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剛剛過去的第39屆金像獎中,影后被內地小生周冬雨摘得,而雙提名的鄭秀文再次陪跑。
有人惋惜鄭秀文,明明演技都在,為何卻陪跑了這麼多年。
杜琪峯甚至在多年前就為鄭秀文抱不平:「金像獎不頒給sammi我氣了十年,十年了!他x的這個金像獎!」
其實,獎項這種東西,並不是單一的演技因素。
它是社會語境、審美標準、評審口味、影史發展等等多方面因素共同發酵出的一個結果,當然這其中最致命的因素,還是你的對手到底強不強。
如果不強,矮子裡拔高個還是能摘得桂冠,但如果很強,即便你已經登峰造極,但奈何一山更比一山高。
高聳的小金人底下,其實有一大群痴男怨女,這其中最著名的有陪跑了6次的鄭秀文,還有提名了10次的成龍。
當然,還有一個人,也對金像獎痴痴念念,他就是陪了5次影帝提名,卻拿到過一次最佳男配的吳鎮宇。
吳鎮宇
「我現在火氣很大」——吳鎮宇。
吳鎮宇的陪跑歷史,是從1999年的那個夏天開始的。
1992年開始,吳鎮宇結束了與無線的8年合約,在強大的野心驅使下,義無反顧的跳進了電影圈。
他的第一個角色是由劉德華主演的電影《絕代雙驕》,他扮演的是一位臥薪嘗膽最後弒父篡位的野心家「江玉郎」。
吳鎮宇天生怪邪的氣質賦予了江玉郎癲狂的氣場,這種氣質在當時的香港可以說是獨一無二。
他的出現給電影圈添加了一個重口的調味,也正是因此,12屆金像獎上,第一次演電影的吳鎮宇就拿到了最佳男配角的提名。
雖然沒有獲獎,但對於新人吳鎮宇來說,這一提名就足夠。
但那個時候的吳鎮宇似乎沒有想到,這一張天降的大餅,竟然成了自己日後的枷鎖。
從那以後,但凡找到吳鎮宇的角色,基本上都是一些淫邪癲狂的特類人,戲路被卡得死死的。
《溶屍奇案》的殺人狂,《白髮魔女傳》的雌雄一體,就連客串同學周星馳的《唐伯虎點秋香》,周星馳還特意給他安排了一個「gay」的人設。
「真可惜,被他搶先一步。」
彼時的吳鎮宇,聽到最多的評價就是:這個人,好邪。
連演過《人肉叉燒包》的黃秋生都自愧不如,說他是「神經病」。
一開始吳鎮宇還有些許在意,但後來隨著聲音越來越多,已經疲乏的吳鎮宇就變得開始無所謂,甚至又多了一層「頹廢」的厭世氣息。
再加上那時,和他相戀了8年的女友李婉華,用「和他一起看不到未來」而由提出了分手。
他身上的「邪」就更嚴重了。
那幾年,吳鎮宇一年要拍十幾部電影,但都是一些低成本的B級片。
當完大佬當殺手,當完殺手當變態,吳鎮宇演這類角色都快吐了。
那是一個夏天,吳鎮宇靠著肌肉記憶又演完了一個變態,百無聊賴的他坐在休息椅上打開了一瓶可樂,雙目無神地望著眼前形形色色的人們,而旁邊的工作人員看到「靚坤」都避之不及。
「你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不怕沒人找你拍戲嗎?」
吳鎮宇慵懶的一抬頭,看到一個白面小生戴著一副呆呆的眼鏡,躍然一副「書呆子」形象,很不以為然。
那時的吳鎮宇或許沒想到,就是這個「書呆子」,給他的人生帶來了巨大改變。
此人名叫葉偉信,是日後《殺破狼》《葉問》等商業動作大片的導演,但在當時,他不過是一個拿了幾個小獎的小導演。
他想找吳鎮宇演一部自己的電影。
葉偉信找到了吳鎮宇,同樣的是因為他身上獨特的氣質,但與其他人不同的是,這個人物還有更大的弧光與深度,他想挖掘吳鎮宇身上更深層次的東西。
1999年,電影《爆裂刑警》上映了。
