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ite River Revolution
撰文/董俊、宋明蔚、貓季
採訪/玄天、李佳霖、董俊
編輯/宋明蔚、玄天
選題策劃/玄天
供圖/ Garret Bradley、Griff、康華、張睿、斯坦利
謹以此文獻給伍鵬、王茁:
你看,我們還在爬。
灰色標記為白河地區官方已經明令禁止攀爬的巖場。原製圖:Griff
1997年的一個傍晚,兩個背著大背包的年輕人走在張家墳村的馬路上,他們晚上沒地兒住,想找輛車回密雲縣城。德來媳婦帶著這兩個年輕人回德來農家院。兩個年輕人在院裡轉了一圈覺得不錯,說,以後住你這兒。隔了半個月,他們就在德來家長住了。鄧德來是張家墳村土生土長的農民,王濱——其中一名年輕人——是第一個住在德來家的攀巖愛好者。此後,王濱和一群攀巖愛好者每周都會去「德來之家」客棧。幾年前,德來在北京密雲區石城鎮張家墳村開起了農家樂,自家的院子收拾出來給遊客住。在90年代初,北京市周邊沒有什麼景點,密雲區的京都第一瀑是京郊附近遊玩的一個選擇。遊客需要先坐火車到石塘路火車站,再坐小馬車或者轎子才能到黑龍潭景區。村裡有戶人家率先做起了農家院,德來也把自家院子收拾收拾,開始接待遊客。有時遊客多,4間正房3間廂房都能住滿。住一晚每個人兩塊錢,一天有幾十塊錢的收入。幾年後,德來花了3000多塊錢裝了村裡第一部電話,又買了村裡第一輛麵包車,開始在密雲縣城和白河往返拉客。對於王濱來說,每次從北京市區去白河並不麻煩。他只需要先坐980公交車到密雲縣城,再找個公共電話亭打德來家的座機,德來就親自來接人。第二天一早德來再開車送他們到白河河邊玩,下午按照約定的時間過來接。起初,德來以為他們是來釣魚。有一次他實在好奇這群人到底在幹什麼,就跑到河邊。「好傢夥,人貼在巖壁上。」德來覺得很新鮮又奇怪。這似乎和村裡人「爬剌子」用的設備不一樣。「爬剌子」 是攀巖在當地的通俗說法。村裡人爬上巖壁,有的拴普通麻繩,有的連繩子都不拴。白天,王濱會和五六個巖友去山裡攀巖。晚上,他們搬幾個小馬扎圍坐在院子裡的圓桌邊,享受著夏天山裡的晚風,喝著兩三塊一瓶的當地特產雲湖啤酒——那時候雲湖啤酒還沒被青島啤酒收購。王茁、康華、徐曉東、徐曉明、趙凱、趙雷,這些都是最常出現在德來之家的老朋友。有時德來還沒把菜端上來呢,這幫人就直接拿啤酒當水喝,邊喝邊吹牛,講自己遇到的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德來之家一度成了早期白河攀巖愛好者的大本營,德來也慢慢熟悉了他們常去的主要巖場。那時候,白河的攀巖路線只有寥寥數條。
2000年,幾名攀巖者在德來家談笑風生。攝影/康華
