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劇《情斷昆吾劍》今年三月份在新加坡首演的時候,我才在文章裡感嘆無緣前往星島一睹風採,也曾用陳玄機那句「芒鞋破帽自隨緣」來寬慰自己。而後從大洋彼岸傳來了現場實況錄像,得以見證這部作品從文學想像到舞臺實踐的落地。仿佛真是緣分未盡,10月底南華潮劇社受邀到大陸參加汕頭潮劇藝術周,演出的劇目正是《情斷昆吾劍》;更可喜的是,隨後的11月1、2號,這部戲移師羊城,在已具八十年歷史的廣州南方劇院作盛大公演。這一次,我終於現場領略到了這把寶劍的鋒利與異彩。
陳雪梅斥子
《情斷昆吾劍》這個戲是黃劍豐老師根據梁羽生先生的武俠小說《還劍奇情錄》改編的,故事講述的無非是江湖恩怨、兄妹孽緣,整體上借鑑了曹禺的「雷雨模式」,但黃老師的改編則能做到不落窠臼,別有一番新意。他將原著中上官天野與蕭韻蘭、雲舞陽後娶的夫人牟寶珠等支線情節全部剔除,只重點著墨於雲舞陽如何造孽,到如何無意中令自己的一雙兒女遭孽,直至最後走向消孽的結局,形成了一條完整而充滿矛盾的戲劇線索,使整部戲的節奏更加緊湊。所以在看戲的過程中我也注意到,雖然過場沒有採用傳統潮劇的二道幕形式,但場與場之間的暗場間隔時間並不是很長,觀眾的精神能夠一如既往地跟著劇情走。另者,在原著中雲舞陽的下場是因承受不了打擊心臟爆裂而死,雲素素也只是在狂奔中踩空而跌下懸崖。黃老師又為了讓作品更「有戲」進行適當的調整,將雲素素的死處理成在悲羞交加之下跳入其父設計的陷阱了斷性命,這樣的編排更有戲劇張力,同時角色的性格或情緒轉變都在他們各自的行為中凸顯出來。當舞臺上的雲舞陽唱著「江湖虛名今看透,大夢方醒身心俱傷」拔劍自刎,一切緣起昆吾,終究歸於昆吾,只留下滿臺唏噓,觀至此處,怎能不教人冷汗淋漓,整齣戲的悲劇力量也由此加強了幾分。
緣結昆吾劍
堅持傳統與追求創新是一個永遠講不完也講不清的話題,要做到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進行創新絕非易事,《情斷昆吾劍》在這個問題上卻似乎交出了一份令人較為滿意的答卷。戲甫一開場,伴隨著陣陣刀光劍聲,「情斷昆吾劍」五個大字先映在電子屏幕上,隨後便是朱元璋和張士誠大軍激烈的水陸戰鬥場面。在後面的場次中,根據不同的場景需要,屏幕上就更換出不同的動態畫面:鬱郁梅海,中有落英繽紛,幾隻清明鳥輕輕掠過;抑或是水墨山水,伴隨著懸泉瀑布飛漱其間。陳玄機夜行趕路時看到的賀蘭山「懸崖峭壁添雄氣,怪樹奇石相與盤」,雲素素逃離家門時的「夜黑風呼號,松濤陣陣似怒潮」,這類抽象的文字畫面也都通過電子屏幕上的特效畫面達到真實可感。新加坡工藝教育中區學院遊戲設計與開發部門的學生們特意為該劇設計了21道LED動畫背景,雖說戲曲尚虛擬而不重寫實,但這些獨屬於《情斷昆吾劍》的動畫場景,在武俠劇的情境之下,亦不乏象徵與寫意性,與整部戲的風格能夠達到混融一體。而作為戲曲本體部分的唱念做打則毫不含糊,王慶蘇老師的作曲和配器十分傳統,激昂慷慨的潮州大鑼鼓,嘈嘈切切的潮州弦詩,配以熟悉的曲牌板腔,「潮味」濃鬱的音樂總是能讓人聽得舒服沉浸。幾位主演的身段功架又是遵循戲曲程式化特性的,而不是給觀眾一種感覺在看「話劇+唱」的割裂感,無論是李綠僑飾演的雲素素那段精彩的佳人劍舞,還是雲舞陽的扮演者陳巧蓮那難辨雌雄、豪邁穩重的老生做工,都有較高度的戲曲化完成,看得非常過癮。
別母尋仇
最令我感動的是戲結束之後的謝幕,站在舞臺上表演的演員攏共只有六名,可是幕後的創作團隊卻多達近百人,並且在謝幕時全部被邀請到了臺上接受觀眾的掌聲,這在以往潮劇演出中是極為罕見的。編劇黃劍豐老師播下一顆種子,得到新加坡與各方的精心培育:汕頭的作曲家王慶蘇老師與新加坡的演員們精誠合作;汕頭精藝潮樂團的樂手也前來加盟,和南華潮樂團聯袂演奏正統潮韻。新加坡ITE的學生們在演出現場精準無誤地跟隨著劇情換幕換景,更有廣州市銳豐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提供音響和燈光為該戲增色。大陸和新加坡的共同合力,中新文化的交融貫通,終栽育出了《情斷昆吾劍》這株綺花,這朵嬌豔的鮮花生於廣州,得到星洲的沃土滋養後又再度盛放於羊城,是可以稱得上為五百多年的潮劇百花園裝點色彩了。
情斷昆吾劍
十年磨一劍,霜刃今日試,十年前鑄就的昆吾劍,今朝終得華麗呈現,並且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和反饋,一切真是自有安排,恰好今年是梁羽生先生逝世十周年祭,作為向武俠精神的致敬,這是它最好的結果。《情斷昆吾劍》這個戲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度上演,好像也已經不重要了,他日有緣江湖再會自是欣喜,就算就此封箱也無甚遺憾,因為它早留有一抹倩影在人心頭,我想,大概這就是梁先生寫道的:莫道萍蹤隨水逝,永存俠影在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