中,火電機組11.9億千瓦。
單純從數字來看,這些發電裝機似乎足夠應對最大電力需求,為什麼現在忽然就不夠用了呢?
「一般都是說各地電力負荷,沒有全國電力負荷這個說法,」中電聯原部門主任、電力行業資深專家薛靜認為,電力系統要實現的是一定區域內的實時平衡。「事實上,各省的最大負荷是不能簡單加起來的,除了地區間很難互相支持以外,各地的尖峰負荷也是不同時的。」
「相當於廣東買的是5斤黃豆,上海買的是10斤大米,加在一起就是15斤嗎?」她舉了這樣的例子:「比如,廣東的最高負荷,內蒙沒法替他解決。現在湖南可能是最高負荷,但北京不是最高負荷。最高負荷基本都是以省為單位調劑的,最多在區域內調度調節。」
而且她認為,全國發電裝機約20億千瓦的數字其實是理論上的,「風電光伏的裝機已經將近4億千瓦,但在關鍵時刻很難用上。」「風電光伏發電的等效利用率較低,光伏是煤電1/4的等效容量,風電是煤電1/3的等效容量,能不能發揮作用還要看有沒有風和光。前段時間湖南下雪,根本沒有太陽,風也沒有,所以風和光根本起不了作用,這時候還需要用水電和煤電進行平衡。」
袁家海提出,解決尖峰負荷缺口的關鍵要優化電力供應結構,延壽煤電機組更適合在較低利用小時數下供應高峰負荷,而需求響應是尖峰負荷保障資源中最具經濟性的選擇。
關於煤電機組延壽問題是業界一直在討論的,薛靜表示,其實就是煤電的存量和新增問題。她認為,可以考慮通過煤電機組延壽為電網提供靈活性,這樣就不需新增機組調峰,「老機組的財務費用和其他費用都沒有了,只要能給調峰機制和容量電價,有助於解決問題。」
「總的發電裝機還是有保障的」,一位來自發電集團的人士表示,現在煤電裝機佔52%、電量佔62%,風電光伏雖然發展很快,但還未能撼動電源結構。他認為,加速能源清潔轉型,不能脫離實際,特別是中國富煤的資源狀況。
「現在發電機組的利用小時數逐年降低,跟80-90年代,2003、2004年的時候完全不一樣,限電是不應該出現的。」另一位發電集團人士反覆說了幾次「不應該」。
「如果連最基礎的『保供應』都搞不定,那何談能源轉型、低碳智慧?」他認為,控制性是保供應的基礎,電力系統中必須有一定比例的煤電(可控性電源),過高比例的可再生能源是一種「棄實向虛」。
「一些省份在燃氣發電方面投資很大,就是為了保證需要時的容量調峰,也是為了遠距離輸送的電網能安全運行。」薛靜表示,現在新增的煤電機組基本都是配合特高壓從西部送出的,但西部地區的新增裝機解決不了東部地區的靈活性需求。
電力行業如何應對減排和保供的雙重挑戰,她認為,提高電氣化率,儘量通過發電利用煤炭,是符合國家政策的。「總體來說,發電的碳捕捉、碳處理能力強,而且大都集中在西部地區,可以讓可再生能源發電沒替代的部分碳排放大比例下降。
「近期的限電反映出能源轉型過程中要統籌兼顧」,雪梨科技大學澳中關係研究院首席研究員、南京大學長江產業經濟研究院特聘研究員、澳大利亞能源轉型研究所所長施訓鵬說,「能源轉型不僅是能源的事,還是經濟問題,如果能源轉型忽視了經濟發展對能源的需求,過分快速減少煤炭的供應,會導致市場供求失衡,而可再生能源又供應不上的話,就會損害經濟發展。」
(責任編輯:王治強 HF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