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第一財經
作者: 吳丹
[ 在一系列人事變動和改革之後,背靠巨頭的蝦米不但沒能迎來光明前途,反而越來越邊緣化,最終在2021年黯然離場。 ]
「12年的陪伴,說不出口的再見。」當蝦米音樂宣布將於2021年2月5日停止服務,傷感和懷念頓時在網上蔓延。很多樂迷撰文回憶12年來在蝦米的故事,以及自己的音樂審美如何在這裡被啟發和滋養。
「我覺得沒什麼好懷念的。」在蝦米倒閉傳聞開始時,蝦米創始人王皓就顯得十分淡然。早在兩年前,他已經告別音樂行業,帶著家人旅居泰國。他坦言,蝦米可能是錯過了一些機遇,但回過頭看,關閉也是必然。
2007年4月誕生的蝦米音樂,從一開始就帶著創始人的音樂審美。王皓大學時代就組過樂隊,開過琴行,也做過杭州地下音樂組織人。他打造的蝦米,幾乎是文藝、小眾音樂的代名詞。相比網易雲音樂、QQ音樂,蝦米的用戶體驗也是最專業的。
輕鬆調頻EZFM音樂節目主持人方舟註冊蝦米已11年7個月。他認為,目前國內幾大網際網路音樂平臺各有千秋,蝦米音樂的優勢在於做得早,且足夠專業。他曾在蝦米找到很多冷門爵士樂及小眾音樂資源,無論是蝦米的算法推送邏輯,還是對音樂專輯歸檔整理的專業程度,都是其他音樂平臺缺乏的。
「最有價值的是,蝦米在2014年就推出了一個裡程碑式的『尋光計劃』,當時對中國獨立原創音樂人的扶持是相當有前瞻性的。」方舟說,「尋光計劃」第一季推出的13組音樂人的14張唱片,讓聲音玩具、鯨魚馬戲團等一批獨立音樂人和團體脫穎而出,如今已成獨立音樂領域的中流砥柱。
在線上消費還未形成習慣的2013年,蝦米的註冊用戶超過2000萬人,日活用戶數量一度達到700萬高峰。曾經,蝦米音樂每月人均使用時長達300分鐘以上,位居行業第一。
2013年,阿里巴巴收購蝦米音樂,將其劃入阿里巴巴音樂事業部。2016年,高曉松、宋柯和何炅高調加盟阿里音樂,創始人王皓轉崗釘釘。
在一系列人事變動和改革之後,背靠巨頭的蝦米不但沒能迎來光明前途,反而越來越邊緣化,最終在2021年黯然離場。
「蝦米的命運,從2018年從阿里大文娛的體系被剝離出來那一刻開始,也許已經註定了。」在蝦米後期加入的前員工陳虞告訴第一財經,自從2018年底被劃入創新業務事業群,蝦米就已經不再是被重點經營的業務方向了,不僅核心版權資源不再投入,甚至出現了蝦米的人員被大批抽調支持其他產品的情況,縮編減員也時有發生。
他甚至有點意外,蝦米竟堅持到2021年才說告別,「這裡面有一些真正熱愛音樂的人在堅守,他們在非常艱難的條件下,是用情感和專業能力在支撐這個搖搖欲墜的業務。」
小眾音樂的烏託邦
從創立那天開始,內容編輯就是蝦米的主要發力點,並且用一種經營唱片公司的思路去做網際網路音樂平臺。在蝦米網頁上,有數十種音樂種類的分支與詳盡介紹,每一首歌所屬的音樂流派都有明顯標籤。但如果在其他音樂平臺搜索一位音樂人,結果往往是按播放量來做的單曲排名,專輯的陳列總顯得混亂無規律。
「在蝦米上做歌單,可以為曲目添加詳細的註解,對很多人來說,就像是寫日記一樣。」方舟最喜歡蝦米的備註功能,哪怕世界音樂、爵士樂等小眾領域,因為資深用戶的貢獻,每一段介紹都寫得詳盡。對用戶而言,通過這些百科式的介紹認識越來越多的音樂人,尋找相同口味的樂迷,是一件容易的事。
曾在英國學流行音樂且常使用蝦米的樂評人哲也說:「最開始的蝦米,其實在我們的討論中並不正義。」因為沒有版權,蝦米的運營模式一直是走鋼絲式的,充滿隱患。
2013年,蝦米被阿里收購,看起來順理成章,或將藉助資本的力量順利湧入數位音樂的版權浪潮。2014年,蝦米音樂就斥資3000萬元買下《中國好聲音》第三季的音樂版權。
2015年,國家版權局發布《關於責令網絡音樂服務商停止未經授權傳播音樂作品的通知》,未經授權的220餘萬首音樂作品被下架。從那時起,整個行業被洗牌,百度音樂退出,QQ音樂、網易雲音樂與蝦米音樂依然留在戰場上,阿里將蝦米音樂與天天動聽合併為阿里音樂。
方舟明顯覺得,在激烈的版權爭奪戰中,阿里音樂雖然拿下了滾石、相信音樂、華研等知名唱片公司的獨家版權,但他最想聽的那些音樂,從蝦米消失了,「眼睜睜地看著版權越來越少,很多收藏的歌曲變成灰色,不能播放。」即便蝦米做了跳轉連結,對很多人來說仍是不方便的聆聽體驗。
許多用戶因為同樣的原因,逐漸傾向於移動客戶端做得更好的網易雲音樂。
「不怎麼更迭版本,對版權的爭奪也喪失了競爭,蝦米的衰敗幾乎就是定局。」一位蝦米老用戶在豆瓣上感嘆。
蝦米衰亡,誰之責?
