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升職加薪、當上總經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之後要去做些什麼呢?
這個問題放在中國恐怕很難統一答案,但在日本男人面前,真相只有一個——去銀座!
原因很簡單,「一流的男人都在銀座」。
作為一個很喜歡講地理決定論的地方,日本不同街區總是代表著不同文化符號。前幾年大火的《東京女子圖鑑》中,地方出身又野心勃勃的女主角綾來到東京,為了更加高級的生活,不斷鑽營,也不斷搬家,從三茶到惠比壽再到銀座,每一次搬家都是一次社會階層躍升的象徵。
如果說鬼火少年穿梭的澀谷是「高中生の街」、夜店林立的新宿是「年輕人の街」、毗鄰使館區的六本木是「洋氣の街」——那麼銀座就是高高在上的「大人の街」。
銀座的高端,從地價就可窺一斑。2019年日本國稅廳發布的數據顯示,東京銀座中央大道地價再次刷新往年紀錄,以4560萬日元/平方米的價格,連續34年居全國首位。高緯環球2019年《全球主要商業街租金報告》中,銀座在全球最昂貴的十條商業街裡排名第六,年租金是1251美元/平方英尺,比同為繁華街的新宿要貴上將近一倍。
為了將這寸土寸金的黃金地段利用徹底,從一丁目到八丁目,POLA、蒂芙尼、寶格麗、路易威登、香奈爾、索尼、蘋果、資生堂、FANCL、迪奧的門店一家緊挨一家,樓與樓之間的縫隙之窄,不是中國常見的寬敞城市所能想像,只怕但凡來上一場略為強烈的地震,相鄰兩樓就能嚴絲合縫地貼上。
「步行天國」銀座
去銀座還不夠,鑑別一個男人是不是真正的銀座行家,要看他能否在這些緊湊的店鋪中,找到一條通往「裡銀座」的秘徑?
所謂裡銀座,顧名思義,不同於充斥各路遊客的銀座中央大街,乃是大街背面,隱藏在繁華背後的幽靜街區。
要是做個類比,熟悉北京南鑼鼓巷的朋友大概能夠明白這種感覺。中央大街與裡銀座,就像南鑼主街與兩側蜈蚣腿胡同的關係,雖然緊密相連,卻已全然是兩個世界。
那或許是某家店鋪的後門,或許是某處幽暗的連廊,總之非得如《千與千尋》般走過一段神秘曲折的小道,而後豁然開朗,方能顯出行家本色。
在裡銀座街區,白日裡總是清淨的,只有到了夜晚,它才會漸漸甦醒。每當暮色四合,霓虹初上,喧鬧的外國遊客疲倦地散去,一排排顏色素雅的燈箱漸次亮起,身穿和服的各色美人便會走過街巷,裝點起真正的銀座之夜。
銀座的夜,開始於晚7點,結束於凌晨12點之前,這是法律規定的風俗店營業時間。
為何如此規定,眾說紛紜,其中最受認同的一種說法認為,此舉是為讓客人早點回家,不至於影響第二天的工作和生活。這種政府性宿管拉燈行為,曾令許多夜生活從業者大呼難過。2015年,出身歌舞伎町的李小牧參選新宿區議員時,許多牛郎出面為他宣傳、投票,因為他許諾,若成功當選,將提案把歌舞伎町風俗店的營業時間延長至後半夜,若此提案得以通過,牛郎的收入或可再翻上一番。
不過相較於年輕人云集的新宿,銀座的高級俱樂部並不為嚴苛的風俗店營業時間感到擔憂。因為夠格在這裡消費的一流男人,大抵都已過了能夠肆意熬夜的年紀。
高級俱樂部是銀座之夜的真正主角,在泡沫經濟鼎盛時期,約有3000多家。如今雖然十不存一,但往來其間的,仍然是財力雄厚的高端人士。他們中有政界大佬、商界名流,也有演藝界的知名面孔。
