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十八扯」的權威定義，筆者根據《成都方言詞典》中的釋義（十八扯，流行於成都地區的一種民謠，常常把一些互不相干、完全不能發生的事硬扯在一起，以娛聽眾），將之擴展釋義為：
十八扯，在民謠和傳統戲劇中，將一些互不相干，或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硬扯在一起，以達到娛樂聽眾的段子。
十八扯中有不少顛倒話，看似荒唐，卻並非純屬娛樂。在娛樂中可以明哲理，在娛樂中可以悟禪。
傳統戲劇中的十八扯頗有名，一般是丑角上臺的一段念白或快板。十八扯純屬搞笑，可與劇情有關，也可無關。
川劇丑角戲一般都有一段「十八扯」，比如《請長年》、《告貧》、《花子罵相》、《勸夫》、《雙拾黃金》、《收爛龍》、《王婆罵雞》等。其中《請長年》中的十八扯頗似上面民謠中的十八扯，與豫劇《十八扯》極相似。但後者因名醜牛德草及其徒弟金不換的表演有名得多，現錄於下：
十冬臘月裡好熱的天，
五黃六月把皮襖穿，
到嘴的燒雞飛上了天；
牛皋把守在虎牢關，
娶妻名叫穆桂英，
生下一個女兒叫花木蘭；
姜子牙差人來下聘哪，
差來個媒婆潘金蓮；
張飛敬德放鞭炮，
馬武抬轎把親搬；
新女婿關公下了轎，
來了個陪客張定邊；
武大郎一見往裡讓，
讓進了那位龍虎狀元薛丁山；
上轎來本是孟姜女，
下轎來變成了秦香蓮；
葛亮他把天地拜，
呂洞賓洞房去安眠；
韓湘子掀開羅緯觀看，
不好了，變成了白蛇和許仙；
生下一子包文正，
豬八戒扣喜到門前；
楊老將一見衝衝怒，
手指著韓信罵聲李淵：
你不該差來孫悟空，
搶走我妻武則天。
爺唱的秦漢三國那個唐宋元哪，
是七不聯來八也不沾。
起名字就叫十八扯，
你看我唱的全不全哪？
四川民謠中的十八扯頗多，比如三臺縣民謠的中《你說扯白就扯白》：
昨天去趕場，碰到一個老大爺。
年紀不過十一二，頭髮鬍子都全白。
我們並排走，街上他請客。
街上人不多，只有兩三百。
先喝一臺酒，喝了三年另六個月。
你那話在扯白，你說扯白就扯白。
雞罩扣蚊子，個都跑不得。
彎刀打豆腐，嶄了八個缺。
牯牛下個兒，三天就犁得。
燈草做牽索，一天犁到黑。
正月初五端陽節，么妹來拜節。
提個空提兜，打發錢二百。
二月正立冬，三月重陽節。
四月初一過大年，五月立春下大雪。
六月氣候非常冷，一天烘籠離不得。
七月春風吹大地，八月正好砍大麥。
九月正立夏，十月天氣好炎熱。
冬天穿單衣，扇兒離不得。
只有臘月好，三十晚上好賞月。
另一首民謠民謠十八扯，頗似戲劇中的十八扯：
正月裡來是農忙，老婆下巖去栽秧。
田頭好像是平路，整得一身稀泥漿。
二月裡來是端陽，穆桂英大戰生辰綱。
美國兵淹死在高山上，曹操兵敗太平洋。
三月裡來正立冬，獅子馬燈和彩龍。
四月裡來是中秋，趙爾豐吊死在望江樓。
胡敬德大戰鹽市口，孟姜女哭倒北門樓。
五月裡來是重陽，漫山遍野菊花黃。
秦香蓮舞起金箍棒，降妖就在那飛虎崗。
六月裡來小陽春，我兒子讀書很得行。
三年讀了本《百家姓》，官府說他很聰明。
七月裡來是清明，張生大戰揚州城。
瓦崗兄弟解圍困，王寶釧苦守望江亭。
八月裡來是元宵，恩愛夫妻去登高。
天晴路滑不好走，一趟跑到了三岔口。
九月裡來是中元，家家戶戶祭祖先。
孫二娘告了梅烏縣，告他不該去當官。
