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到頒獎季,基本就是各大製片公司花大錢拼人脈給自家電影拉選票的戰鬥。放眼看去,戰場上的主力軍依然是傳統的「六大」,再加幾家沒那麼大但也臉熟的製片廠。
然而,一部電影能殺出重圍進入頒獎季的戰場,成為人們瘋狂談論的焦點,並不意味著電影在一開始就是在期待和祝福中誕生的——有太多的先例告訴我們,哪怕是奧斯卡奪獎熱門,也有極大可能是在一開始爹不疼娘不愛的環境中艱難孕育的。
好萊塢大製片廠的那一套「科學成熟」的研發體系,有時候卻也成為令一部好影片瀕臨難產的真兇。
比如這部《降臨》。
《降臨》去年先是在威尼斯電影節首映,隨即又登陸多個電影節,收穫評論界和觀眾的一片好評,人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這是部與想像完全不同的科幻片」——不光是指裡面的外星人很不一樣,更多是電影的主旨、時間線、敘事方式等等讓人出乎意料而又餘味無窮。
而本片11月11日在北美公映,正巧趕上美國總統大選剛剛結束,很多原本因為選舉結果陷入驚駭與恐懼的民眾,後來都紛紛表示是《降臨》治癒了他們的心靈,因為裡面傳遞出的包容、勇氣等信息,恰巧在這個「危難關頭」給了他們一針精神上的強心劑。
或許也是這個因素,令《降臨》成了今年頒獎季的提名熱門,可以說從導演到演員、劇本、剪輯、特效……一部電影能提名的所有部分,本片都在各種工會和大獎那裡拿到過。
說回電影本身,導演是曾拿過坎城和奧斯卡提名的丹尼斯·維倫紐瓦(《邊境殺手》、《焦土之城》),主演有艾米·亞當斯和傑瑞米·雷納這樣的實力大牌,而且又是在2014年坎城上被派拉蒙以2000萬美元拍得北美發行權,這樣的情況聽起來無論如何都不慘,對不對?
艾米·亞當斯和「鷹眼」擔綱主演
但現實卻是,《降臨》連故事通過立項,都經歷了艱難的努力——好萊塢製片廠們一開始對這個故事,完全是不屑一顧。
《降臨》改編自美國著名科幻小說家姜峰楠的短篇小說《你一生的故事》,原文非常奇妙,以第一人稱視角與第二人稱視角交替進行,非線性的敘事很有點意識流的味道。
《你一生的故事》中譯版封面
編劇埃裡克·海瑟爾2006年看到這篇小說便為之折服,不過他之後幾年都身陷恐怖片的海洋,寫了一批包括《怪形前傳》、《生死倒數》這樣的劇本。當時曾有合作的製片人想問他有沒有什麼新點子,但當海瑟爾提起自己鍾愛的這篇小說時,製片人立刻換上一副冷漠臉,幾乎要打發他走人。
「女性領銜主演」、「沒法拍成系列的科幻片」、「與思維意識乃至語言學有關」……隨便拎出來一條,製片人都會理直氣壯地給這個項目判死刑。
片中艱澀的外星文字
海瑟爾的「賣安利」之路漫長而艱辛,他還遇到過片廠的高管聽著聽著就鑽進了衛生間,一邊還示意他「你繼續說,我聽得見」。
一切還是要感謝21Laps娛樂公司的老闆肖恩·利維(最近大熱的美劇《怪奇物語》也是該公司出品的),他和他的兩個同事丹·列維、丹·科恩一直致力於發掘被埋沒的人才,他們在五年前找到了海瑟爾,聊天過程中海瑟爾再度提起了《你一生的故事》,而這一次,海瑟爾終於遇到了和他觀點一致的製片人。
《怪奇物語》因風格特異被譽為「像是蒂姆·波頓去拍了部電視」
21 Laps公司的插手讓事情明朗了許多,他們主動聯繫了原著的作者姜峰楠,以及當時還是意嚮導演的丹尼斯·維倫紐瓦,並且想盡辦法讓雙方互相了解,最終令大家對於拍電影達成了一致。
海瑟爾負責劇本的改編。福克斯和其他一些製片廠通過了劇本,但也有片廠要求:把領銜主角、後來由艾米·亞當斯飾演的語言學家,改成一個男的。