《爆裂刑警》
電影在「我們一天應該喝八杯水,睡八小時,紅燈不應該過馬路,30歲之前應該結婚」等等旁白戒律中開場,這直接透露出主角的性格特徵。
Mike(吳鎮宇)是一個偏執狂。
他為了完成任務不惜假扮路人被綁票,站起來就將綁匪一一擊斃。
上司暗諷他不太穩定,要將他的搭檔送到別的部門,他轉頭就扔槍摔門發脾氣。
而Mike的搭檔啊仁(古天樂飾),卻是一個典型的「爛人」。
生活作風吊兒郎當,工作態度敷衍了事,平日裡最大的愛好就是撩妹,要麼就是和其他人比穿衣夠不夠靚。
就是這麼一個奇怪的搭檔,卻面對了一個最棘手的案子。
他們在跟的案子是「毒龍」,這個悍匪披著綠皮衣搶劫商場,抬手就是殺了5、6個人,目無王法,暴戾成性。
這一偏執狂vs暴力狂的設定,或許只有當時的香港電影才能想到。
線人(黎耀祥飾)透露,毒王上次覺得沒賺夠,決定再搞一把大的,所以他一定回去找火機買傢伙。
線索雖然棘手,但沒有辦法,死馬當活馬醫,Mike只能從火機下手。
但不能打草驚蛇,所以只能暗地裡監視,等待毒王的出現。
Mike和啊仁就搬著生活用品,跑到了火機家對面的居民樓裡。
正好碰上了一個神色怪狀的奇怪婆婆(龍婆飾),兩個人仗著臉皮厚,就強行入住了家裡。
Mike馬上架好了攝像機和電視,全程跟著對面的火機(羅師傅飾),希望能看到毒王的線索。
而火機每天只是到陽臺放放風,偶爾下樓買個東西。
Mike的工作陷入了死胡同。
本以為電影中會穿插著大量的槍戰戲和暴力鏡頭,但劇情到這裡就畫風突變:
線人莫名其妙的把表妹送到了Mike家休息,表妹玩了一夜,想找個地方睡覺。
看著這玲瓏嬌嫩的表妹,啊仁的口水都留下來了。
他幾乎是放下了工作來把妹,甚至想讓表妹常駐。
而Mike則對此秉持反對態度,一直趕著表妹走,不想讓她耽誤工作,故意讓啊仁去買「小雨傘」,而後就把表妹趕走了。
啊仁回到家後,「箭在弦上」也是難受得不行。
與此同時,奇怪的婆婆竟然把Mike和啊仁錯認成了自己失散已久的孫子,摟住兩個人老淚縱橫,好似有說不完的話。
婆婆幫兩個人煮麵,講過去的事情,就好像Mike和啊仁就是她孫子一樣。
為了加重其中的關係紐帶,導演特意安排了一場老奶奶被隔壁小夥欺負的戲碼,Mike看到老奶奶自然氣不打一處來,立即跑到了隔壁怒K了他一頓。
Mike好像真的變成了她孫子。
另一邊,玩世不恭的啊仁並沒有把一反常態的婆婆放在心上,一心只想著線人的表妹。
甚至在表妹吐槽老奶奶的時候,啊仁也跟著吐了一句。
「這個老太婆好像不正常。」
「不是好像,根本就是!」
後來啊仁聯合表妹演戲,騙取了老太婆的信任,讓她以為這是自己的「孫媳婦」,老太婆欣喜若狂,就答應了表妹入住。
另一邊的Mike看到婆婆同意了,也就沒有做聲。
四個人就這麼住在了一起。
一日,火機終於有行動,Mike抓緊跟蹤並且假扮路人與其並行,豈料火機只是出去拿了件衣服,就匆匆回去了。
而旁邊假扮要洗衣服的Mike,還沒等把衣服拿回來,孕期的洗衣店老闆娘,突然發生了情況。
Mike想跟著火機,又於心不忍,只得送老闆娘到了醫院。
到了醫院後Mike發現,這位老闆娘其實是一個單親媽媽,男友穿上褲子就消失了,她為此還和父母決裂,自己一個人依靠一間洗衣店生存。
而這個時候,導演玩了一個小心思,把捏著一個小時的懸念放了出來。
原來Mike有一種很罕見的遺傳病,這種病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身體會慢慢喪失技能,患者的大腦也會因此受損。