在蝦米關閉這件事上,網絡上掀起了一場針對高曉松與宋柯的指責。
痛惜者說,當初他們高調入職,大談理想,結果卻是天天動聽與蝦米的相繼倒閉。宋柯曾說,期待把阿里星球打造成在線音樂交易全產業鏈平臺,也就是說,相當於一個音樂版的淘寶。
陳虞認為,網絡輿論對高曉松們的指責很好理解,但歸因並不全面,「阿里星球的失敗確實導致了阿里音樂錯失發展良機,甚至為蝦米今天的結局埋下了伏筆。但是高曉松本人作為阿里音樂的股東,他顯然不會希望蝦米消失掉,甚至應該想盡力保住它。」
這位前蝦米員工相信,頻繁的人事變動以及創新業務事業群管理者對蝦米的價值判斷,也是讓蝦米走到今天的致命因素。這是外界並不容易知曉的一面。
從2017年到2019年,阿里音樂的主要負責人和核心管理團隊經歷了多次更換。許多來自淘系和其他業務的人員轉而來做音樂業務,甚至替換掉了原有創始團隊的幾位核心管理者。相對早期加入的老員工幾乎走掉了九成,其中相當多的人後來前往TME和網易雲音樂等競品。
但即便是在2018年初,當時依然手握環球、華納、索尼三大版權,以及滾石、華研和一些韓國版權方等核心資源的蝦米,日活用戶數量甚至達到過700萬,是前所未有的高點。「尋光計劃」也依然能夠持續,蝦米糰隊也還是能吸收一些音樂行業人才陸續加入,這些人也構成了蝦米後期運營的主要力量。
但很快,耗資巨大的版權費用在阿里眼裡變成累贅,華納唱片和索尼唱片都相繼不再續約。到2019年,蝦米連環球的版權也失去了。
版權缺失讓蝦米難為無米之炊,而更大的變化,則發生在更高的層面。
2018年底,蝦米從阿里大文娛被調整到創新業務事業群。隨著嘿吼、鯨鳴、唱鴨所謂「創新業務」的嘗試和投入成為重點,以音樂流媒體為主要模式的蝦米反而進一步被邊緣化,與高投入的核心版權資源也徹底絕緣。
2019年9月,阿里宣布作為領投方參與網易雲音樂7億美元的融資。外界當時就猜測,阿里有意放棄連續虧損的蝦米。
「音樂版權的成本很高,特別是還要從競品購買轉授權利。而阿里是一家電商基因濃厚的公司,可能相對於其他網際網路公司,更會從成本和收益的角度去衡量一個業務的價值。而如果決策者對音樂沒有理想和情懷,像蝦米這樣小而美的業務,就更難堅持下去。」陳虞說,音樂行業是一個特殊行業,有客觀的行業規律,有著非常細分的用戶人群,而中國的音樂市場消費能力又遲遲沒有打開。
曾經的蝦米,舉平臺之力,從企劃、投資、製作、發行到宣傳,為獨立音樂做了動機很純粹的事情,以「尋光計劃」真正扶持和發掘獨立音樂人。但現在,網際網路音樂平臺儘管都在做著類似計劃,動機都不再純粹。
「網際網路公司都想做成特別大的生意、特別完整的平臺,都不願意去做一些雖然很小,但可以苟活的音樂平臺。所謂『苟活』,其實就是用最簡單的功能去滿足用戶的簡單需求,但是有更強的可持續性,它可以是小而美的。」從樂迷的角度,方舟很希望能有一個純粹聽音樂、單純賣數位音樂的平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