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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2日,姜文的《鬼子來了》。
5月14日,楊德昌的《一一》。
5月16日,李安的《臥虎藏龍》。
5月20日,王家衛的《花樣年華》。
20年前的坎城電影節上,
它們在短短一個星期裡輪番首映。
除此之外,
幾乎所有中國大導演都在2000年
拍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
那是21世紀的第一年,
也是中國電影令世界驚嘆的一年。
2000年的坎城電影節上,除了梁朝偉獲得影帝外,《花樣年華》還摘下最佳技術大獎,楊德昌憑藉《一一》摘下最佳導演,姜文憑藉《鬼子來了》摘下評委會大獎。
2000年,《花樣年華》劇組在柬埔寨的膠片花絮
換句話說,除了Bjork主演的《黑暗中的舞者》拿下了最佳影片和影后之外,7個最主要的獎項被中國電影拿走了4個。
王家衛、張曼玉、梁朝偉在坎城
而在奧斯卡戰線上,李安的《臥虎藏龍》狂攬10項提名,最終拿下最佳外語片、最佳攝影、最佳藝指、最佳原創配樂,這也是華語電影史上的第一部奧斯卡最佳外語片。
《臥虎藏龍》拍攝花絮
不僅如此,兩位中國獨立導演的代表人物婁燁和陳果,也都分別在2000年捧出了自己的代表作《蘇州河》和《榴槤飄飄》。
《蘇州河》搖晃的鏡頭和細碎的呢喃,讓人們恍然發覺原來中國電影還可以這樣拍,同時這也是周迅第一次挑大梁擔任女主角,並一人分飾兩角。
《蘇州河》
而《榴槤飄飄》入圍了威尼斯電影節主競賽單元,又在金馬橫掃7項提名,開啟了貫穿陳果職業生涯的「妓女三部曲」,並把22歲的新人秦海璐送上了金馬影后的頒獎臺。
《榴槤飄飄》
同樣入圍威尼斯主競賽單元的,還有賈樟柯導演的《站臺》。這是他的成名作《小武》揚名海外之後的第一部新作,總算不用拉好朋友來劇組幫忙的賈樟柯,第一次以成熟的電影工業體系的方式來拍片。
《站臺》
20年之後的今天,本世紀一不小心就過去五分之一了,這樣的輝煌卻似乎沒有任何重來的跡象。
在展望下一個20年之前,Voicer想透過以下3部2000年的華語電影巔峰之作,重溫屬於那一年的種種驚喜、巧合與奇蹟。
《花樣年華》
王家衛第一次拍熟齡愛情
「電影很像食物,你吃後齒頰留香,卻很難用語言把那種味道,準確地跟別人形容出來。」
《花樣年華》裡程碑式的意義,不僅僅在於這是王家衛在香港以外的地方知名度和影響力最大的一部電影。
最終被「廢棄」的跳舞橋段
這雖然已經是他導演生涯的第7部作品了,卻是王家衛第一次完完全全地把故事的焦點,放在一對熟齡男女身上——在此之前,他故事裡的主角,大多是那些遊移在都市夜晚裡的「邊緣年輕人」。
許多人都知道《花樣年華》和《2046》有些淵源,卻並不清楚其中的原因。
其實在1997年,王家衛曾有一部新片叫《北京之夏》。片子分成3個故事,其中一個就是關於1960年代作家的。在僅存的海報上,梁朝偉身處天安門廣場,其餘主演還包括張曼玉和金城武,傳言王菲和竇唯也在演員之列。
《北京之夏》海報
直到王家衛在北京拍攝一段時間後,拍攝許可證依然拿不到,最終電影以夭折告終。也正是因為《北京之夏》項目的終止,澤東電影公司必須拿出另一部電影給片商交待。
《花樣年華》裡張曼玉打包雲吞的橋段
於是,王家衛便把《北京之夏》劇本裡男主角每天買雲吞吃的細節放大,衍生出《花樣年華》裡作家周慕雲的故事線,乃至後來《2046》的情節。
「我特別喜歡在時裝片中用上古老音樂,跟影像不同時代的音樂,會產生一種曖昧感,令事情顯得複雜起來。」
《花樣年華》的中文片名,來自1940年代歌星周璇的代表作《花樣的年華》,這首歌也在電影裡透過錄音機播放過。
而在西方更廣為人知的英文片名《In the Mood for Love》,則源自1930年代的英文歌《I'm in the Mood for Love》。
