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多數文人墨客的筆下,愛情是浪漫的,婚姻是圓滿的。
但是熟悉毛姆的朋友都知道,他的筆下沒有感人的愛情與美滿的婚姻,因為他自身未曾擁有過。
毛姆10歲的時候,父母就過世了,他小時候身材矮小,又有嚴重口吃,常常被人欺負,自幼養成了孤僻、敏感、內向的性情。
41歲那年,他與有夫之婦茜瑞生下一個女兒,第二年兩人結為夫妻。
他們雖然一起生活了十年,但雙方都覺得這是不幸的十年。毛姆覺得是茜瑞設下陷阱讓自己娶她的,他對茜瑞的恨伴隨了他的後半生。
通過《面紗》中的人物設定與婚配組合,可以明顯看出毛姆對愛情持有懷疑與渴望的矛盾態度。
凱蒂嫁給瓦爾特,是為了擺脫給妹妹做伴娘的尷尬處境;查理不離婚,是為了保住仕途前程;凱蒂的母親當年嫁給父親也只是看重他的律師身份。
正如現實生活中的許多煙火夫妻一樣,他們的結合不是出於兩情相悅和三觀契合。
在他們眼中,婚姻不過是謀求生活保障亦或是提高身份地位,改善個人處境,甚至是擺脫他人異樣眼光的手段和工具。
但毛姆的愛情觀並不是十足消極的,通過韋丁頓與滿洲格格的婚姻,我們也看到了他對愛的渴求與嚮往。
愛一個人到了極致是無底線的卑微與妥協
瓦爾特的語言裡,藏著愛的卑微,也為「無話可說」埋下了伏筆
我竭力去喜歡那些討你喜歡的東西,忍受折磨也要對你隱瞞起自己,實際上我並不無知粗俗,不愛散播醜聞也不愚蠢,我知道你何等害怕智慧,並盡我所能讓你覺得我是個大傻瓜,跟你認識的其他人一樣。我儘量不讓我的愛來煩擾你,我知道那會讓我承受不起,所以我一直察言觀色,留意我的愛,讓你厭煩的最初跡象。
這一段是凱蒂出軌的事情,被瓦爾特發現後,瓦爾特怒火之下的「告白」。瓦爾特非常愛凱蒂,儘管他知道凱蒂和自己不是一種人,也還是對凱蒂一往情深。為了能討好凱蒂,瓦爾特甘願藏起真實的自己,變成一個「傻瓜」。因為凱蒂並不聰明,而她也討厭面對一個聰明的丈夫。
但是,越是卑微的愛情,越容易適得其反。瓦爾特的「假裝」,非但沒有打動凱蒂,還令凱蒂更加厭惡,她討厭瓦爾特只展示給自己,他想要展示的一面;也痛恨瓦爾特面帶譏諷地看著自己喜歡的一切;更受夠了瓦爾特的不解風情。在凱蒂的心裡,瓦爾特愛得越卑微,就越心虛,而這樣的瓦爾特,讓凱蒂惱火不已,所以便再也不願與「虛偽」的丈夫多說什麼。
在《面紗》中,毛姆所塑造的三角關係的三個人物,極具現實意義。
這三個人物分別是凱蒂、瓦爾特(凱蒂的丈夫)、查理(凱蒂的情人)。
我先簡單介紹一下這個獨具「魅力」的花花公子查理。
「他深沉、渾厚的嗓音裡帶著愛撫,那親切、明亮的藍眼睛裡充滿愉悅之情,……他身材高大,在她看來至少六英尺二英寸。體型也很漂亮,身材很好,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多餘的贅肉。他穿著考究,整個房間裡數他最會打扮,衣服也很合體。……」
外表只是迷惑人的一部分,查理斯還有另一個迷惑人的「才華」:他會打馬球,也當過運動員,曾經還得過當地的網球比賽冠軍;他也是她遇到的最好的舞者,跟他共舞如入夢幻之境;他鋼琴彈得不錯,也可以演唱戲劇歌曲……
