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豐東街牽動了多少人的心。東街就要拆遷了,很快,廣豐就沒有東街了。也可以說,沒有現在的東街,這條承載了幾代人的記憶的東街。你如果是廣豐人,你一定知道東街戲院,那是廣豐最熱鬧的娛樂場所,比電影院還早了幾十年。我的老外婆對我們說過,只要有新戲,就是不買菜也要留下買戲票的錢。戲院對面的麵館、茶館生意也異常火爆。整個東街就如上海的南京路,趕集的,過路的,進城挑土灰的農民,絡繹不絕。
第一次到東街,是1959年的冬天,廣豐縣第一次少先隊代表大會召開,我有幸作為代表,跟著老師,背著行李,徒步從桐畈走到縣城,傍晚時分,天已慢慢地黑了下來,路燈發出昏黃的光芒。我,一個農村少年,從東門進了城,一路走,一路看,走過了還不時回頭看看已經過去的街道。東街啊,在我的感覺裡,是那麼的長,店鋪和居民房子又是那麼的多,多到數也數不過來。我也走過桐畈的街,十幾間店面,就非常繁華了,而眼前的城裡,眼前的東街,竟然怎麼走也走不完,這就是東街,就是東街給我的第一印象。
1962年秋,我初中畢業考入廣豐中學,才真正地走進了城裡,才真正認識那條長長的東街。和鳥林街相比,東街要繁華很多,除了戲院,還有菜市場、銀行、商店、麵館店、茶館等,還有多個政府機構,如糧食局、物資局、供銷社、醫藥公司、土產公司。還有一個現在的人們都忘記了的單位,叫煙麻倉庫,有專人看守,有專人負責收購各種煙皮、黃麻,再運到上海或其他地方銷售。後來,有領導聰明,利用廣豐優質菸葉,自製菸絲,做起了深度加工的生意,建起了刨煙廠,後來改名叫廣豐菸絲廠。可能沒有人想到,再到後來,竟然發展到現今大名鼎鼎的廣豐捲菸廠,成為廣豐工業的支柱,為廣豐財政做出了巨大的貢獻,現在成為江西的一流企業。而當時,那個名不見經傳的煙麻倉庫的負責人就是我的親戚,我的姨父陳成園。和鳥林街的姑父一樣,我也常常去他那裡玩。
倉庫在東街鄭宅弄裡,從弄口進去估計有一、二百米,有二個地方供倉庫存放物資。我的姨父是國家工作人員,有工資,時不時的也會三元二元的支援我的學習。當然我也時不時的在他那裡吃一餐飯。倉庫在1962年底還是1963年初失了一次火,姨父也寫了檢討,後來調到五都的倉庫,做同樣的工作,說是照顧家庭,因他的家在溪山。不過,這好象是過了幾年的事,是否與這次火災有關,不得而知。
東街有個地方叫杮樹底,那裡有一間民居,叫「大夫第」。據「大夫第」 的後人俞端媛介紹,是清同治後期由時任工部員外郎俞鳳升(四品)所建,傳到第四代是廣豐中學資深教師、教導主任俞觀義,俞端媛是俞老師的女兒。有一次,我去他家拜訪老師時,俞老師剛剛收受了一位農民兄弟挑來的稻草。在我們鄉下,稻草並不值錢,到處都有,牛過冬要吃稻草,各家床鋪都要稻草。但是,城裡人就沒有這麼方便,他們的床鋪用的稻草,主要靠親戚送。而俞老師家的稻草也是農民送,每年都送,從不間斷。其實,送他稻草的農民不是他們的親戚而是他的客戶。早年,農民天不亮就挑了尿桶,到城裡各條街道買尿糞肥料。你要是聽到一聲拖了聲音的用廣豐腔叫喚的「買――尿糞」,那就是有農民來了,各家就把準備好的馬桶盛裝的尿糞水提出來,倒進農民的尿桶。然後,農民拿幾分錢給城裡人,算是交易費用。有時,一個進城農民要收好幾家才能裝滿一擔。而俞老師開始也會收一點錢。後來,就和幾個相當親密的農民建立了一種準親戚的關係。他不收農民的錢,但到了秋天,需要稻草時,多少挑一些稻草就行了。再後來,有的農民很客氣,不僅送來稻草,過年時,還會送來魚啊雞啊蛋啊的。俞老師則堅持要給錢,農民則堅持不收錢。於是,俞老師就把一些城裡的餅啊糖果啊,給農民帶回去,大家才雙方滿意。
