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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字文化
題圖|馬承源在上博新館留影
2004年,上海博物館館長馬承源跳樓身亡,是否抑鬱症?為何抑鬱?一時間各種傳聞沸沸揚揚。
許禮平先生下筆含蓄,敘事評人,點到為止。馬承源「有魄力,有人喻作上博的鄧小平」,他善於網羅人才,對內對外的活動能力都很強,然而,有時熱心過度,反而造成反效果,最後剩下一聲唏噓。許禮平先生說,「人的因素第一」,這道聖諭仍未過時。此言不虛。
想起馬承源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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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禮平
最後一次與馬承源館長晤談,是二○○二年冬,上海博物館(簡稱上博,下同)舉辦《晉唐宋元書畫國寶展》,而恰值菲律賓莊良有女士尊翁兩塗軒舊藏書畫捐贈上博的捐贈儀式在舉行,並招待晚宴。散席前,馬館長與陳佩芬副館長移玉至筆者席,寒暄敘舊,交談了半句鍾。筆者好奇馬館長生日的官方記錄一九二八年十月十日是否準確,馬館長說,他應該是丁卯年十月初十日。我當時還跟他開玩笑,說他十月初十就與慈禧太后、陳援庵(啟老恩師)、汪孝博(汪兆鏞公子)是同日生申。當時雖匆匆短會,也還合拍了一張三人照,馬居中,精神抖擻,看不出半點病態。過後一兩年,有幾個場合也遇到馬,匆匆點個頭,握握手,再沒有細談。
從左往右:許禮平、馬承源、陳佩芬2002年
不久,聽說他病逝了,旋傳出是跳樓自殺。隔了許多年,還依稀記得當時所聞。出事前,馬早已把從上博借的書都還了,或表示沒有欠上博什麼了。出事那天是二○○四年九月二十五日星期六,馬乘車返家,寓所在徐匯區吳興路二百四十六弄二號樓高層。該大樓建於九十年代初,有三幢,一號樓住的是幹部,二號、三號樓住文藝界人士較多,王蘧常、王元化、程十髮、秦怡等住三號樓。樓高十五層。馬下車還吩咐司機星期一去接他。
當晚在家中客廳吃飯,只夫婦二人,飯後馬入廚房洗碗,老夫人進房間。約十時吧,夫人出來喊:馬承源、馬承源,沒有回應,夫人第一個反應望窗戶,窗戶椅邊留下一雙拖鞋,大驚,出事了。後來上博現任館長陳燮君與副館長顧祥虞、黨委書記胡建中登門,安慰馬夫人並了解情況時就問,為什麼不見馬回應,不到外面看看馬有沒有出去,或其他房間看看,而是先看廳的窗戶呢?原來馬已有一次跳樓前科,只因被夫人拉住,跳不成而已。
馬從十四樓躍下,地面剛巧有晾衣服的粗電線,身體墜下時正碰頸項,有若斬頭般,身首之間就只剩一層皮連著,真牙假牙撒落一地(一說假牙掛在樹上),可見衝力之大。後來殯儀館花了不少工夫整修化妝。
馬館長經過「文革」煎熬也挨過來了,當此太平盛世,為何要自殺呢?傳聞不一,官方版本是馬得了憂鬱症。當日副市長殷女士與華東師大心理系教授探討此事,教授說,憂鬱症病患者百分之六七十會跳樓自殺。
馬為什麼得憂鬱症呢?為什麼要跳樓呢?各種傳言出來了。有說馬看錯東西,有說買錯東西,有說他告人人告他,當局在查馬,不一而足。筆者當年就嘗電廣東省博物館古館長,探討原因,古不願談,但不經意地說,或者馬看錯了幾件銅器,知識分子愛面子,看錯東西受不了吧。
馬承源伉儷八十年代
馬承源研究青銅器
馬有魄力,有人喻作上博的鄧小平,不單指馬與鄧體型近,而是在上博很有權威性。馬最大優點系善於網羅人才,發現別處有學問有本事的人才,千方百計調動、禮聘至館裡,增強上博實力。馬對內對外的活動能力都很強,讓上博從河南南路十六號杜月笙舊銀行,遷去市中心人民大道市政府對面,不是易事,馬施展官場功夫,結果讓市政府撥出這塊寶地給上博,再賣掉舊館址作啟動資金。但所需費用仍欠一大截,馬要與親密戰友汪慶正副館長到處化緣,當年見他倆風塵僕僕地頻頻來往港臺,以他倆的威望和長年交友的手腕,努力籌募興建經費。香港回歸前一年,馬奔波香港,疲累到中風,尚幸及時送入跑馬地養和醫院治療,迅即康復。
新館由設計到施工,馬都傾注極大心力。馬系青銅器專家,把上博設計成一個大鼎,但後來卻變成鼎不像鼎的後現代裝置藝術品。筆者最初以為是市政府不讓正對面的上博建得太高,不能高過市政府大樓,後來了解,此說不對,原來另有文章。上博所在位置,原系上海市自來水公司圈定作上海市中心的儲水池,所有管子都已埋在地下,副市長某君(已故)幫上博忙,把這塊寶地轉交上博。這就打亂了上海市規劃局的計劃,要另覓地方做儲水池,不勝麻煩。不知是否因此而限制了上博的高度,最初限十九米,後來爭取到二十二米,再努力一番才弄至最高點二十九米。原來設計的大鼎因減幾層,高度壓扁了,外型就變成不像鼎,倒像成吉思汗的陵墓,看看蹲在門口的一對石雕畜牲,更像鎮墓獸。圖書館設在地下一層,本港著名藏家建築師關善明曾說過,碰上百年一遇的大水,很易出問題的。辦公也在地下一層。有人說上博風水不好,果不其然,先是某副館長病逝,馬跳樓不久,汪患癌亡,某專家交通意外卒。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馬承源汪慶正到香港籌款建上博