這樣的男人,放在當今社會,依然是女人眼中的「萬人迷」。
而瓦爾特卻幾乎樣樣與查理相反——他的品格如此偉大,身懷無私與榮譽,聰穎而又富於感性,可他偏偏不可愛。「他很無趣,毫無幽默感,盛氣凌人,冷漠,自我克制,對任何事、任何人都不感興趣,他跳舞很爛,在聚會上只能掃別人的興,既不會演奏也不會唱歌,不會打馬球,網球也贏不過任何人。」
這就已然難以讓凱蒂愛他了,更要命的是,瓦爾特卻十分愛凱蒂,而且愛得很卑賤。
瓦爾特和查理的對比,也是將故事帶入更深層次、用以剖析人性的關鍵。
情節進展到這裡,我們就可以預知,反轉的時刻到了。
「死亡讓一切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在來到霍亂盛行的湄潭府之後,人物臉上的面紗一一被撕開:
木訥愚蠢的瓦爾特,其實是大智若愚;熱情浪漫的凱蒂,不過是愚蠢無知的「二流貨色」;英俊多才的查理,除了魅力一無所有。
作為細菌學家,瓦爾特在遭遇妻子的背叛之後,在精神上懲罰了妻子,在肉體上懲罰了自己。到湄潭府之後,他將全部精力用於愛廣大人民之上,為了防治霍亂,他不惜以自己的生命為祭品,將自己作為獻給死神的祭禮。這正是瓦爾特本質中大愛的一面。正如毛姆所寫:
「如果說有哪個人能夠單槍匹馬阻止這場可怕的瘟疫,這個人就是他。」「真好像施了什麼魔法,只要他一到場,就能讓你的痛苦減輕不少。她知道再也見不到他深情的眼神,而她曾對此習以為常,甚至感到厭倦。現在她知道他愛的能力是多麼甚廣,他以某種奇特的方式將愛傾注到那些可憐的病患身上,成為他們唯一的依靠。」這趟湄潭府之行,不僅讓原本粗鄙愚蠢的凱蒂經歷了生死,也讓她失去了生命中唯一愛他的人,進而多了幾分智慧。也正因失去了愛,她才看到了瓦爾特身上的閃光之處。
凱蒂和瓦爾特在湄潭府的這段經歷很耐人尋味。毛姆在這段經歷中插入了兩個死亡的插曲:
第一個死亡插曲,即是當凱蒂以為自己被感染霍亂面臨死亡時,卻發現自己懷孕了。這就形成了霍亂時期賤如草芥的生命與在死神地盤迎來新生的強烈對比。
第二個死亡插曲,即是凱蒂擺脫了霍亂的糾纏迎接新生與瓦爾特生命終結的強烈對比。
這樣的情節設置不免讓我們感到意外,像瓦爾特這樣一個博愛的人,為何落得如此下場?其實,毛姆在描述的過程中,就給了我們一些線索,「瓦爾特明明百般聰明,卻無法分清孰輕孰重。
因為他給一個布娃娃裝扮了華麗的長袍,把它安置在聖殿裡供奉起來,隨後發現布娃娃裡面填充了鋸末,他便無法寬恕自己,也不能寬恕她。他的靈魂撕裂了,他一直活在一種虛假的構想之中,當真相擊碎了幻象,他便認為現實本身也被擊碎了。這一點千真萬確,他不會原諒她,因為他無法原諒自己。」
「當死神近在旁側,像園丁挖土豆一樣輕而易舉地帶走一條條性命,這種時候還去在乎哪個人做了髒汙自己身子的事情,實在是愚不可及。」
尤其毛姆在沃爾特臨終時一句描述,給我留下了刻骨銘心的印象:「短短幾個鐘頭,他竟變成另外一個人,真是不可思議。他看上去已不再像人,而像是死亡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