以擁有超50年歷史的老牌文壇俱樂部「數寄屋橋」為例,作家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司馬遼太郎,漫畫家手塚治虫、赤冢不二夫、藤子不二雄都是座上之賓,曾造訪的內閣總理大臣也不下10人,該店媽媽桑園田靜香因此被稱作銀座活著的傳奇。《哆啦A夢》作者藤子・F・不二雄曾笑稱,《哆啦A夢》中的靜香,正是自園田處得名。
左起:文藝春秋社長上野徹、園田靜香、小說家森村誠一,來源:森村誠一個人主頁
能與如此名流談笑風生的姑娘自然也不會是什麼簡單角色。
24歲就在銀座擁有了自己第一家俱樂部的媽媽桑高嶋,會講12國語言,在她的招聘啟事裡,不僅相貌要好, 還要至少符合「東京大學生,東大、京都大學畢業生;海外知名大學畢業生;海外知名音樂大學畢業生;五年以上海外留學經驗;TOEIC 900分以上」幾個條件之一。
實際上,名校畢業的銀座姑娘的確不在少數,俱樂部「稻葉」的媽媽桑白坂亞紀也是出身私立名門早稻田大學,在學期間為了學習如何與人交往而入了行,結果乾一行愛一行,不僅自己成為銀座地區聲名卓著的領頭人,還至少輸出了十多位自立門戶的媽媽桑。
高級俱樂部這門生意被稱作「水商賣」,並非指販賣酒水,而是指人氣聚散猶如水無常形。
來銀座高級俱樂部消費的客人,包括用餐吃飯,一晚大概會在兩三家店裡進行消費。在每家店中,至少會和三位女孩子進行交談,整晚下來,包括俱樂部的媽媽桑在內,聊過的女性至少在十人以上。經營著「雙胞胎屋」的桝居櫻子說,在這些女人當中,能夠讓客人想要再見一面的女人,便主宰了夜晚的銀座。
頭天察言觀色、溫柔「話療」,第二天給客人發感謝簡訊,這只是最最初級的功課。每月一次的聯絡,每個生日的禮物也是必不可少的關照。白坂每到新年還要給客人寄送手寫賀卡,總數約為24000多張,光是購買賀卡,就要花掉124萬日元。
而高嶋每天則會花費100萬日元用於食材採購,以她的採購標準,100萬日元大概能買到200盒松茸、32串高級葡萄和24顆黃金水蜜桃。
「高嶋俱樂部」媽媽桑高嶋
優質服務必然價格不菲。
不算俱樂部入會費在內,客人的消費金額平均每人不會低於10萬日元。上世紀70年代,幫助實現中日邦交正常化的日本首相田中角榮下臺,但在政界的影響力仍在,為給自己中意的候選人拉票,他在自民黨總裁選舉前包下銀座的所有高級俱樂部,凡來消費的國會議員所有費用都可以籤田中的名字,最終統計下來,當晚田中名下的消費約6億日元,他支持的候選人也如願當選。
不過經濟實力足夠,只是夜銀座的最低準入門檻,邁過這道門檻之後所開始的,才是成功男士的真正修行。
直木獎獲獎作家、《新宿鯊魚》作者大澤在昌形容自己第一次到數寄屋橋俱樂部的經歷說,「感動與興奮得幾乎要暈過去」,因為「只要夠格在這喝酒,那你肯定是獨當一面的作家了」。
白坂提到,有一位社長每次來到店裡,總愛說些不著四六的笑話,看起來很不著調,可實際上,不論是部下還是店員的每一絲動態,他都極為細緻地看在眼中。
有女招待剛剛和男友吵了架,臉上帶出幾分不快,社長面上不動聲色,臨別時卻會突然出言寬慰。社長還愛在俱樂部招待部下,美酒美女,花費從不吝嗇,每每部下酒酣耳熱,就是社長笑眯眯收割戰果的時刻,一場酣飲下來,連部下與妻子不睦的細節都能探聽得出。
