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說,快樂在於過程,在於心中有愛,結果是不存在的。
深以為然。
一旦將結果視為目標,得失心就隨之產生,有得失計較,快樂就會飄忽不定,甚至背道而馳。
今天是農曆七月二十六,馬上白露,雖然還沒正正式式下一場雨,倒也已然秋高氣爽。
在朋友圈發了兩張藍天白雲的照片,說今天的風像海水,舒服得想讓人裸泳。對此,同城的文友留言,表示贊同:真是提高生命品質的風,初秋季節不似春光勝似春光。
提高生命品質。的確如此
——我想在這樣的風裡跳躍,奔跑,蛙泳。
早上起來,將陽臺上的葫蘆花數了數,六十一朵,朵朵已成乾花。也算是放在心上伺候了一個夏季,葫蘆最終沒結一個。
想想有點讓人啞然失笑。
有人說,不用擔心,我會把葫蘆籽和其他一些花草的種子寄給你。
假如,我要的是葫蘆,就會悵然若失,在心中哀嘆一聲,覺得白白辛勞一場。
事實上,沒有失望,一點都沒有,因為它,或者說它們,已經帶給我比葫蘆更好的——過程,希望,陪伴,想像。
而這些,都因用心回報以快樂。
想起來還是去年,同事給了我一隻葫蘆,撂在那裡,一放就是半年多。
有一天,心血來潮,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打開,取出種子,種了。
沒過幾天,希望如同所料又以為未必如同所料的事最終還是得償所願——它破土而出。小小的,就那麼丁點兒大。
但凡小的事物,總是顯得可愛,不論動物,植物,還是人。這一驚喜,讓人感到快樂,感動於種子的力量,生命的神奇。
說實在的,一開始就沒想收穫葫蘆,能夠長出,那是皆大歡喜,沒有長出,也沒關係。不需要它對我說抱歉。
我要的是,在沒有泥土芬芳的地方扶植一位親信,蘊育一點綠色,一點有生機、能呼吸、能成長的玩意兒。僅此而已。
作家王開嶺在文章裡寫,搬了新家,在鬧市,居高層。他迫不及待地寢食難安地想在屋子裡種點兒什麼。
最後,當他終於從廚房搜刮出幾粒辣椒籽,然後「等不到天亮似的」連夜埋進土裡,心裡才感到踏實,才能安然入睡。
對此,我一點兒都不覺得這是在在矯情——精神體質、活在夢裡的人就是這樣——讓醒著的人看著好笑,覺得有意思,又或者莫名其妙。
等我發現的時候,它已經有兩粒小小的葉子長好在那。
然後是每天一點點往上挺,長出一片葉子,又長出一片葉子,又長出一片葉子。
芒種,綠葉片片,在窗口招搖。
立夏,伸出第一根觸鬚,感知更多的光、熱、風、以及關注它的情緒和眼神。
不知它是何時長出第一嘟嚕的莖須,第二嘟嚕的莖須。反正,每一次錯過,每一次錯過之後的發現,總是讓人為之驚喜,為之感動。
過程比結果更吸引人。
趨向比達到更有魅力。
第一朵花苞的長出格外動人,早上還是花骨兒,晚上已綻放,素淡,雅致,花瓣上毛茸茸,像嬰兒的肌膚,開在黃昏暮色中。除了近觀,除了相視,我還能做些什麼呢?
感覺怎麼也看不夠。
花瓣太輕薄,花期也太短,第二天上午,就開始退至透明,然後萎謝。這種透明的形態,讓我想起很多年前,將梔子花瓣浸泡水裡,第二天醒來,它已由瓷白蛻變為透明。也是這樣的透明,也是這樣的讓人感到分離的憂傷。
葫蘆花有雄有雌,雌花才會結出葫蘆。我辨不了孰雄孰雌,只是看著它們一對兒一對兒的開,青春作伴好還鄉的樣子。
沒有蝴蝶飛來,偶爾有一兩隻極細小的蟲子,在葉間跌跌撞撞,也有一個傍晚,有一隻很小的蜻蜓跌落在葉子間。
都是過客。
而我覺得有點對不起這位親信,以至於想拆除玻璃窗,讓光和風、還有雨露直接來愛撫它,在每一個清晨和夜暮裡,甚至有時候會覺得,得種植盆栽實在是一種自私的愛。
快樂在於每一片葉子的長出,每一鬚鬚的嘟嚕,在於每一朵花開又花謝,在於每一次澆灌與凝視,不以葫蘆的有無為轉移。
胡蘭成有一本書,書名很是喜歡——《禪是一枝花》,是將《碧巖錄》一百則公案逐條解明,他希望自己此書寫禪的思想,能有一種風日洒然。翻過一遍,最喜歡的,是南泉禪師指著庭前花,云:時人見此一枝花,如夢相似。
難怪,我見葫蘆開花,倍感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