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覺得我連單身都不如,起碼,單身有無限的自由!」我一直記得,那晚跟朱朱吐槽單身一個人太孤獨時,朱朱的回答令整個場面都陷入了沉默。
朱朱是有男朋友的。只是,不能在一起。她在武漢讀研究生,男友在上海工作。上海到武漢,1235公裡。朱朱和男友一個長江頭,一個長江尾,雖然共飲長江水,到底還是日日思君不見君。
朱朱和男友可謂是青梅竹馬,從小就認識,小學到大學都在同一所學校。
大學畢業之際,人人都在謝師宴上揮淚告別的時候,男友居然反其道而行之,問朱朱:「我喜歡你很久了,一直怕影響你的學業,不敢向你表白。現在大學都畢業了,沒有什麼可以阻止我們了,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
那是一個淚與釋放的日子。16年的學海生涯仿佛都是為了這一天。整整16年的埋頭苦讀,朱朱的世界裡只有課本、練習題和試卷,連一本課外書都沒看,為的就是這一天。更讓她難以置信的是,有一個人,居然可以默默等她這麼久。
於是,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只是沒想到這一聲應承,讓兩個人飽受相思之苦。
不知是否老天故意跟人作對,男友的上海公司offer剛拿到手,朱朱被保送研究生的結果才公之於眾,而且連學費都免除了。
這麼難得的機會,朱朱不想放棄。而上海的工作機會又是男友夢寐以求的。眼看著,還沒開始嘗到愛情的滋味,兩人就要被迫分離,朱朱哭了。男友說:「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那天陪朱朱去火車站送男友,候車廳只能持票入內。為了跟朱朱多待一會兒,男友提著行李在檢票口遲遲不肯排隊檢票。在朱朱的再三催促下,男友最終進入候車廳。
我們剛走幾步,朱朱就接到男友電話,說他在二樓候車廳,透過玻璃牆可以看到樓下的她。我朝二樓望去,玻璃反光,除了刺眼的陽光,什麼都看不到。可傻傻的朱朱還是像能看到一樣朝向二樓不停地揮手。
在回校的公交車上,朱朱說困了,想睡,便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不一會兒,聽到朱朱強忍的抽泣聲,我輕輕拍拍她的肩膀,竟然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
隔著一千多公裡的距離,不可能像普通情侶一樣天天見面,時時刻刻膩歪在一起。朱朱和男友的戀愛狀態只能存在於節假日。有時,朱朱自己也打趣他們是一對「假日情侶」。
「假日情侶」聽起來浪漫,實際上卻有著我們這群單身狗不曾體驗的辛酸。
除了時而煲不完的電話粥和聊不完的微信,朱朱跟單身沒有什麼區別,依然是一個人上自習,一個人去圖書館,一個人去食堂打飯,一個人路過滿是情侶的情人走廊……
研究生課業,朱朱可以輕鬆地應付過來;兼職的代課工作,也並不繁重;相比之下,思念卻像一座大山,常常壓得人透不過氣。
她發的朋友圈,永遠只有一句話:Wish you were here(但願你在此)。只是,配的圖會有所不同。吃飯的時候,配的是對面空座位的照片;下雨的時候,配的是鞋踩在積水裡的照片;看電影的時候,配的是為身旁的空位預留電影票的照片……
那晚熄燈後,聽到她跟男朋友將電話。「你知道嗎?昨晚做夢夢見你了。你看著我笑,我問你笑什麼,你不出聲,伸出手要抱我。我撲過去,可你卻往後退。我再撲,你再退。我還撲,你又退。忽然我的手感到一股生冷的疼,原來是做著夢裡的動作,手打到牆上了……嗯嗯……現在不疼了……」
後來男友剛參加工作,正是激情高漲、鬥志昂揚的時候。常常,朱朱一個電話打過去,得到的回覆不是「在加班」,就是「不方便」。朱朱一條微信發過去,要很久很久才能得到回覆。有時,乾脆連一條回復都等不來。
漸漸地,朱朱也習慣了等不來回復。她也不跟男友吵,因為對方竟連吵架的時間都擠不出來。人生最孤獨的事莫過於,明明有理由吵架,卻沒有人願意陪你吵。
她特意選了一所偏遠的學校代課。因為路程遠,每次上課時都要早早起床準備,坐很久很久的公交車,90分鐘的課上完,不做任何停留,繼續坐很久很久的公交車。回到學校,時間已經是午後。
