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張藝謀籌拍一部電影,在選女主角時費了不少周折。
用原著裡的話,女主角應該是「豐乳肥臀」的。依著「豐乳肥臀」的標準,張藝謀初步定下一位女演員,但還是覺得缺少些什麼。
臨走的那一天,另一位也在推薦名單中的女演員從外地回來了。張藝謀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和攝像顧長衛一起去給女演員錄一段戲。
誰知顧長衛對新買的攝像器材不熟悉,拍完後回來一看,鏡頭全是虛的,唯一的一個實鏡頭只有四、五秒,還是女演員正在靜靜地聽別人說話。
虛實相錯間,女演員竟有一種特別的魅力。
「很有味道。」顧長衛指著最後定格的實鏡頭說。
張藝謀轉頭問副導演楊鳳良:「你覺得呢?」
楊鳳良也點頭:「是挺有味道的。」
「有味道……」
張藝謀若有所思。
幾天後,張藝謀做出一個大膽又慎重的決定——換角,用後來的女演員代替之前已經定下的女演員。
這個關於選角和換角的故事,相信不少小夥伴在兩分鐘前就已經知道了真相。電影是《紅高梁》,最初定下的女演員是史可,後來的女演員是鞏俐。
張藝謀如此重視選角,是因為選角的成敗往往關係著一部影視劇的成敗。
對於觀眾來說,「選角」只是一個具體的結果。定妝照一出來,能夠還原心中形象的,就是「神仙選角」,與心中形象差之千裡的,就是「垃圾選角」。
但是對影視創作者來說,「選角」卻是一個從無到有、從概念到具象、從靜態到動態、百裡挑一的複雜過程,這其中需要創作者們強大的審美能力、想像能力和判斷能力。
比如張藝謀憑著一種「有味道」的感覺選擇了鞏俐,但是當莫言看到鞏俐時,心裡的第一感覺卻是壞了,「這部戲將砸在她手裡」,因為在莫言的想像中,原著中的「我奶奶」應該是一朵「鮮豔奪目、水份充足的帶刺玫瑰」,而不是當時「初諳世事」、「穿著不倫不類」的女大學生。(雙引號內文字來自莫言短文 《妖仙狐媚——激揚鞏俐》)
而且張藝謀也坦言,如果僅憑外形,史可其實更加符合原著中的人物形象,鞏俐當時是「細細高高」的,安靜話不多,與鄉氣十足的「我奶奶」相去甚遠。張藝謀憑感覺選擇鞏俐,絕對是一次冒險。
不過結果卻證明莫言的「感覺」是多餘的,張藝謀的「感覺」是對的。鞏俐扮演的「我奶奶」雖然略顯青澀,卻自帶一股野性與熱愛。
隨著《紅高梁》的一炮而紅,這次「神仙選角」也把鞏俐推向國際影壇,成為中國女演員中名符其實的「鞏皇」。
一種「有味道」的感覺,令鞏俐取代了史可,哪怕在多年以後,張藝謀再談起當年的選角,也還是說不清、道不明,只能感慨老天爺賞飯吃,鞏俐天生就是做演員的材料。
與張藝謀相比,周星馳選角就實在得多,他不憑感覺,憑星座。
去香港中文大學演講,周星馳說:「世界上我只信三種東西,一是愛,二是緣,三是星座。」有媒體問他是什麼星座,他說:「我的月亮星座是水瓶座。」在《行運一條龍》裡,他偏要加入一段對水瓶座性格的剖析。
等等,為什麼都是「水瓶座」?
因為星爺的初戀是「水瓶座」。
2004年,周星馳籌拍《功夫》,面對全球華人海選女主角,條件之一就是必須得是水瓶座。
「水瓶座」的黃聖依憑藉星座成為了「星女郎」,而「啞女」這個角色也成為她演藝事業上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
有導演信星座,就有導演信「面相」。
姜文拍《陽光燦爛的日子》,選擇了和他長得相像的夏雨。
張元拍《看上去很美》,選擇了和編劇王朔長得很像的董博文。
陳凱歌拍《無極》,選擇了與妻子陳紅年輕時長得很像的張栢芝。
馮小剛《芳華》的女主角苗苗更是與年輕時的徐帆一個樣。
是不是大導演選角時都這麼「任性」?