俞老師從1940年代起就教於廣豐中學,歷任教導主任,桃李滿天下。其中國內著名的空氣動力專家九十多歲的俞鴻儒、南極測繪第一人鄂棟臣、菸草專賣局局長夏利淵、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記者張利康……都是俞老師的學生,也都是廣豐中學的學子。老師92歲時去世,去年100周年誕辰紀念,眾多學生撰文,懷念老師。我也寫了一副對聯,緬懷老師的豐功偉績:「平生與財富無緣,唯勤奮耕耘,學界泰鬥光照萬裡;到處有學子為伴,僅崇尚理義,人世楷模德貫千秋。」
俞長隆老師是我的長輩老師,又曾在塘墀中學同過事。他下放到我的家鄉王家村做過老師,種過田,砍過柴。他的家在東街「石鼓堂門」裡。這個石鼓堂門的兩旁,有兩座相當規模的石鼓,不知道是前朝的哪一位官員的府第。縣城有太史第、大夫第、進士第等,還有一座狀元坊、孔廟等好多的古蹟,有的已廢圮,如孔廟,狀元坊等,有的剩下一個門面,如進士第、大夫第、方佰第等。俞老師的家就在這裡第三進的位置。廳的兩側各有三個房間,天井的兩邊有廂房,廂房與正廳室之間有一條風弄。夏天,人們在這裡納涼,女人們一般做針線活,或者打打毛衣,男人就只有搖搖蒲扇,聊聊天。俞老師的兩個兒子在他的影響下,高中畢業後,考上了大學,一個做了醫生,一個做了幹部。他的年齡也很大了,算起來也該有80多歲了。
東街的店鋪明顯比鳥林街多,特別是十字街頭那一帶,非常熱鬧。地攤上有新鮮的魚,有農家新上市的蔬菜、豆腐。那時,沒有成立城管大隊,但市場管理員還是有的,主要的是二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們沒有多少文化,政策宣傳也不到位。其中一個稍老一點的,手拿一面三角小旗,手臂上戴了一個紅袖章,見到有亂停亂放的現象,就大聲吆喝:「上級的指示,黨的政策,拿開拿開。」人們就會聽從他的指揮,往後挪了一挪。沒有多久,又有人違犯了他的規定,把小菜籃或地攤又挪到街道中央去了。要是讓他看見了,他又搖著小旗,指著攤子的菜,說:「上級的指示,黨的政策,拿開,拿開。」一天到晚,也不知道他要重複多少遍,一年又一年,現在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只要說是「上級的指示」,人們就都知道是誰。
東街臨近十字街頭的菜市場也是大眾經常光顧的地方,這裡的大部分的商品都要供應證,如魚、肉、豆腐或豆腐乾。過年的水酒、香菸,也有不需要供應證的,如豆腐乳,一種用麵粉做的「豆腐乳」,有青方紅方之分,一、二分錢一塊。有一年,軍潭水庫打了一批鰱魚,放到菜市場賣,也是要供應證的,很瘦,還有點煤油味,不好吃。
徐賢挺是1979年廣豐中學高中畢業生,當年以現屆生考上清華大學,曾在廣豐傳為美談。他的家庭有什麼絕招,教養出如此優秀的學生?我是徐賢挺的班主任,在學習期間,我也曾到過他的家裡進行家訪。他家就在東街中段天燈弄,他父親是「打白鐵皮」的師傅,也就是說,他父親能把一張白鐵皮打造成各種家庭用具,如水桶、果品盒、茶葉聽等,然後賣出去掙點錢。這是一門手藝,還要有一些計算,比如,一隻園臺型的水桶,如何下料,最節省材料,剩下的又可以做什麼,都要精確計算。不過,我後來問過一些師傅,那水桶的材料攤開來就是一張扇環的鐵皮,並不能全部用完,肯定要浪費一些原材料。他們說,就和做衣服打樣一樣,沒有人去計算多大的角度,多長的弧度。只要用筆畫在材料上剪下來,再拼接起來就可以了,拼接是門技術活,嚴格地說,他們不是電焊的焊接,而是一種敲打式拼接,不能留下漏水的縫隙。改革開放之後,東街開得比較多的一種店鋪是金店。沒有數過,十幾家是有的。我的同學徐常慶家的上幾代是打金的,他和他的妻子還有他的姐姐都學會了這個手藝。