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上,一個不平靜的夜晚!
我是一名內分泌代謝科醫生,也是一位懶癌 (晚期拖延症) 患者。去年暑期休假結束,帶著10歲的閨女準備從娘家回家時,竟因拖延而誤了飛機。
轉天就要值班,哪好意思再請假?再說一個蘿蔔一個坑,臨時找同事替補都來不及啊。顧不上懊悔,果斷決定,直奔火車站,取道省城,那裡夜間有趟慢車,天亮前能晃悠到目的地。按照以往的經驗,上車補臥鋪,啥也不耽誤。
01
我和閨女踏上了火車。沒想到車上的人那叫一個多,雖然有硬座,但暑熱裡夾在眾多或坐或站的樸實農民工中間,連氣也不敢喘勻。關於臥鋪,更是別想——想補的人太多,而臥鋪根本就沒啥空缺。
突然,廣播裡傳來列車員的聲音:8號車廂有旅客身體不適,請醫務人員協助救治。
「閨女,走,跟媽媽看看去。」沒猶豫,落寞中仿佛出現一絲轉機。
穿過擁冗的硬座車廂,好不容易擠到臥鋪車廂,很快就找到了病人。一群人圍聚著,還有工作人員舉著錄像機,全程攝錄。只見一位30多歲的女子,面容憔悴,閉著眼睛,半倚在枕頭上。說明身份後,我問患者有什麼不適,有哪些既往病史。
她似乎無力作答,旁邊的一位大姐說道:「她剛才頭暈、心慌、噁心,我摸了她脈搏,生命體徵平穩。」
「這麼專業,您是醫生嗎?」 大姐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口腔科醫生。」 「抱歉抱歉,我還以為您是家屬呢。我是內科醫生。」
在這個特殊的場合,不同專業的醫生意外相逢,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交談中得知,病人獨自帶著五歲的兒子乘車,疑似中暑,剛剛喝了些水。
「我來了,我是中醫科醫生,我會針灸。」話音未落,只見一位40歲上下,微胖卻幹練的姐姐從包裡掏出針灸用品。與家屬電話聯繫,徵得同意後,中醫科醫生做了針灸,又給病人餵服了藿香正氣水,病情漸趨平穩。
看來我也幫不了什麼忙,就留了手機號備用,帶著閨女撤了。
本以為當晚的故事會這樣結束,哪知大幕才徐徐拉開。
02
夜裡九點多,手機響了,是列車長打來的,還是那位病人,又難受了。
我匆匆來到病人床前,她已經不那麼萎靡了,但仍覺得頭暈、胸悶、喘不上氣、雙手麻木,言語中也透著幾分焦躁和不安。我觀察她神志清楚,對答切題,雙手溫暖,脈搏有力,於是心裡就有了一半的底兒。安撫她,做幾個深呼吸;引導她,使情緒慢慢平穩;耐心陪伴,逐步詢問病情。
原來,病人在5年前懷孕時,突然全身水腫、頭暈、憋氣,檢查後才知元兇是嚴重的甲狀腺功能減退症。雖經治療好轉,但那段痛苦的記憶卻留在了心底。今天獨自帶幼子乘車,旅途勞累,加之明天還要去幼兒園面試,她越緊張就越難受,越難受就越害怕,以至於把自己逼進了死胡同,擔心在火車上出現不測。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經過分析,同理,共情,病人逐漸放鬆了。
再與列車長溝通。
「放心吧,病人不會有事兒。」 「這是焦慮狀態吧?」沒想到列車長一語中的。 「是呀,焦慮狀態裡的驚恐發作。您果然見多識廣。」 「唉,啥呀,我閨女就是這個病,我沒當好媽媽。」灑脫的列車長眼裡透出一絲無奈,眼圈有點紅。 「哦,大家活得都不容易。」 「您在幾號車廂呢?趕緊休息吧。」 「不好意思,我在硬座車廂,還能補臥鋪嗎?」我訕訕地問。 「能,必須照顧,最後一個備用鋪給您。」
辦完手續,女兒入眠了,為娘我稍感欣慰,可算能好好睡一覺了。
03
不想,故事還有第二個高潮。
夜裡11點,列車員叫醒我,「大夫,還是那個鋪,又難受了。」 「又難受了?」疲憊的我也有些不樂意了,能做的都做了,還能怎麼樣呢?
揉著惺忪睡眼,再次來到病床前。
「哦?不是女病人嗎?怎麼換男的了?」我登時沒了睡意。 「大夫,你下午不是說我是闌尾炎嗎?現在肚子又疼了。」感覺到病人有幾分埋怨。 我也沒客氣。 「我是第一次看到您,我還奇怪同一個床鋪怎麼換性別了?說說您的情況吧。」
原來,傍晚那個女病人身體不適,帶著小孩,他們就把下鋪借給了女病人。哦,都是好人。
這個男病人,38歲,看起來很壯實,中午喝了冰鎮啤酒,下午上車後就鬧肚子疼,斷斷續續,但最近半個小時明顯加重。
他蜷縮著身體,捂著肚子,可能這樣會好受些。
「您過去有什麼慢性病嗎?有高血壓、高血脂、糖尿病嗎?吸菸嗎?」我連珠炮似的問,心想,要首先除外心梗。 「他過去身體挺好的,就是有左腎錯構瘤,沒有其他病。吸菸很多年了。」家屬回答。 「錯構瘤是良性病,應該沒問題。您哪個部位疼得最厲害?」我同時開始查體。
這一查不要緊,患者上腹部疼痛拒按,疑似板狀腹啊!
胃潰瘍穿孔?急性壞死性胰腺炎?
不管什麼原因,目前考慮存在急性腹膜炎,需要緊急救治。我立刻與列車長,病人和家屬溝通。15分鐘後,列車到達前方小站,120已經在等待病人了。
終於可以入眠了。不平靜的夜班。
清晨5點,列車員再次叫醒我,不好意思地說,您得寫個情況說明,因為他們也怕,以往列車有過被病人狀告追責的經歷,說列車延誤了救治。
我靠,可能有糾紛?我信。於是,作為意外的夜班醫生,我一筆一划寫下事情經過。
2天後,聯繫到了家屬,說病人已經轉到了更大的醫院,做了開腹手術,病因是錯構瘤破裂。
哦,這個診斷沒想到。一查書,果然,錯構瘤有破裂風險。又出了一身冷汗。
回想那晚的火車夜班,內科、心理科、外科,我是醫生。口腔科、中醫科,我們是醫生。
終於明白了,我的拖延,既是想遲一點離開家,也是為了遇見那晚。
來源:醫學界
作者:李京豔
校對:臧恆佳
責編:從小新
【來源:醫學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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