馬跳樓之前,汪已發現胃很不舒服,原定九月二十七日星期一就要入院治療,但馬一跳,汪不能入院了,要處理許多事情。到把馬的喪事辦完,汪才入院,已隔了一個月,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一年後,汪胃癌不治離世。上博擅修復瓷器的一位專家,剛學會駕駛,一家三口到新疆旅行,租車自駕,與迎面而來的大卡車碰撞,當場死亡。早前上博另一位副館長,由西安碑林調來的王仁波,專研唐代金銀器,患肝癌病卒。上博接連發生這麼多不幸的事,怪力亂神之說也就有市場了。
又要說回馬的死因。官方版本說因病逝世,相對準確,若改為厭病自殺更接近實情。馬樣子硬朗,其實早已外強中乾,出事後不久,陳佩芬副館長曾說,其實馬館長日子很難過,內臟有許多問題,整個人有許多毛病,瑞金醫院的醫生說馬是高危病人。
馬最初看病在華山醫院,住院住單間,兒子也在該院服務,照顧方便。後來或許費用太昂,轉到瑞金醫院,沒有單間待遇,一個病房住兩個病人,不那麼爽了,加上該院醫生評他為高危病人,就更不舒服了。這或許又是造成他憂鬱的其中一個因素吧。
還有讓馬不爽的,是館裡的同事。馬曾經抱怨,過去在館裡見到舊部,人家老遠已經揚手大呼馬館長好!現今不在其位了,許多過去客客氣氣的舊部,老遠瞥見,趕緊繞道而行,省得打招呼,老人家宣之於口,當然很不爽了。
或許還有更深層的原因,只能靠推測了。據接近馬的人士透露,真正原因或是,馬退下來後擬當名譽館長,名譽館長還是有權力的,但上面不批,結果得個「顧問」虛銜,顧問不止一個,也可以顧而不問,馬很失落。但馬在上博還是有寬敞的辦公室繼續做研究工作。馬雖已退休卻退而不休,仍時常關心館務,而且太投入了,打個比方,乾隆做了太上皇,仍要幹政,嘉慶怎麼受得了,當然引起矛盾。馬一直熱心參加上博活動,某次展覽開幕儀式,馬在主禮臺下與一眾嘉賓站著舉頭觀望,碰到香港藏家天民樓主人葛師科先生,葛很熱情地說,馬館長,您應該站到臺上啊!言者一番盛意,聽者又作何感想呢,能不憂傷?
馬與汪本是親密戰友,後來有些不協調,直到下面一事,矛盾才公開。事緣美國藏家安思遠出讓《淳化閣帖》與上博,是汪拍板的。此帖過去上博老館長徐森玉與當時北京的啟老都認為系珍稀善本,汪才決定收購。馬不知根據什麼認為此件糟得很,不應該收購,寫報告一式兩份,向市委宣傳部和國家文物局告狀。當年就曾聽聞文物局派人去機場攔截取件的王立梅,但未能成功,此帖最終入藏上博。北京的專家認為馬不搞碑帖這行當不應亂告。如此讓馬汪分裂由暗轉明,矛盾由地方性變全國性,最後以馬灰頭土臉,很不爽而告終,馬因此跟市政府關係也處得不好。
種種原因,加重他的抑鬱,為求解脫,一跳了之。原本雅好青銅器的法國總統席哈克到上海,早已約定要會晤老友馬館長,結果總統到上海時,已人天永隔,大概席哈克也難以明白個中三昧吧。在馬的追悼會上,席哈克送來滿插白花的大花籃,藉寄哀思。
馬承源接待法國總統席哈克參觀上博
馬館長書法作品傳世極稀,筆者有幸珍藏一葉。三十多年前,筆者到山西太原,參加古文字學術研討會,馬有其他公務纏身,遲兩天才到。那時馬還未當館長,風塵僕僕趕到,剛入門口還未放下行李,我已備好冊頁請他賜題墨寶,馬很爽快,放下手提包,不假思索,提筆就寫下這篇金文:「王初遷宅於成周。復稟武王禮福自天。在四月丙戌,王誥宗小子於京室。」文出自西周青銅酒器「何尊」銘文前段,馬憑記憶背臨,具見功力。嗣後馬高升館長,地位不同了,事情也多了,就不敢隨便叨擾。但在許多場合仍然見到面,偶也寒暄幾句。有一次紐約的婦產科醫生楊思勝兄「不務正業」,在上海美術館辦書畫作品展覽,馬與我一起進大門口,軍樂隊賣力吹奏,喇叭聲震天價響,大廳堆滿人,極為擠迫,我拉他儘量往前挺進。
楊見馬到,硬把他扯前做主禮嘉賓,臨時加把剪刀,參加剪彩。可見備受歡迎、備受重視,那時仍是上博大館長。
馬汪二人合力籌建上博,功績有目共睹。但不知什麼原因,後來弄至尹邢避面,大家都很詫異,都很惋惜。最可憐系上博同仁,兩個領導不協調,下面辦事的人無所適從。聞人才流失不少,最受傷害的是上博。「人的因素第一」,這道聖諭還未過時。
馬承源金文——「何尊」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