「稻葉」俱樂部白坂亞紀
「銀座是磨礪男人的地方。」
「在銀座受歡迎的,一定是最一流的男子。」
不知從何時起,如何成為在銀座備受青睞的男子,在日本成為了一門顯學。打開亞馬遜,隨便搜索一下「銀座」關鍵詞,就可以得到無數本相關書籍——《銀座媽媽桑迷戀的一流男人》、《銀座媽媽教你分辨風流與不解風流之人》、《令99%新人3個月習得知性關懷的銀座教誨》、《千人斬銀座媽媽講,好男人的性事作風》…
姑娘們總對客人講:「銀座原是江戶幕府直轄的銀幣鑄造發行所,所以在銀座大把消費,絕沒有花窮的,只會越花越富。」
是不是真的如此沒人知道,但常來銀座能積累下一筆精神財富倒是實打實的。這不只涉及到如何與女性交往,還涉及到如何建立並維繫與他人的關係。
在銀座大受歡迎的男子,大致有幾個共性:衣著整潔,個人衛生良好;在錢上爽快,付帳從不扭扭捏捏;對他人抱有真摯的關懷,富有擔當;不擺架子,敢於拿自己砸掛;對女性耐心,絕不急色。
一位陌生客人進店,媽媽桑視線一垂,首先要從他的鞋子看起。鞋子擦得乾乾淨淨,是銀座男士的基本功課。第二眼看向手指,衣服整潔自不必說,乾淨到手指尖才是真正的精緻boy。手錶沉甸甸、亮晶晶的有暴發戶的嫌疑,選擇百達翡麗、江詩丹頓和寶璣的,就要有品位的多了。
最棒的著裝往往看起來平平無奇,沒有顯眼的大牌標識,直到偶然觸碰才會發現,「哇,好棒!」,竟是如此高級的面料觸感。
有錢花,並不代表會花錢,不知多少男生追求女生,都敗在花錢這一關上。很多男孩委屈,自己明明為女孩花了很多的錢,為何對方還是嫌棄自己小氣?其實女孩在意的,往往並非花了多少,而是錢如何花。畢竟「魚塘塘主」真正動人的,並不在於那片魚塘,而在於出手時那份瀟灑與豪氣。
最佳範例面對帳單,即使心在滴血,也絕不會發出「價格好貴」的感嘆,只會在同伴翻找錢包時微微一笑,說一聲方才已經結好,再隨手為招待女孩奉上若干回家的計程車費。
學生時代的白坂亞紀,來源:《行家本色 銀座夜晚的女人們特輯》
不論在哪裡,擔當二字都最能體現一個人的男子氣概。媽媽桑白坂曾經遇到過這樣一件事情。
在俱樂部10周年慶的時候,一位客人邀請她來中國旅行,招待得極為盡心。白坂十分高興,同時卻也十分疑惑。因為從日常相處中可以感到,自己並非他會喜愛迷戀的那類姑娘。可他為什麼會對自己這樣親切友好呢?白坂問出疑惑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源自客人已故上司的囑託。這位上司也是常客,十分愛護白坂,在得知自己命不久長後,曾託付客人道:「我病了,不能再為她應援…但拜託了…」客人答應下來,於是這一關照就是整整十年。
還有一位令她印象深刻的客人,擁有一家房地產公司,為人豪爽,深受姑娘們的喜愛。然而有一天,由於步子邁得太大,公司不幸破產,客人從此消失在銀座的夜晚。就在白坂想著「今後再也見不到了」的時候,卻忽然在某個建築工地再次偶遇。一朝跌落雲塵,再見他日故交,客人卻絲毫不以為意,看向白坂,依舊像往日一般笑眼眯眯——
幾年後,客人重新走進白坂店中,仿佛對整個銀座宣言般再次笑道:「我回來了。」
很多男人到了銀座,在漂亮姑娘面前,總是忍不住炫耀自己,大肆吹噓一些自己的英勇事跡。