《花樣年華》的美術指導張叔平,也是王家衛的老班底。同樣是營造1960年代氛圍,張叔平覺得當初《阿飛正傳》的美術做得非常規矩講究,到了《花樣年華》想換個自由點的風格,「發發癲」。
於是,他讓張曼玉身上令人眼花繚亂的旗袍成為電影視覺核心,故意追求「一種俗氣難耐的感覺」,沒想到上映後,觀眾反而都被張曼玉穿旗袍的樣子迷倒了。
王家衛是個沒劇本的感覺派,這早已人盡皆知。但在拍《花樣年華》時,他還有過一些更瘋狂的想法:
原計劃片中所有角色,都由張曼玉和梁朝偉來扮演,包括男女主角的另一半、房東,乃至路人甲乙,最後因為操作難度太大,他才勉強放棄了。
另外,王家衛始終沒決定什麼時候會拍到全片的最後一個鏡頭,最終時間實在不能再拖下去,還是張曼玉主動要求,他才增拍了一段她身穿綠色旗袍,坐在那兒獨自流淚的畫面。
《花樣年華》拍了整整15個月,但都是斷斷續續的。梁朝偉對著吳哥窟的石洞傾訴心事的畫面早已留名影史,眾所周知這一段並沒有張曼玉的戲份,但張曼玉為了見識一下吳哥窟,還是跟著劇組去了拍攝地。
《花樣年華》在吳哥窟的幕後花絮
《花樣年華》的魔力在於,初看之下或許你會覺得,不過是一段小情小調,究竟好在哪裡?隨著時間不斷發酵,它可供挖掘的伏筆和秘密,反而越來越多,越來越有趣。
如果沒有疫情,《花樣年華》今年本該在坎城電影節上播放4K修復版,慶祝20歲生日。好在透過這麼多的影像和花絮,我們依然有機會去重溫這份無聲勝有聲的浪漫。
《臥虎藏龍》
李安心底的江湖氣
「江湖裡臥虎藏龍,人心裡又何嘗不是呢?」
早在開拍之前,李安和《臥虎藏龍》這個故事,就已經默默「糾纏」了近十年。
九十年代初,他從好萊塢回臺灣拍《飲食男女》,偶然發現了《臥虎藏龍》的原著,讀完便下定決心將它搬上銀幕,於是派了人去談版權,而自己則先投身於導演《理智與情感》的工作裡去了。
當時還非常年輕的李安
李安當年的意氣風發,是可想而知的。《臥虎藏龍》的小說作者王度廬那時已被遺忘許久,書也早就不流行了,看似沒有任何IP價值,更何況這個故事還曾被拍成一部沒什麼水花的臺語片《玉嬌龍與羅小虎》。
誰也沒料到,不久它會成為整個西方無人不知的中國武俠故事……
玉嬌龍的定妝照
「讀到小說裡玉嬌龍一躍而下的最後一景,令我全然神迷。玉嬌龍的角色在武俠文類中十分稀有,她緊緊揪住了我。」
李安在採訪中曾經非常直白地表示,《臥虎藏龍》中亮眼的女性角色,是他投入這個項目的最大原因。更準確地說,原著中桀驁不馴、鋒芒畢露的玉嬌龍,直接促使了他做出翻拍這個故事的決定。
「從個人角度,李慕白和俞秀蓮與我是同一類人──好講道理和團體行動,一介平民奉公守法,後來成為榜樣,並為自己的行為負起責任。但我的興趣在玉嬌龍身上,我真正的夢想是探索她的世界。」
也正是出於這樣的執念,向來喜歡掌控一切的李安,反而為玉嬌龍留足了空間,無論是心懷江湖的大小姐,還是躍起拔劍的浪蕩俠女,她的每種面相都有著揮之不去的神秘感。
李安最初鍾意的玉嬌龍人選是舒淇。在她因為種種原因辭演後,機會落在了當時拍完《我的父親母親》還是個新人的章子怡身上。
「章子怡和書裡描述的、我想像的,及劇本裡的玉嬌龍,都不一樣。」
為了配合她融合了純真、欲望和殺氣的多重特質,李安甚至調整了劇本。換句話說,如果當年舒淇如約拍了《臥虎藏龍》,它或許就是另一部電影了。
李慕白和玉嬌龍身穿白衣,在竹海之中無比輕盈地過招,恍如蜻蜓點水的橋段,是整部電影在視覺上最令人嘆為觀止的部分。
李安的御用攝影鮑德熹能夠憑藉《臥虎藏龍》成為第一個拿下最佳攝影的中國人,這段充滿水墨畫意境的畫面也功不可沒。
李安和《臥虎藏龍》的攝影師鮑德熹在竹林打鬥的拍攝現場
其實,這場竹林打戲在畫面和整體意境上最早的雛形,來自李安非常崇拜的一位前輩胡金銓導演1970年的經典黑白武俠片《俠女》。
胡金銓導演的《俠女》
而在原劇本中,這段至今令人回味的「名場面」其實只是單純的打鬥,並沒有我們今天隔著屏幕感受到的曖昧感。
李安也是在拍攝過程中,被李慕白和玉嬌龍之間一邊壓抑、一邊釋放的荷爾蒙氣息所啟發,才在成片裡增加了意亂情迷的效果。