Mike,早晚會喪失所有技能,變成一個白痴。
Mike看著家裡和自己談心的奶奶,和啊仁打情罵俏的表妹,心態發生了變化,一個小火苗在他內心裡燃了起來。
他猛的衝到了樓下的洗衣店。
「可不可以撫摸他一下」
「你摸吧」
「啊...其實我想聽聽」
「那你聽」
「給他找個爸爸吧!」
「你有好介紹嗎?」
「我啊」
「你啊?」
「我想幫你養孩子。」
老闆娘低頭不語。
後來,老闆娘也到了樓上,婆婆為幾個人做晚飯。
一個絕症,一個爛人,一個太妹,一個單親媽媽,一個老年痴呆的婆婆。
五個人坐在一起,竟有幾分一家人的溫馨。
營造的美好,就是用來打破的,相聚越是溫馨,離開越是殘忍。
電影到了後三分之一,毒龍終於來了。
好巧不巧,毒龍的新窩點正是和Mike一棟,而且還是在他們正樓下。
婆婆家的廁所漏水,毒龍一行人就跑到婆婆家查看,這時候導演安排了一個最精彩的段落。
好客的婆婆竟然邀請毒龍一行人一同吃飯,大家正襟危坐,怒目橫視,氣氛壓低到了零點。
把雞蛋和石頭放在一個袋子裡晃,導演這惡趣味太折磨人了。
後來,毒龍還是發現了他們的身份,在婆婆家裡拔槍對射,子彈橫飛。
好在婆婆和兩個女孩都沒有受傷,Mike和啊仁出門追逐,一番鏖戰下,毒龍的手下全部被捕,但毒龍卻「跑了」,這也為結局留下了後患。
原來,毒龍並不是真跑了,而是Mike動了心魔。
Mike最後放了毒龍一馬,借而換取金錢,而毒龍也是照做了。
但驅車出城的Mike腦海中突然出現毒龍迫害啊仁的畫面,又一個急轉頭找到了啊仁。
啊仁並沒有事,反而是Mike為了救啊仁身中一槍。
電影最後,Mike託著陳沉重的步伐回到了老闆娘身邊,把錢交付到了他身上,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她。
肚子上的血液慢慢浸透了潔白的衣服,他像一個行屍走肉般走出了醫院,終於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啊仁,也因為Mike的死變了一個人,開始腳踏實地的生活。
結語
《爆裂刑警》用反英雄的人物設計與風格化明顯的鏡頭打造了一個近乎cult的電影世界。
電影的主角Mike,並不是一個好人。
他為了完成任務不擇手段,使命感爆棚,又在關鍵時刻反水,用正義換取金錢。
他不分輕鬆皂白就把火機打住院,又在深夜為婆婆蓋上被子怕她著涼。
電影的最後,變成「黑警」的Mike本來能帶著老闆娘和孩子遠走天涯,卻因為腦海中突現啊仁被殺的畫面,於心不忍又趕回來與毒龍廝殺。
Mike橫亙於好與壞之間,就像這部電影介乎於文藝與商業之間。
這是一個不倫不類的角色,他內心混亂、雜念叢生,人物弧度之大甚至讓人幾度不理解,甚至有影迷分析是多重人格。
也就是因此,這個角色,只有吳鎮宇才能駕馭。
而葉偉信正是發現了這一點,他嗅到了吳鎮宇身上更值得探究的下沉空間,發現了他在固定戲路上更縱向的發展與可能。
在19屆金像獎上,吳鎮宇靠著《爆裂刑警》人生第一次得到金像獎影帝提名,但卻敗給了《暗戰》裡的劉德華。
從此,吳鎮宇就開啟了金像獎的陪跑之路。
好在,同一年的《槍火》吳鎮宇靠著凌厲的眼神得到了金馬獎的青睞,拿到了金馬影帝。
而《爆裂刑警》的真正意義,是讓吳鎮宇擺脫了往日的頹廢,徹底開始了自己的演技進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