譬如拿著總理大臣的名片說「我是某某某的朋友」,亦或是追著姑娘不斷確認「我厲害吧」?面對如此男人,姑娘們自然會祭出「さしすせそ」五字法寶來應對——不愧是您啊、第一次知道耶、好厲害、您品味真好、是這樣的嗎。一通讚美下來,男人心滿意足,殊不知姑娘心中早已翻出一公斤的白眼。
與花孔雀般極力招展自己的男士正好相反,喜歡拿自己開玩笑砸掛的人,反而顯得更加自信和遊刃有餘。不過帶顏色的笑話選擇還需慎重,偶爾為之自然頗有情趣,但若是總是沉湎於此,不免顯得落於下流。
風流與下流,往往只有一線之隔,可惜這條在女性心中無比清晰的紅線,總是令男人摸不清頭腦。
俱樂部結束營業後,客人可以邀請女孩續攤兒,或是在其他時間相約伴遊,但這一切需要建立在成功追求的前提之上,若是首先不能博得女孩好感,那麼一切免談。
對於如何博得女孩的好感,銀座的媽媽桑只有一句金玉良言——「要學會忍耐」。
即使十分喜愛,也絕不能第一次約會就在電梯或計程車裡試圖親吻對方。因為這就是十成十的下流。「已經為你花了這麼多錢,做我的女人!」之類的男頻霸總發言,更是一劑毒藥。和女孩共進晚餐,將對方送上出租或送回家中,道一聲晚安,然後紳士地離開,都是登堂入室前必要的忍耐。
至於這份忍耐需要重複幾次,白坂笑答:「很多男性覺得3次就足夠了,不不不,女人的心可不是3次就能勾動的喲。非要忍到女人百爪撓心才算成功。這種忍耐,正是磨練男性的地方。照我看來,至少需要10次~」
銀座失去人流
忍耐,如今成為了整個銀座的主題。作為「東京的水晶吊燈」,銀座高級俱樂部內的客流量一向被視為「日本經濟的風向標」。1992年泡沫經濟破裂、2008年雷曼危機,銀座的女人們都曾面臨沉重打擊,但這盞水晶吊燈,還從未像現在這樣沉暗無光過。
疫情期間,沒有一家俱樂部能逃過虧損的命運。在銀座擁有一家獨棟三層俱樂部的菜菜子媽媽稱,現在1個月就要淨虧2500萬日元,今年3、4、5月,營業額加起來只有5200萬日元,相比去年同期的2.75億日元,減少了81.19%。
面對突如其來的打擊,媽媽桑們一面積極申請國家救助與貸款,一面各顯神通。菜菜子在YouTube上開啟直播,高嶋在Facebook上為自己的化妝品品牌帶貨,老牌文壇俱樂部SABON則以疫後宴飲套餐發起眾籌…
平日裡柔弱的女人,突然變得格外堅強。面對員工小心翼翼的提案,菜菜子神色不動:「不會申請破產的,即便會被說是固執。」
因為就像白坂所說:「很多曾失敗的男人心中會有一個執念,就是要再回到銀座喝酒。哪天他們要是回來了,但我卻不在就糟糕了。」
只要經營得下去,銀座的媽媽很少會早早離開店頭,即便成家生子,也依舊會堅守崗位。在她們眼中,俱樂部已經不只是一份工作,更是一份事業。抱持著對事業的驕傲,越來越多的媽媽桑開始選擇面對媒體發聲,講述銀座男人的為人之道,銀座女人的處事心得。
白坂向不善飲酒的年輕人傳授以茶代酒的竅門
宣傳推廣開來,很多媽媽桑發現,近兩年漸趨老齡化的客戶群體中,多出了一群二十多歲年輕人的身影。這些年輕人羞紅著臉,花著最低底線的酒資,混跡在俱樂部中,不為尋歡作樂,只為學習事業、金錢、女人三豐收的男人如何為人處世、商場交鋒。
面對年輕人數不清的問題,媽媽桑抿下香檳,低頭一笑:
「請好好地利用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