2000年5月,全國首屆攀巖節在北京密雲區舉辦。當時整個白河地區只有老巖場開發了10來條攀巖線路。為了這次活動,巖友們又集中開發十幾條攀巖線路,白河老巖場也因此成為北京第一個初具規模的攀巖目的地。全國首屆攀巖節是丁祥華負責張羅的。他曾經是1993年全國首屆攀巖錦標賽冠軍,奪冠那年,他還在成都讀大學三年級。攀巖是個小眾運動,舉辦全國攀巖節,就要將玩這項運動的小眾群體全都召集起來。在那個信息並不便捷的年代,口耳相傳是唯一的方式。最終有80多名攀巖愛好者從全國各地趕來白河。這是國內第一個攀巖節,人們開始意識到,北京周邊的白河,已經有了可供攀巖愛好者自由攀爬、並且初具規模的巖場。在白河建設有規模的巖場,這個想法源自於一年前的陽朔之行。那一年春節,丁祥華和康華、徐曉東、徐曉明、張忻等人去了趟廣西的陽朔。當時陽朔的巖場已經開發了8年多,是國內攀巖氛圍最濃厚的地方,美國攀巖者Todd Skinner開的線頗有國際範兒。丁祥華早就有心理準備,可在陽朔爬完幾條線後,還是覺得太刺激了,比白河的線路爽太多。陽朔此行也讓康華深受震撼:「在那裡,能看到世界級的線路。」當時陽朔只有月亮山和大榕樹這些巖場,但這些巖場的線路都是國外頂級攀巖者開發的世界級線路。康華他們這幫攀巖者,只是在北京最早的商業攀巖館七大古都,以及白河地區爬過一些「國產」線路。2013年Jeff Trinh 在領攀歪瓜裂棗線路,Matt Durnin在給他打保護。攝影/Garret Bradley
回京之後,陽朔一行中的部分巖友,也成為了後來白河攀巖基金雛形的主力。2000年8月,由北京地區的攀巖者丁祥華、李文茂、徐曉東、徐曉明、康華、張忻等人發起,正式成立了白河攀巖基金,丁祥華成為了基金的第一任管理者。何川在攀登白河Beginner冰瀑第二段。攝影/Griff
很快,他又開始準備挑戰更難的天仙瀑。同樣是Free Solo,看起來攀爬形式類似,但攀冰的邏輯和攀巖卻截然不同。Free Solo不容有任何失誤,這名無保護攀登者要進行大量的針對性練習。那段時間他每周末都去白河攀巖。第一天住在德來家,第二天早上六七點鐘,天還沒亮就坐德來的車出發,下午三四點鐘從山裡出來。步行到返程的搭車地點時,天往往已經黑了。德來為此常常擔心不已,他會拿著手電筒,走進巖場去找人。有一次陳暉出山特別晚,德來以為出事了,回村拉了兩塊木門板守在約定地點。曾有人告訴德來,如果攀巖者腰背摔傷,用軟擔架會殘廢。等德來看到巖友伍鵬和陳暉一起走出來時,才知道,他們那次遲遲不出來是去找丟了的攀冰裝備。爬天仙瀑的難點是頂端四五米的直壁,他索性直接掛在頂上反覆爬難的那段。在有保護的情況下,他熟悉了全部路線的難點。爬了幾次以後,他終於覺得可以Free Solo了。2002年12月,陳暉無保護攀登了密雲四合堂90米高的天仙瀑,難度WI4。Free Solo的最後一站,是雲蒙峽的百米瀑。陳暉沒有馬上行動,有一段20米的直壁很容易失誤,猶豫了很久。他每周都去攀冰,反覆爬這段直壁,卻始終覺得無法搞定。2003年2月,快到春節,天氣轉暖,陳暉的精神狀態很好。他想,如果今年不Free Solo,可能就再也不會Free Solo。那一天還是來了。這天天氣很好,陳暉一早就起床,天剛亮就進了雲蒙峽。王濱和伍鵬幾個朋友都去觀戰。王濱在冰壁50米高的臺階位置,選擇直觀的角度拍攝。伍鵬和另外兩個朋友在地面拍攝遠景。百米瀑的攀冰路線很難,陳暉爬得很慢,每個難點他都會休息5~10分鐘。經過最難的20米直壁,這名無保護攀登者無法停下來休息。冰鎬打進去,他能感覺到裡頭是空的。Free Solo完這段高度80米,難度WI4+的冰壁,陳暉用了大約一個小時。阿文在白河冰面抱石。攝影/Griff