常慶更出色一些,至今都有生意。他認真細緻,一條項鍊,幾十上百個小圈,要手工一個個做出來,一個個串成一串,還要做出花色,那個吊墜,是項鍊的重中之重,雖然有模,那也是要拋光打磨,一點點地做出來。有些女人,擔心店家會偷金,就不失花費時間陪同,眼看師傅把一隻首鉓做完成才放心。金價從五百多降到二百多,打金店也會有風險的,不過, 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規避這個風險。
現在東街依靠手藝生活的還有很多人,例如東街口有一間門面不大的牙科。執業醫生叫崔子昌。現在約80多歲了吧。原來是老師,打成右派之後,為了餬口,改學牙醫,沒有想到,醫術高明,竟然名揚全縣,連廣豐縣醫院請他去擔綱,他都不去。他在五都也開了一個診所。後來,把技術傳給子女,崔氏牙醫就開了二家。我常在崔一牙科看牙齒,九十年代,拔了三顆。後來聽從牙醫教誨,每餐後堅持刷牙,這二十多年牙齒都沒有痛過。去年,在崔一牙科診所,我又看到了崔子昌,他滔滔不絕地說起了往事,說是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在王家村,受了我的父親的幫助,他一直記在心裡,並說,只要是牙的問題,儘管找他,也可找他的兒子、兒媳們。東街的這間牙科好象還在開,不知道是誰在經營。廣豐著名中醫師莊騰先生就在徐家弄的永豐衛生院上班,他和韓松齡並列為廣豐名醫,二人都曾被江西中醫學院的收錄入名醫名錄。莊騰先生的拿手絕活是婦科和兒科,在廣豐城鄉頗有影響力。他的兒女當中有三四個繼承了他的衣缽,做了醫生,在社會上影響也很好,老百姓稱呼莊騰都叫小莊先生。七十年代後期,我的兒子得了麻疹,幾天沒有退燒,到他那裡去醫。他非常嚴肅,也不怎麼聽家屬述說病情,只是顧他一邊看臉色,看手,看口腔,一邊寫藥方。我記得他開了一種藥叫羚羊角,退燒效果特別好。但是羚羊角粉不好磨,要花很多時間。莊騰去世之後,幾個兒子領銜他家的醫業。
劉六婻是東街東門城門內的打鐵世家。工作時,頭戴一頂小雨笠,掄著大錘,跟隨父親的錘點,用力錘打。打鐵人說,學徒弟時,要辛苦一些的,師傅的鐵錘打在哪裡,徒弟的大錘就要跟到那裡。後來,自己當師傅了,打鐵掙了一點錢,蓋了幾間房子,去年東街第一批拆遷,就輪到他家,算下來,可以補到二個套房,一個店面。六婻說,給二個兒子每人一套,女兒一個店面,大家皆大歡喜。糧食局就在鄭宅弄口附近,但是他們所佔據的房子,從弄口一直延伸到後段,不知道有多少房間,也不知道涉及多少戶。
我的一個本家叫王亨泰,長期在銅鼓縣工作,曾任銅鼓縣人民醫院院長,和我也沒有什麼聯繫,甚至我還不知道有這麼一個本家。那是1980年,他突然回到廣豐,找到我,說他家落實政策,政府通知他回來辦手續,要房子,還是要補貼,要做一個了斷。我問了一下情況,就帶他去了財政局的房管組找到了經辦的同志,填寫了一些表格,核對了身份,叫他回去等消息。後來,他又來回跑了幾趟,說是已經辦好了,一共30多個房間,政府補了他一萬多元。他留了一個房間,送給一個侄女住,其他全部寫了字,賣給了政府。他的父親叫王倫,民國時期任山東省醫專教務主任。據《廣豐縣誌》記載,王倫是一個名醫,曾為孫中山治病,怪不得在廣豐縣城置辦了這麼多的資產。我們家在我的記憶中,我們王家村和城裡的交往也比較多,在婚姻方面的,我們家其實也和東街有著淵源關係。我翻閱過我們的家譜,發現我的祖母王徐氏竟然是城裡東街人,祖母的父親叫徐淵德。難道,我這個地地道道的農村人,也有些許城裡的血統?雖然這種血統關係對於我來說,一點點的意義也沒有。