十月裡來梨花白，天上降下一貴客。
若要問他名和姓，五官四肢都沒得。
冬月裡來炎熱天，八十公公穿汗衫。
歌聲娓娓暴風雨，柳眉杏眼像判官。
臘月裡來是小滿，投江自殺胡宗南。
王張江姚最陰險，喊冤叫屈武則天。
全國各地民間流傳的民謠，有不少是所謂顛倒歌，也屬十八扯範疇。
四川流傳的顛倒歌：
馬齒筧，開黃花。先有我, 後有媽。娶家婆（外婆，即北方的姥姥），我打鑼。娶舅娘，我幫忙。娶表嫂 , 我拜堂。
爹十七，媽十八。哥哥十九我二十。打起鑼，敲起鼓。接個媽媽生外婆。
另一首在四川廣為流傳的民謠更搞笑：
三十晚上大月亮，賊娃子起來偷尿缸；
聾子聽到腳步響，瞎子看到翻院牆；
bāi子跟到攆一趟，啞巴高聲喊得昂；
爪手兒出了來抓一把，呆子升堂問端詳。
陝西白河縣《顛倒歌》：
山上蘿蔔吃了猴，河邊麥子吃了牛。
花花公子攆花狗，奴在房中腳抱手。
外邊來了客咬狗，手咬石頭血長流。
公雞下個雙黃蛋，犍牛下了個黑母牛。
湖北《倒唱歌》：
倒唱歌，唱倒歌，河裡石頭滾上坡。
先養我，後養哥。爹討媽，我打鑼。
家公（外公，即北方的姥爺）抓周我捧盒。
我走舅爺門前過，舅爺正在搖我家婆。
江蘇顛倒歌《反唱歌》：
反唱歌，倒起頭，我家菜地菜吃牛。
蘆花公雞咬毛狗（狐狸），姐姐屋裡頭梳手。
老鼠叼著狸貓走。
李家廚子殺螃蟹，鮮血淹死王三姐。
石榴樹，結櫻桃，楊柳樹，結辣椒。
吹的鼓，打的號，抬的打車拉的轎。
木頭沉了底，石頭水上漂。
小雞叼了個老鷹，老鼠捉了個大花貓。
十八扯或顛倒歌，並非毫無意義的搞笑，其中暗藏哲理。從佛學角度講，顛倒歌唱的不是事實的顛倒，或許在暗指現實中的顛倒。中國禪宗的傅大士，南北朝時代人，彌勒菩薩的化生，與達摩祖師見過面。他寫了一首顛倒的偈子：
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佛家對顛倒的認識頗有趣：一切眾生從無始末，種種顛倒。無明就是顛倒，顛倒乃佛經所提出，而意義特別深遠。人本來就顛倒了，首先，上帝造人就造顛倒了。兩隻眼睛都長在前面，後面什麼都看不見，所以走路會被車子撞倒，假如眼睛一隻長在前面，一隻長在後面，就不會有那麼多車禍了；眉毛長在手指頭上的話，早晨起來當牙刷用，多方便；鼻子倒過來，吃完飯，把筷子往鼻子一插；下雨打傘也方便，往鼻子上一插，不用手撐著；嘴巴假如長在頭頂上，吃飯往頭上一倒，免得浪費時間。口袋裡的鈔票髒得要命，又不能當飯吃，卻要數了又數，然後還要放在保險箱裡。人不吃它就會死的米、麥，卻擺在那裡沒有人理，你說眾生顛倒不顛倒？黃金、鑽石能作什麼用？卻珍惜得不得了，貴得要命，結果，還惹來殺生之禍，顛倒不顛倒？說什麼打是情，罵是愛，顛倒！人世間沒有一樣不顛倒，眾生顛倒，知見不正，樣樣顛倒。不顛倒，就成佛了。
南懷瑾在《習禪錄影》中引用了一首廣為流傳的顛倒歌說：「半夜起來賊咬狗，拿起狗來打石頭，從來不說顛倒話，陰溝踏在腳裡頭。汝等又在計較，以為廢話，人生何曾不在顛倒？煩惱即是於此而起。」
十八扯，顛倒歌，看似荒唐，並非純屬娛樂。在娛樂中可以明哲理，在娛樂中可以悟禪！
◆ 本文原載新浪博客「民俗四川」，經作者授權轉載，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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