她喜歡坐在公交車裡,看不斷後退的行人和樹木,看一棟接一棟的高樓,看跳躍變換的紅綠燈,默默念著LED屏上的倒數數字。車上都是陌生人,誰也不用刻意搭理誰,應酬誰。自己無論有什麼心事,是什麼心情都不會吸引陌生人的注意。所以,往往在公交車上,也是思念泛濫的時候。想著想著,鼻子一酸,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朱朱跟男友打電話,聊課題,聊學生,聊自己孤單寂寞的日常。男友跟朱朱打電話,聊工作,聊項目,聊上司,聊同事,聊上海小師妹的吳儂軟語。
朱朱說:「好羨慕你身邊那些人。他們每天可以看見你,知道你說什麼話時露出什麼表情,知道你什麼時候開心,什麼時候不開心,什麼時候在認真工作,什麼時候在想我。」
我聽到朱朱發出甜蜜的笑聲。洗完臉回來,掛上電話的朱朱卻呆呆地坐在床邊,一言不發。
我喊了幾聲。朱朱回過神來,說:「他身邊有人了。」
朱朱說的這個人,就是男友經常跟她提起的說著一口吳儂軟語的上海小師妹。話說,男友跟小師妹也沒有什麼實質性的交往,但因為同在一個項目組,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難免令朱朱開始擔憂起來。最令她煩惱的是,男友提上海小師妹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有次一連三天,朱朱都聯繫不上男友。手機關機,微信不回,QQ不掛。朱朱神不守舍,像瘋了一樣守著電話,半步不離,連兼職的課都不去上,直到接到男友電話才收回了魂。
看到她接到電話時開心的樣子,我才放心地舒一口氣,去食堂打飯。等我回來時,眼前的朱朱卻背對著我在哭。
她一邊哭一邊說:「你抱我啊!你應該抱我啊!」
我心疼地從她身後攬住她。這時才發現,她是在對著電話講。我尷尬地放開雙臂,她卻扔下電話,反撲過來,趴在我的肩膀上「嗚哇」一聲大哭起來。
話筒裡傳來男友急切的聲音:「你怎麼了,朱朱?朱朱,你別哭啊!」
我拾起話筒,聽到男友語無倫次的解釋。「我跟她沒什麼的,真的。什麼都沒發生,你要相信我!」
我說:「等她情緒稍微平復一些再來電話吧。」
原來,朱朱這三天聯繫不上男友,是因為男友正在進行封閉式拉練。手機被沒收,WiFi被屏蔽,在一個沒有任何幹擾的環境裡挑戰身體的極限。
這本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因為能參與公司組織的內部拉練,證明上級重視男友,很看好他,說不定升職指日可待。只是,朱朱在意的是,男友的上級還同時重視了男友多次提及的上海小師妹。
男友在訓練過程中拉傷韌帶。作為惟一同行的同事,小師妹無微不至地照顧他。為他買飯,為他倒水,餵他吃藥,為他洗衣服。恍恍惚惚中,男友將小師妹當成朱朱,伸開手,抱到了懷裡。
「他應該抱我啊!他應該抱我啊!」朱朱止不住地淚流。
「你知道嗎?他小師妹做到的事,我都能做到。真的。買飯,倒水,餵藥,洗衣服,每一件事,我都能做到。」
「可以,你當然都做得到。」我輕拍她的背應和著。
「可是,我做不了,我做不了啊!」朱朱的哭聲更大了。
我不知道該接什麼話。良久,我說:「你去吧。去做一次。」
這是我一生中給出的最愚蠢的建議。如果早知道結果,我寧願自己當時什麼都沒說。
朱朱聽我的建議,當天坐上去上海的高鐵走了。回來的時候,三魂七魄跟丟了似的。
她跟男友分手了。是朱朱提出的。他和小師妹到底怎麼樣,她已經毫不在乎了。遠距離愛情太辛苦,她承受不起那種惺惺相惜卻又無能為力的孤獨。
她說,最孤獨的時候莫過於,明明自己什麼都可以為對方做,可是卻什麼也做不了。單身是孤獨且自由著,而遠距離愛情卻是孤獨到無力。
她真的沒有力氣撐下去了。
朱朱從上海一回來,就倒在床上開始吟詩。:
我住長江頭,
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
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
此恨何時已?
此水幾時休?
此恨何時已?
此水幾時休?
此恨何時已?
……
吟著吟著,兩條熱淚順頰而下……
作者|車釐子
摘自|《讀者文摘精華(純愛版)·願歲月溫柔,往事可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