正隆媽是早期那一代王家村人,早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就移居城裡,家就住在鄭宅弄,兒子叫王建國,1957年廣豐中學高中畢業,後來在永豐花炮廠工作,不幸因事故而去世。王維崧是王家村人,住東街杮樹底,曾在廣豐縣獸醫站工作。他的哥哥王維鑫,是廣豐中學的數學老師,曾教過我的立體幾何,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老師,文革當中被打成反動權威,下放回王家村勞動改造,見到任何一個王家村人,都叫公,或者至少叫叔,七十年代去世。現在新一代在城裡的王家村人少說也有近百人了,時代在進步,縣城在發展,往上數三代,有幾個是城裡人?李有祥就是後來搬遷到永豐的,他住在鄭宅弄原煙麻倉庫的那個大房子裡。他原是五十年代《廣豐報》的編輯,對於廣豐方言有獨特的見解,在80高齡的時候,出版了《廣豐方言》一書,填補了廣豐語言研究的空白。李有祥現任江西省語言學會會員、中國管理科學研究院特約研究員,積極參與編寫地方志書,撰寫鄉土教材,相繼撰寫了《廣豐歷史上四大文化名人》《七訪博山――探尋稼軒遺蹤》等作品。
從東門進城,一路看到,各種商店和各個單位。真正熱鬧要到廣豐劇場,以前不叫劇場,叫越劇團,再早就直接叫戲院了。我最早也是1962 年以後,到過幾次越劇團看大戲,票價二角伍分,比電影貴了一倍多,且有時還買不到票。那次演的是《樊梨花》,我小時候看過的《薛仁貴徵東》《薛丁山徵西》等小說,樊梨花是薛家的敵人楊藩的未婚妻,後來嫁給薛丁山,給薛仁貴收編了,反戈一擊幫助薛仁貴打敗楊藩。故事並不曲折,但是燈光布景非常引人注目。特別是寶物對戰,燈火一閃,一件寶物就戰勝了另一件,很讓觀眾驚奇。那時的戲院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就是臨近結束時,大門就會打開,讓一些沒有票,或者沒錢買票的人進去看幾分鐘戲,過一次「戲癮」,民間稱之為「看戲尾」,是不要錢的,但也只有十幾分鐘的樣子。有的小孩,還有大人,沒有錢買票,就專心等到散場前,看一眼「戲尾」。當然,看多了,其實也想正正經經地看一場全本,那多好。有的戲文很長,有十幾集,每天不一樣,好象現在的電視連續劇。看了一場,還想看下一場。當年有個劇本叫《孫安動本》,劇情主要是:萬曆初年,奸相張從私造皇宮,毒殺民工三千以滅口吞沒賑糧,曹州知府孫安上本參劾張從罪行,但小皇帝被張從所惑,反將孫安責打四十御棍。孫安綁妻縛子,抬棺上殿,想以死諫感動皇帝,但又在張從唆使下定成死罪,三朝元老沈理上殿保救被削職為民。沈理將此情告訴定國公徐龍,徐龍手執先王御賜的虎銅錘嚴懲了張從,並赦免孫安死罪。
廣豐越劇團上演二十多場,場場爆滿。劇場的周圍攤販眾多,有賣香菸的,賣瓜子的,賣麻花的,整個半條街不到晚上十點之後,靜不下來。我們小,對劇場十分仰慕,心想,要是能認識幾個演員,那多好。至少,可以多看幾場戲。那時有一個女演員,叫李豔芳,是劇團的主演,還有一個叫「老包臺」,專演女主角。我看過李豔芳演的《血手印》,她把那個受冤的公子,演得好極了,尤其是在法場上吃沙子飯,真好象那飯裡有沙子一樣。劇團在改革開放之前,一直是廣豐人民主要的娛樂場所。為了滿足廣豐人民觀看戲劇的願望,1980年左右,老戲院拆掉了,新建了一座現代化的劇場。就是現在的廣豐劇場,但是,由於電視的普及,新劇場沒有火起來,沒有演出多少場就半停業了,一直到現在,也沒有恢復到早期的水平。