《臥虎藏龍》上映後便引發了世界範圍內的巨大反響。林懷民在紐約見到李安時,第一句話就是「周潤發藏得真好啊」。
比起1990年代興盛一時的商業武俠片,《臥虎藏龍》顯得過分冷靜和內斂。在塑造李慕白這個角色時,李安其實是在詮釋自己心裡的大俠客形象,他對周潤發的要求很簡單,就是含蓄一點,「藏」起來。
在《臥虎藏龍》橫空出世之前,中國武俠在好萊塢是一種喧譁形式大過內容本身的流行文化元素。
而無論是譚盾譜寫的配樂,馬友友擔任主奏的大提琴,還是片中驚鴻一瞥的松濤和青山,李安在每個環節上的精良製作,都為一度被「臉譜化」的武俠文化,重新找回了精神內涵。
李安看似離開了一貫擅長的情感倫理片領域,真正表達的東西卻並沒有變:他用中國文人的氣質,糅合好萊塢所鍾愛的故事講法,把東方文化像一幅書法似的不卑不亢地呈現出來。
《一一》
楊德昌最後的告別
「電影發明以後,人類的生命至少比以前延長了三倍。」
《一一》從很多層面來說,都是一部裡程碑式的電影。它既是楊德昌導演生涯的最後一部作品,也是把他送上坎城最佳導演領獎臺的巔峰之作。
整整三個小時的長度裡,它並沒有展現太多大起大落,看似瑣碎地描畫著東方家庭裡裡外外的眾生相,卻成為BBC評選為21世紀最偉大的100部電影之一。
楊德昌和小演員張洋洋
透過全片溫和到挑戰人的耐心的鏡頭語言,你可以體會為什麼楊德昌選擇在拍完《一一》之後收山:他想表達的平淡也好、真實也好、沉重也好,都在這部電影裡痛痛快快地做到了極致。
也正因為片子太過忠於自我表達,加上楊德昌對臺灣電影的發行生態被少數人把持的情況非常不滿,擔心草草上檔,就此很快犧牲,於是乾脆不在臺灣上映。直到多年後他去世了,《一一》才以紀念他的形式在臺灣上映。
《一一》的故事開始於一場非常複雜的婚禮,而落幕則是一場相當簡單的葬禮,中間波瀾不驚地穿插著幾代人、幾段愛,從結構上似乎已經呼應了片名這兩個字的含義。
楊德昌自己還曾經如此解釋,「這部電影講的是生命,描述生命的各個階段,作為作者,我認為一切複雜情節說到底都是簡單的。命名為《一一》,就是每一個的意思。」
巧妙的是,當這個中文片名縱向打在銀幕上時,兩個「一」字會變成「二」字,形成了不同的意思。
《一一》的英文片名被翻譯為「A one and a Two」,也是來源於爵士樂演奏前以「A one and a Two」來數拍子的習慣。在楊德昌眼裡,生命的調子恰恰就像一首爵士樂曲。
電影裡的小主人公洋洋,受爸爸的影響愛上了照相機,他覺得人只能看到一半的事,看到前面,往往就看不到後面。
於是他開始拍攝各種人的背面,用孩子特有的單純又古怪的視角,捕捉周圍的生活。
透過洋洋這個角色,我們漸漸可以明白導演更深的一層用意:越是小孩子的眼睛,越能看出大人看不到的一面,而有時候這恰恰就是事物的真相。
🎬
千禧年這陣華語電影高峰過後,商業片一夜崛起,技術的更迭逐漸取代了故事本身的人情味。
2006年,賈樟柯的《三峽好人》正面撞上了張藝謀的《滿城盡帶黃金甲》。
「崇拜黃金的年代,誰來關心好人?」賈樟柯曾經略顯悲哀地說,「如果掙不到票房,就當為藝術電影殉情了。」
誰知又過了十來年,王家衛依然在拍,侯孝賢依然在拍,姜文和婁燁也依然在拍……中國電影有了《一代宗師》、《刺客聶隱娘》……後來的畢贛和刁亦男也正在漸入佳境。
獎項和票房是電影圈的事,
但電影屬於坐在下面的每個觀眾。
老電影真的很美好,
新電影也總會有希望的。
歡迎留言補充
你心中的寶藏中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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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Raf Lemons
圖片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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