王濱用攝像機拍下了整個過程,並發到了視頻網站上。王濱說,他親身感受到一個人「隱藏在冷靜和嚴謹下的狂熱和浪漫,也看到一個人在逐漸向自己的極限推進的勢能」。就在外界以為陳暉會追求更極致、更極端的路線之時,他卻突然放棄了驚心動魄的挑戰。從那之後,除了配合電視臺的拍攝,以及一些一二十米高甚至更短的路線,陳暉再也沒有挑戰過高難度的Free Solo。2005年,陳暉辭掉了物業公司的電工工作,做了攀巖教練,收入更加穩定。他有了更多時間訓練。陳暉從不缺乏想像力,他開始練習走扁帶,把攀巖當成一種樂趣。他甚至會在城市街道兩側的建築物上攀巖和抱石。康華則在2006年回京,成了第一批中國阿式登山精英搖籃CMDI(China Mountaineering Development Institute,中國登山高級人才培訓班)的培訓教練。CMDI團隊後來在白河的蜜蜂峽谷巖區開發了30多條線路,在懷柔黃土梁開發60多條線路。這群從白河走出的年輕人有時還會回到德來的院子裡,吹牛喝酒。德來家的生意也越來越紅火,定期來入住的巖友越來越多。德來會按照巖友們的需要準備早餐。他跟巖友學做的幹燒魚,幾乎成了德來之家的主打菜之一。滿桌的菜,這其中,怎麼也少不了酒。2016年白河抱石節,李蘭在爬「花生牛奶」。攝影/Garret Bradley
王濱很隨性,問德來要幾瓶啤酒,喝完酒就趿拉著拖鞋去攀巖。這在白河並不罕見,攀巖者們酒後的醉態聽起來很荒唐,他們卻很開心,有點70年代美國優勝美地嬉皮士攀巖的風格。巖友們在魏老師的虛度禪院。攝影/斯坦利
Steve &John 線路,範煒煒在攀爬。攝影/Griff
何川成了德來之家的第二批常客。德來喊他「小河」。如果沒有在白河攀登,何博士的平行人生也許是努力發表論文考更高的職稱,周末帶著孩子上補習班。「你要把一件事情做到最好,怎麼有精力去做另外一件事情?選擇了這個,另外一個就沒有了。」何川是個佛系的大學講師,也是個天生的攀巖者。沒有人傳授給他獨攀的技術和經驗,全靠自己摸索。他覺得有成就感。2015年,何川獨自一人花了8天8夜在華山南峰,完成了中國第一次大巖壁獨攀。在中國的熱門景區完成一件了不起的成就,何川也順理成章地走進了主流媒體的視野。2002年,何川開始在白河攀巖,他的啟蒙老師是王茁。從那時起,他一有時間就去白河練習攀巖,他愛上了在自然巖壁上攀爬的感覺。2004年,白河攀巖基金第三任管理權轉交給了以何川、恰米大姐、阿草、阿甘等人為主的核心攀巖者。「攀巖就讓我快樂。」何川沒想過做什麼大事業,只想把握上帝給他的讓他活的機會,過得快樂。何川不光和中國人一起攀巖,還會和一些外國攀巖者一起爬。波蘭女孩木蘭認為何川是一個真正的攀巖者。木蘭曾經在自己的搭檔德國攀巖者Torsten身上找到了同樣的真實。Torsten周五會從長春坐一夜火車過來,周六周日爬一天半,周日晚上再坐一夜火車回去。在德來的印象裡,木蘭總是很嚴肅,不愛笑,像是攀巖者裡的苦行僧。起初她總是帶著帳篷,直接裹著睡袋住在老怪巖場的大石頭下。每周在白河攀巖,她的預算只有30塊錢:花10塊錢坐德來的麵包車到白河,每晚再花10塊錢住在德來家裡,10塊錢用來買水和吃的。