可能有人不記得,廣豐東街曾有一個十分火爆的劇團,叫做「廣豐歌舞團」,上演過歌劇《洪湖赤衛隊》《紅霞》等著名歌舞劇。俞景園就在這個劇團工作過,在歌劇《紅霞》裡扮演了一個叫白伍德的壞人,非常成功。劇中白伍德五六十歲,俞景園當時二十來歲,不得已要化裝成一個老人,而效果比老人更象老人。演出之後,就得到了一個外號「老骨頭」,一直叫到他成為真正的老人,去年83歲去世。他七十年代曾在廣豐中學教過書,住在廣中園門頂,我的隔壁,成為我的鄰居。廣豐歌劇團名躁一時,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解散了,就在那個地方或者是隔壁,建起了菜市場。
劇院的對面,有一家歷史悠久的面錧店,也就是炒粉店,經營著肉絲粉、饅頭、油條等食品。炒粉是主業,每天天不亮就要榨粉,那時靠人力,沒有機械。城裡的居民也有人用大米換粉條,一般是一斤大米換二斤水粉,還有一點餘額用作加工費,現在是要用四元多錢換二斤水粉,相當於一斤大米換一斤水粉,其餘都算作勞務或者是利潤,可見現在的人力是上漲了不少。張金龍是永小的老師,從小喜歡吃粉。每到發工資那天,就到粉店買好一個月的粉牌,每天一碗,從不間斷,這種常客不止張老師一個。可見廣豐人對於早餐吃粉的需求是多麼旺盛。六七十年代,一碗肉絲粉的價格是二角伍分錢,加三兩糧票;普通粉是一角伍分,也要三兩糧票。後來,到了七十年代後期,肉絲粉漲到二角八分一碗,糧票好象降到二兩。有食量大的人,一般是購買一碗肉絲粉加一碗普通粉,這樣過足了粉癮又省下了一角錢的肉絲錢。
東街炒粉店主勺叫周金山,許多人吃粉指定要他動手。炒粉是一門技術活,除了原材料要到位,火工也是十分講究的。周師傅右手拿勺,左手拿炒鍋,油放下之後,接著就是肉絲、鹽,煸炒幾秒鐘就要很快放入粉條,然後就是不停地焙,絕不能用勺子胡亂撥拉,到了臨近出鍋時,舀一點高湯,一點醬油,只聽「嗞」的一聲,再放上辣椒末、生薑米、蔥花,最後焙一下,倒入盤中,一盤香氣樸鼻的粉就炒好了。要是普通粉,就簡單一點,但也是技術活,首先在各個等待的盤中放入豬油、鹽、醬油、蔥花、辣椒末、生薑米等調料,再把粉裝進粉簍,在滾燙的大鍋水中燙到九分熟,連同部分水一同倒入盤中,客人只需自己翻拌食用即可。有時,店裡還會在普通粉上面放一二片香菇或豬頭肉。總之,即使現在,做得好的話,普通粉也是很好吃的。廣豐人對於廣豐炒粉有一種特有的情結,遠在他鄉的人們,一踏回廣豐的土地,第一要緊的事就是找一間炒粉店,大吃一碗廣豐肉絲粉。即使沒有回家,一旦遇到粉的話題,不自覺的就會多了起來。去年,我寫過一篇散文《一碗羊肉粉》,沒想到點擊率超過想像,可見,炒粉在廣豐人民心目中的份量。
「呀片粿」是一種創新的美味食品,主要原料是粉漿、粉頭、苞心菜。一般在墟日,店家就會在臨街置一汽油桶改裝的爐灶,支上一口大鍋,燒的是大塊木柴,大火把半鍋水燒開後,師傅就用一鐵皮大鬥裝一鬥粉漿,傾注在熱鍋的上半部位,凝固後即用大鬥刮下漿片,在大鍋裡連同粉頭、白菜等煮熟,再加上辣椒、大蒜,少頃,一大碗熱氣騰騰、香辣誘人的「呀片粿」就端到了你的面前,而且不要糧票。在當時來說,是農民進城的首選,城裡居民和學生也會選擇這個食品充飢。
東街的粉店生意異常興隆,粉牌有的是竹片做的,用火印打上店名,有的是硬紙版做,蓋上章,以防假冒。不過沒有聽說過假冒粉牌的事。粉牌一般都用到油瀝瀝的樣子,只要沒有徹底壞掉,還繼續用,那種竹板粉牌一直用到油黃髮亮,和一件古董一樣,不知道有沒有人收藏了這種粉牌。炒粉店的隔壁是一間茶館,顧客主要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還有塘墀進城賣菜,炒粉店的隔壁是一間茶館,顧客主要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還有塘墀進城賣菜的農民。有一句俗活說:「塘墀人下街,就是一天。」