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果》是譚維維前段時間發布的新專輯中的一首歌。
歌中的阿果是一位彝族女孩，
但我聽著這首歌，
總是會想到次珍，
一個生活在布加雪山下的藏族小姑娘……
時隔一年，我們再次來到次珍家院門口，
迎接我們的是她的二姐，
小姐姐說次珍去鄰居家了一會兒就回來。
在二樓寬敞的主廳裡，
次珍的媽媽正在熬著奶渣，
一大鍋快要成型的膠狀奶渣熱騰騰的冒著香。
房間一側的藏式柜子上，
擺著很多榮譽證書，
還有一位瀟灑的藏族中年帥大叔的照片。
次珍的二姐自豪的介紹，
我爸爸是村裡最厲害的人。
正喝著酥油茶，
樓下傳來一陣響動，
然後是噔噔噔急促的上樓聲——
不用說，一定是次珍回來了。
一個穿著僧服的瘦小身影跑進房裡，
一雙機靈的眼睛環顧一圈之後看到了我，
就裂開嘴哈哈笑起來……
還好，她還記得我。
2019年冬天我和朋友來布加雪山探冰川，
借宿到次珍家，
和這位十二歲的小姑娘成為朋友。
次珍在家裡排老三，
上面兩個姐姐，
下面是還沒上幼兒園的弟弟妹妹。
次珍去縣裡面上了幾年學，
但是因為生病就休學回家了，
據次珍自己說是「心臟生病了，去醫院也醫不好」。
按當地的習俗，
家人就把次珍送到村裡的小寺廟當了小尼姑。
僧人教她誦經寫字，
讓她通過念經修佛能護佑自己健康，
也能祈佑全家安康。
2019年，在家中佛堂誦經的次珍
2019年次珍還只會讀佛經。
這次來，次珍已經在僧人的指導下練習寫字了。
次珍把我拉到桌前並排坐下，
拿出她練字用的小本子，
在上面寫下幾個字遞到我眼前：
「這就是我的名字……」
紙上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漢字：
「次成雜瑪」—這是音譯過來的次珍全名。
相比於漢字，次珍寫的藏文是相當工整了。
習字的時候，
小姑娘盤腿坐在藏式沙發上，
用下裙擺兜住墊著薄木板的習字本，
左手拿著一隻浸滿墨汁的毛筆頭，
右手握住一片用竹片做的尖頭「筆」。
書寫的時候就用竹筆的尖頭在毛筆頭上刮點墨，
字的筆畫粗細全由尖頭的正側面來控制，
有點像我們用的彎頭美工鋼筆。
我讓次珍教我試著寫了寫，
慘不忍睹。
我說，次珍給你拍張照片吧？
她一點也不害羞，笑著答應「好呀好呀」，
一邊還特地往光線好的窗邊挪了挪，
「這樣可以拍的清楚點」。
2020年，在家中佛堂習字的次珍
拍了幾張，次珍忽然起身跑出房間，
「等我一下！」
很快她就回來，手裡多了一小盆塑料花。
她坐下來，把花擺到身邊，跟我比劃著，
「從你那邊拍過來有花更好看！」
次珍擺上花之後，再拍一張……
下午，次珍和她的兩個姐姐帶我們上冰川玩。
次珍去換了一身新的僧袍，
還圍了一條她媽媽織的毛線裙。
上次我們去冰湖邊划艇，
次珍也帶了一條白色的長裙，
讓我們給她拍照。
儘管白裙套在她瘦小的身軀上足足大了一圈，
儘管白裙子跟她上半身的僧服很不搭，
但次珍仍然開心的兜著裙底，
在湖邊瘋跑著，轉著圈……
2019年，套上白長裙的次珍站在雪山下。裙子看長度應該是她姐姐的……
在山路上，次珍像一隻歡樂的小兔子上躥下跳，
一會兒跑去湖邊說要給我撿好看的石頭；
一會兒鑽進林子說裡面有熊睡過的地方。
我朝她喊：你不是心臟不好嗎，還跑那麼快……
次珍沒有回答我，
哈哈笑著轉眼又攀到另一塊巖石上了。
驟雨突降，
風雪冰雹卷著雷，劈頭蓋臉砸下來。
我們躲進山上尼姑搭建的小菜棚裡，
次珍用力把我們往裡推，
她自己就站在棚口抓著塑料布，
「你們去裡面躲雨，我在門口堵住風！」
雨停之後，我們爬到冰川腳下。
被冰川磨出的一個個小巖坑裡積水清澈透亮。
次珍把我拉到一個水坑旁，蹲下跟我說：
「我教你一個（方法），
把頭伸到水裡，再睜開眼睛，
看到的就不一樣，很好看！」
沒等我反應，次珍已經把頭埋進水裡了……
次珍的姐姐們很愛這個小妹，
一邊取笑她把頭髮都弄溼了，
一邊用袖口幫次珍把臉上的水擦乾。
我們站到山梁上，
次珍指著山腰上的一間小房子說：
「我在那裡住了半年念經」。
她忽然嚴肅起來，在地上挑了一塊巖石，
鄭重其事的壘到瑪尼堆上……
第二天，天還沒亮，
我被輕輕的晃醒，
睜開眼，一個小身影站在我面前，
「你不是說早上要和我一起去擠奶嗎？
我們五點就起來了，
媽媽說讓你多睡會兒不讓我叫你。
現在六點鐘，我們也擠完奶了，
你起來和我去放牛吧！」
我收拾好出門，
次珍已經把幾十頭犛牛趕出牛欄了。
她飛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的教我：
「你就『qu、qu、qu』這樣說，
然後就在後面趕，我去旁邊趕，
吃草的地方就在前面……」
次珍飛快的說完飛快的跑開了，
留下我望著幾十個牛屁股一臉懵逼。
硬著頭皮吹著『qu、qu、qu』趕了一陣，
還行，牛兒們都挺聽話，慢慢往前走。
次珍在牛群側面邊喊邊跑，
追逐著那些想離隊開小灶的犛牛。
牛兒們脖子上的銅鈴隨著它們慢悠悠的步伐，
晃蕩出慢悠悠的鈴聲。
在這藏區清晨的專屬聲響中，
飄渺在半山的霧氣正在散去。
次珍強迫她最喜歡的小牛和狗同她合影
太陽出來之後，
我們在次珍家院外的草地上給姐弟們拍照。
姐姐和小妹妹都換上了漂亮的藏袍，
放完牛的次珍也回房間去換新僧服。
但當她換好衣服跑過來時，
不知道是什麼觸碰到了小女生的小心思，
次珍收起笑容，怔了一會兒，
對著我們小聲說了一句：
「我不拍照了……」轉身跑回屋去。
次珍和她的小妹妹
等到我們要離開出發時，
次珍又恢復了神採，
牽著小弟弟來到車前，
咧嘴露出她標準的笑容，
「再見，路上要小心……
下次還要來我們家噢！」
再見，次珍。
明年還來給你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