這跟美國攀巖群體中的「Dirtbag」文化十分相似,沒有正式工作,放棄對物質生活的一切追求,過著極其節儉的流浪生活。攀巖是他們生活中的一切。剛開始,木蘭不叫木蘭,她的中文名字叫伊能靜。朋友們知道她每周都會去白河野攀,說木蘭這個名字更適合她。她不明白具體是什麼意思,只是覺得名字很酷,背後也許還代表了某種性格。在白河攀巖歷史中,會有濃墨重彩的一筆屬於國外的優秀攀巖者。早在20世紀80年代,白河就曾吸引一批外國攀巖愛好者。興客來客棧老闆回憶道,他曾在那時見到外國人在白河開線,「人在幾十米高的巖壁跳來跳去,簡直像瘋子,天天沒事幹爬剌子。」
2012年德國攀巖者Torsten Treufeld 在NB巖場攀爬。攝影/Garret Bradley
從1999年開始,國外攀登者在白河攀巖,帶來了全新的攀登技術和理念,也留下了一些經典路線。這恰恰是白河攀巖多元文化不斷融合的過程。比如美籍韓國人Young Chu,他擅長開線,也很熱情,是個優秀的傳統攀登者,會用獨特的視角開出一些比較有意思的線。荷蘭的小郭,自稱是最了解白河情況的外國攀巖者。2003年,小郭在廈門大學讀中文。2004年,他坐著慢慢悠悠的980路公交車,和幾個朋友一起來到了白河的張家墳村,住在德來家裡。當時巖場並不多,攀巖愛好者也只有零星幾個。後來攀巖的人多了,在德來家聚在一起吃早餐的時候,小郭會到處詢問,今天你去哪裡爬?我可不可以跟你們一起去?每天傍晚回到德來家的時候,小郭也會到處找人聊天,今天你搞定了哪些線?最讓小郭感動的是德來。每次小郭打電話問,德來,你方便接我一下嗎?無論是凌晨1點還是早晨7點,德來都會去縣城接他。有時德來也不要他錢,小郭會堅持付錢。遇到中文不好的外國住客,小郭經常充當翻譯。德來經常開玩笑,說小郭長得像俄羅斯的前總統普京。這個外國男孩也經常開玩笑說,德來這兒是他的第二個家。他和德來的關係不僅僅是住客和老闆,還是朋友。小郭了解德來小時候的生活,知道德來小時候在水泉峪的村子裡長大,甚至帶自己的荷蘭母親去過那裡。小郭母親不喜歡攀巖,但是一到白河就說,這裡很好,有水,有鳥,很安靜。斯坦利(左)和魏老師(右)在巖壁下觀望。供圖/斯坦利 攝影/舒朝老師
何川去過世界各地攀巖,他發現國外的攀巖勝地在國內都能找到相對應的地方:美國西部的優勝美地屬於特別大的花崗巖山體,國內類似的有華山;美國的科羅拉多州很多有裂縫的砂巖,國內有老君山……白河是唯一的白河。從地理角度考量,國外沒有任何地方和白河對應——春天和夏天的白河適合攀巖,秋天的白河最美,到了冬天,冰天雪地的白河就成了攀冰勝地。在白河,你可以同時玩運動攀、傳統攀、抱石、攀冰、冰巖混合攀和幹攀等多種形式的攀登——除了高海拔攀登沒有,其他所有的攀登都有了。從河北省張家口市沽源縣發源出的白河,流淌過燕山山脈中段的雲蒙山,把兩岸切割成花崗巖為主的白河峽谷,河水繼續穿過北京密雲區、懷柔區和延慶區,最後匯入密雲水庫,抵達這處土生土長的、中國人自己開發建設的巖區。2008年,何川在白河租下一個小院,租期50年。院子四周山巒起伏,他重新裝修了這個建於1980年的農家院。在白河的院子裡,何川可以隨時練習攀巖。