「製片廠都這樣。」利維評價道。
事實是製片廠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去做這個劇本,「因為它的科幻只在於表面,但內裡的情感層片有太多深刻的東西。這正是這個短篇小說為什麼如此動人。」製片人之一的丹·列維說道。
海瑟爾則在保持小說情感張力的同時,增添了戲劇衝突,讓一開始的外星人登陸成為一個極富緊張感的開場。他還加入了原著中最令人驚嘆的元素之一——外星人「七肢桶」的語言「七文」。
「七文」
這是一種非常依賴想像的文字,或者說根本不能結合已有的文字去想像。原文中對「七文」的描述是這樣的:「(七文)看上去根本不像文字,更像一大堆糾纏混雜的小畫。還有,七肢桶的語標式文字不是一行行一排列,也不是一圈一圈排列,它們的排列根本不是依照線性方式。」小說後面還比喻一段寫好的七文如同「一團黑黑的蛛網」。
艾米·亞當斯與外星人對話
毫不意外,海瑟爾最初寫「七文」部分的時候,曾經被無數人建議,該把這玩意弄得蠢一點,以便於觀眾理解。然而故事的核心恰恰在於女主角以一個語言學家的身份、以語言為缺口,一點點敲開一個全然陌生的文明的外殼,「讓語言蠢一點」反而是再蠢不過的建議了。
好在海瑟爾有足夠的空間解釋自己的理由,並且最後成功說服了大家。而如果按照大製片廠的開發流程,恐怕我們也看不到如今銀幕上那讓人震撼又完全摸不著頭腦的外星文字了。
「我們希望這種文字是人類無法辨認的。我們希望它令人吃驚。」這也是本片藝術指導帕特裡斯·弗米特的觀點。
為了設計七文,藝術家們諮詢了語言學家和美術師,參考了包括亞洲、阿拉伯、北非部落等地的古文字尋找靈感,然而他對一開始的成果並不滿意,因為所有的設計都讓人能聯繫上點什麼——比如說象形文字。
而弗米特堅持:「它可以很美,但也要可怕。我們希望觀眾看到時,能像路易斯一樣吃驚和迷惑。」
後來還是弗米特同為藝術家的妻子瑪蒂娜帶來了轉機。她在弗米特一籌莫展的時候,提供了15種設計,而弗米特只看了一眼就驚嘆道:「天啊,你解決了這個難題!」第二天弗米特把瑪蒂娜的設計展示給導演維倫紐瓦,維倫紐瓦立刻知道:這就是自己需要的東西。從那刻起,《降臨》才算正式地走上了航道。
《降臨》在攝影師的選擇上也頗為反叛。由於羅傑·迪金斯檔期不行,維倫紐瓦選擇了拍過《至暴之年》、《塞爾瑪遊行》的年輕攝影師Bradford Young。維倫紐瓦選攝影師有一條非常任性的原則——不要拍過任何科幻片,「因為這會讓我的電影看上去跟其它科幻片很像。」
這些不斷插入的夢境對路易斯來說是未來也是回憶
非常規的科幻視角,零亂跳躍的時空,極具衝擊力的外星文字,故事下潛藏的哲思……我們一層層剝開《降臨》那些令人驚嘆的元素,會發現每一個驚奇之處,恐怕都得感謝主創們對於好萊塢製片體系的反叛,及其自我的堅持。
而這部年度科幻佳作背後經歷的曲折,也顯露出了大製片廠體系的無力。在這個漫改大片的黃金時代,或許湊集幾個鮮肉穿上緊身衣,在綠幕前大打出手是最安全的方法。
而一部敢於用複雜的故事及敘事去挑戰觀眾的非傳統科幻片,這顯然不在大片廠們的能力範圍之內。
但《降臨》至少用實力證明,「叛逆」一點、「難搞」一點,或許是有追求的電影人們在面對製片廠體系時衝破枷鎖的最佳途徑。
正如片中的主角露易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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