塘墀離城裡很近,走路也是半個多小時,但是那裡的農民有一個喝茶的習慣,菜或者是菜秧賣掉以後一定要到茶館坐上半天,有時菜賣得晚了,已是中午,那麼就在粉店吃一碗粉或一碗「呀片粿」,然後就在茶館店泡上一碗茶,聊聊天,吃幾個油粿,或幾根油條,一旦坐下來,一天就過去了。城裡的老年人也喜歡在茶館店裡喝茶聊天度日子。現在東街的茶館店好象不開了,但是,南街的那個還存在,人還是那些人,只是除了喝茶之外,也有打撲克的,講故事的,熱鬧得很。東街的走向是東西方向,全長約700米,各條弄是南北走向。街北部分有鄭宅弄(從東街入口的鄭宅弄有兩條,在中段合併成一條)和杮樹底、壁底弄等,和城裡深處的諸家、楊家弄、天花宮等是相通的。這個區域的行政歸屬為東街社區居委會,從前叫東街居委會。街南部分天燈弄以外,還有天官基、百板橋、徐家弄等,與湖沿、田裡等互通,這一大區域屬於湖沿社區。在這個社區內。有一處重要建築,叫「進士第」,相傳是是清道光三十年(1850)進士、安徽和州直隸州知州林廷傑(廣豐永豐鎮人)所建,有正屋和偏屋,庭後為花園,房屋屬磚木結構,坐北朝南,青石柱大門,大門青石橫梁上的青石匾刻有「進士第」三個大字,至今尚存,待拆遷,不過已有文物管理單位張貼告示,要進行保護性拆除,也就是說,可能整體原樣異地復原。這種文物性質的古蹟還有天燈弄的二座民居的門頂的青石板鐫刻了「徽紹伊陽」和「澤衍河陽」字樣,估計都有點來歷。還有幾座門頂被泥巴復蓋,看不清什麼字。此外,徐家弄也有三處,一處門頂鐫刻「蔭福州南 」 ,為一徐姓大院,另二處「秀挹松峰 」「秀挺蘭芝」,均為徐姓大院。環城路有座「林氏宗祠」,字跡清楚,門的兩邊青石柱刻有一副楹聯,右聯是「遷從莆邑發祥遠」,左聯是:「籍隸豐溪流澤長,」。我懷疑這座祠堂可能就是林廷傑進士的家族祠堂,從楹聯看來可能林氏是從莆田遷居廣豐縣城的。
一到趕集的日子,整個東街可以說是水洩不通,包括中大街、西關街、鳥林街在內,都非常熱鬧。早到的人們把籮筐擺在街道店面的前邊,晚一點的就把菜籃子擺到籮筐的前面,形成了「店前有攤,攤前有擔、擔前有籃」的局面,行人要側著身子才能勉強通過。平車如果來晚了的話,是很難進去的。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廣豐的農民就在這種繁忙的集市中賣出各自的農產品,購回自已所需的日用品。我的丈人是塘墀公社葉家大隊人,家離城裡約有十三裡路,家裡生產的冬瓜、南瓜、紅薯、菸葉等也會挑一些到集市上賣,再買回棉布、食鹽、豆腐和農具、化肥,或者把在城裡篩到的肥料挑回去。到了九十年代,縣裡整頓市場秩序,開發了廣豐商城這個相對龐大的集貿市場,初步解決了城區擁擠不堪的問題。東街的繁榮還在繼續,特別是九十年代之後,商品批發異軍突起,日用品,兒童玩具,兒童服裝,小食品,牙膏、牙刷,應有盡有。這些商品不僅被批發到各農村商店,而且有大型超市也到他們這裡採購貨物,說是比到上海、杭州更方便,有時也更便宜,取貨、結算也方便。
東街拆遷已成定局,街道兩邊的店鋪這些天都以拆遷為名招攬顧客,所有商品降價處理。6月2日,我經園丁路進入楊家弄、諸家、杮樹底,拍到了一座著名的「大夫第」,這一邊,暫時還沒有拆遷。前些天,從東門入城,經東街從天燈弄繞到湖沿,拍到了「進士第」的門面,其他幾座需要保護的民居也拍照留作資料。目前,東街的北部店面已全部拆掉,只剩南面的店鋪還在營業,估計二O一八年六月底,整條東街和各個弄堂將完全在人們的視線中消逝。
行走在即將拆除的東街街道上,我仿佛看到閃耀著21世紀光輝的大東街豪華建築在拔地而起,東街即將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