院子一側有面他親手設計的攀巖牆,他也經常拿著冰鎬,在院裡懸在半空中的木樁上模擬訓練。連他臥室的牆都是石塊壘成,他甚至可以隨時爬上去練一手。何川說,白河讓我有歸屬感,有家的感覺。何川的父母從重慶老家搬過來之後,家的味道變得格外濃。有了自己的小院,何川便不再去德來家住。但是德來依舊經常開車去何川家裡,接人或者送人。有時德來晚上沒事,開著車就去何川家待著,和他父母聊聊天。如果說光學博士何川是一位理性的攀登者,那設計師王濱就是純粹的藝術家。王濱是最早在白河安家的攀巖者。他是德來家的常客,走到張家墳村裡,周圍的村民都跟他打招呼。最開始王濱每周去白河兩天,後來一待就是三四天。2002年,為了省下住農家院的錢,他乾脆託德來介紹,籤了10年的小院租期合同。王濱想把自己的白河小院布置得更加精緻洋氣。他請了當地村民來裝修,做一個落地玻璃。村民不知道房子還可以這樣設計,死活不給做。王濱想做個吧檯,村民面面相覷,不理解什麼是吧檯。王濱想了想說:「那你給我用磚砌一面牆,但是只砌一半,不要砌到頂。」等到施工的時候,村民們跑到院子裡評頭論足,王濱只能苦笑。浪漫主義者的創意讓整個小院煥然一新。王濱的白河一號院舒適宜人,每次來他的小院裡串門,巖友們都羨慕不已。白河二號院是徐曉東、徐曉明、孫平共同承租。同樣作為白河地區的開創者,他們沒有選擇更極限的挑戰,而是做了中國第一個全線做技術攀登裝備的戶外品牌,旗雲。旗雲的店在旁人看來特立獨行:「早10點開晚5點關,周六周日大門緊閉,店員們看上去個個牛皮哄哄,老闆們則經常自個兒出門爬雪山」。白河二號院更像是一個單身男性俱樂部,這裡有雄性荷爾蒙,有酒,有撞球,有音樂,還有四處遊蕩的貓,唯獨不允許玩牌。2016年白河抱石節最後的抱石挑戰。攝影/Garret Bradley
康華和國家攀巖隊教練趙雷、登協註冊教練老高也開始籌劃找合適的新院子。德來幾乎成了他們的「本地物業管家」,很快就幫他們找到一個有土炕的小院。原來的攀巖搭檔和酒友,現在成為了鄰居和室友。2008年以後,在白河租小院的攀巖者越來越多,村民們也很樂意把閒置的空院子租出去。每一個院子,都是小小的攀巖社群,他們的組合,逐漸形成了白河獨特的攀巖社群文化。虛度禪院是個兩層建築,沒有門牌,青磚白牆,院子花圃裡種著薄荷、紫蘇、格桑花。院子的主人是老巖棍魏高翔,人們更習慣叫他魏老師。魏老師是位白須垂胸的老者,身形健碩,看起來仙風道骨,實則是一個文藝「青年」,曾經寫過三本書,是北京作家協會的會員。院落的鐵門時常緊閉,只有周六日才會敞開。住在這裡的多是年輕的攀巖愛好者,斯坦利是這個院子的租客,他以前也是住在德來家的熟客。有了院子以後,斯坦利下了班可以兩手空空地直接從北京出發去密雲白河。他什麼都不用帶,鞋、安全帶、快掛、繩子,甚至換洗衣服和被子都有。斯坦利覺得,住在白河的院子裡就像是在度假。從巖場回來,一進院子,往往能看見魏老師開一瓶啤酒坐下。院子裡有玩桌球的,有躺著休息的,有玩手機的,大家一起吹牛,一下就放鬆了。每天晚上八九點吃完飯,巖友們坐在院子裡繼續喝茶聊天。人多的時候,還會起起鬨比吊環。吃完晚飯,魏老師開始去附近的院子到處串門溜達,喝點小酒醉醺醺的。