還真是。
徐克當年翻拍《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曾遭到金庸先生的反對。金庸對他說:「徐克,當初我寫《笑傲江湖》時,我希望是由某個不像林青霞的人來演,你這是錯誤的決定。」金庸顯然是覺得林青霞太漂亮了。但是徐克堅定地對金庸說:「在我看來,這就是林青霞的角色。我認為她相當合適。」
徐克的「任性」,成就了經典的「東方不敗」。陳凱歌的「一念之差」,則成就了最另類的「楊貴妃」。
為了《妖貓傳》裡的「楊貴妃」一角,陳凱歌曾經在張雨綺和張榕容兩人之間猶豫了好長一段時間。張雨綺顯然更豐滿,張榕容則更加具有異域風情。選誰,都不錯。不選誰,又都不對。這時,一個念頭從陳凱歌腦海中一閃而過。如果由知名度較高的張雨綺來扮演楊貴妃,觀眾會說「張雨綺好漂亮」,但是如果由張榕容來扮演楊貴妃,因為她在內地知名度有限,觀眾只會說「楊貴妃好漂亮」。
就這樣,張榕容的「楊貴妃」橫空出世,成了《妖貓傳》裡最耀眼的角色。
可以看得出來,在那些「神仙選角」的背後,其實是導演個人審美、觀念、偏好、情意結的集中體現,深究其中,多少顯得有些「奇葩」也就不足為奇了。
關於選角,目前世界範圍普遍存在兩種制度,一種是「導演中心制」,一種是「製片人中心制」。
前者是導演在選角中擁有一錘定音的話語權,後者是製作人具有統籌選角的話語權。
在我國,大多數選角都是導演說了算,這是因為導演不僅是整個劇組創作的核心,也是影片質量最主要的承擔人。選角中的「導演中心制」,源於影視創作過程中的「導演中心制」。
導演需要對影片質量負責,當然也需要對選角質量負責。
角色選得好,觀眾贊其「神仙選角」,導演的功勞最大。角色選得不好,或者選擇的演員完成度不高,遭到觀眾批評,導演也不用覺得委屈,畢竟拍板做決定的人是你導演。
而在「製片人中心制」中,導演的責任就沒有那麼大。
「製片人中心制」盛行於好萊塢,一般是由製片人來統籌劇組的劇本、選角、後期製作、宣發等一系列工作,導演只負責具體的執導工作,只對專業的導演工作負責。對於選角,導演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見,但是最終決定權還是在製片人的手中。
著名製作人凱文費吉,漫威總裁
兩種選角制度各有利弊。(更準確地來說,「導演中心制」和「製片人中心制」其實是兩種並存的影視創作制度,不僅僅包括選角。不過就本篇文章而言,主要討論選角中「導演中心制」和「製片人中心制」)
「導演中心制」最大的優勢就是可以將導演個人的主觀能動性發揮到最大,從選角開始,就實現了整部電影審美格調與情感表達的統一。比如張藝謀電影裡的鞏俐,賈樟柯電影裡的趙濤,都是獨一無二、「女神」般的存在。這是因為從角色創造、角色選擇時,演員的形象、氣質就已經在導演的腦海中,出來的效果自然如同「量身定做」一般。
但是「導演中心制」的弊端也十分明顯。導演再怎麼優秀,也是一個有著七情六慾的人。導演的私心,是「導演中心制」的最大隱患,也是各種「潛規則」的溫床。
「製片人中心制」可以在最大程度上約束導演的權利,使選角看起來更加地公平、公正、公開,也更具有商業意義。(在這方面最近幾年做得最成功的是漫威,關於「超級英雄」的選角無一不是多方力量博弈的結果)其弊端則是把編劇、導演等眾多影視創作者的創作力架空,把選角變成冷冰冰的商業談判和資本博弈。
兩種制度很難說哪種更優越,無論導演說了算還是製片人說了算,都有「神仙選角」的時候,也都有「看走眼」的時候。但是無論哪種制度,影視創作者們的用心程度,卻是可以通過影片質量反映出來的。
《霸王別姬》在中國影史的地位不用贅述,鞏俐扮演的「菊仙」、張豐毅扮演的「段小樓」、張國榮扮演的「程蝶衣」更是一次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神仙選角」。
「菊仙」的人選一開始在梅豔芳和鞏俐之間猶豫,陳凱歌認為鞏俐與張藝謀合作次數太多,恐怕不能融入自己的電影風格,製片人徐楓則認為梅豔芳與張國榮合作過《胭脂扣》,情侶形象深入人心,這一次要演一對「情敵」,觀眾容易出戲。
「段小樓」考慮過當時最具有陽剛氣的兩位男星——周潤發和成龍,張國榮提名讓張藝謀扮演,陳凱歌還有意親自上陣。最後是張豐毅與張國榮站在一起更像一對「師兄弟」,才最終確定下來。
「程蝶衣」的人選就更多了。陳凱歌屬意尊龍,蔡國慶、雷漢(後在電影中扮演小四)、張衛健、梅葆玖先生的親傳弟子胡文閣,都在考慮的範圍,甚至據說姜文還曾經主動請纓。後來編劇蘆葦爆料,是劇組投票選出了張國榮,陳凱歌才不得不放棄選擇尊龍的想法。
你能接受這樣的程蝶衣嗎?
還是這樣的吧!
「神仙選角」絕對不等於「靈機一動」,需要建立在對人物、演員的理解上,背後的「奇葩」理由更不是導演一時的心血來潮,而是個人情感、風格、經驗的集中湧現。
張藝謀憑感覺選擇了鞏俐,建立在他對原著人物「我奶奶」細膩、超脫的理解上,他擺脫了原著小說對「我奶奶」在外形上的文字束縛,進入到神似的領域。
周星馳憑星座選擇了黃聖依,圓了自己的「初戀情結」,然而黃聖依在星爺的打磨下,貢獻出的卻是這麼多年唯一能打動觀眾、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的角色。
姜文選擇夏雨,不僅僅是長相。夏雨說,姜文選擇他,一部分是長相,一部分是他當時玩滑板的狀態看起來特別健康,富有活力,與導演心中的「馬小軍」不謀而合。
陳凱歌最終放棄尊龍,選擇張國榮,也並非簡單地「屈從民意」。
在北京電影學院的一次觀影交流會中,陳凱歌談起當初選擇張國榮的原因。他說當他在給張國榮講劇本的時候,張國榮一直靜靜地聽著,那時他感覺「我和他的交流像是一個坐在船頭的、這個故事船上的人。在船動起來之後的湖光山色,時時在變化,這些光影、水波都在他的臉上有所反應。我不願意說他是在演,但是他緊追著程蝶衣,用一種非常含蓄的方法接近他、表達他、愛他。」是張國榮與程蝶衣在氣質上、內心裡的無限切合,才令陳凱歌下定決心,程蝶衣非他莫屬。
總之,理由多種多樣,態度只有一樣——你認真地對待電影創作,電影也會慷慨地回饋於你。「神仙選角」的背後,是影視創作者的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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