2018年暑假之前每個周五的傍晚,魏老師會開車到北京來廣營地鐵站附近,拉上幾個人,一起去白河。從北京市區驅車兩個多小時,就可以逃離2000萬人口的逼仄感,一頭扎進山清水秀的白河世界。有人說,這是一種逃避。但我們更認為這是一種選擇。白河攀巖者選擇用這樣一種方式,來化解都市生活中的壓力和困惑。40年前,美國那幫「垮掉的一代」找到了優勝美地,駐守在花崗巖巖壁構建的烏託邦,用攀巖來表達自己。白河也是如此。優勝美地是美國攀巖者的烏託邦,白河就是中國攀巖者的烏託邦。Ola Przybysz 在老怪巖場攀爬。攝影/Garret Bradley
如今在白河攀巖,學會辨認顏色很重要——綠衣服是水保大隊,黃衣服是護林大隊。如果你沒有及時從青黃相間的樹叢中辨認出他們,那麼這條線多半是爬不成了。2014年以後,白河一到周末就開始堵車。來白河攀巖的人越來越多,紮根在當地的攀巖愛好者不斷宣傳,更多人知道了這裡。城市巖館的發展也帶動了白河攀巖的發展。斯坦利見過白河老怪巖場最火的時候:「半個奧萊巖館都搬去了,奧萊七仙姑都在那兒」。斯坦利剛去白河攀巖時,能力有限,只能爬簡單一點的「小怪」。老怪巖場的線路難爬,他就在一旁看別人爬。家決在白河四合堂巖場攀爬小柏樹第六段。攝影/Griff
2015年,由白河攀巖基金支持的《北京攀巖指南》也開始出版發售。這一年,也是德來家生意最好的時候。德來家的生意越來越旺,直到2018年的白河攀巖季。2018年4月,正是白河的攀巖季,攀巖者卻被連番驅逐。4月21日,中國農業大學的學生張嘉澄和兩個校友,在白河四合堂巖場的白虎線結組攀巖。這條路線臨近白河河水,路線到頂共有8段。早上10點左右,他們爬到第1段時,河邊停了兩輛車,車裡下來的幾個遊客鋪了地席。等到他們連續攀登了第2和第3段時,那群遊客穿著短褲下水了。下午4點,張嘉澄幾個人準備下撤時,河邊來了一輛消防車,他們才意識到出事了。當時他和結組的隊友們說,擔心護林員會來沒收他們放在攀爬起點的裝備。他們在下降的時候,消防員正從河心拉起繩子。綠衣服的執法人員對他們厲聲大喝:「下來!」他們到了地面,才發現河裡拉出的正是溺亡的遊客屍體。張嘉澄和同伴收拾東西時,兩名石城鎮水保大隊的執法人員趕走了攀巖者,收走價值數萬元的攀巖裝備,留下一句話:「有意見就帶上身份證去找石城鎮政府!」他們警告接送攀巖者的司機德來:「再別拉攀巖的人來了!」沒收裝備事件發生不久,攀巖者阿草在四合堂地區開發攀巖線路時,也被沒收了裝備。阿草還算幸運,他拿著記者證向水保大隊領導說明,攀巖運動不會對水環境保護產生不好的影響,取回了攀巖裝備。半個月後,農業大學學生前往石城鎮水保大隊也取回了攀巖裝備,條件是被迫籤下不再前往白河攀巖的保證書。攀巖者為戲水的遊客背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不了解這項運動的人,會偏激地把攀巖等同於危險的極限運動。攀巖真的是在玩命嗎?不可否認的是,《北京攀巖指南》開篇第一句話就是:「攀巖是一項有危險的運動,可能導致嚴重傷害,甚至死亡!」但是在正規操作的前提下,攀巖完全可以做到安全可控。回顧白河攀巖20餘年的歷史,僅出現過一次攀巖者意外身亡的例子。倒是有不少遊客因戲水發生意外。早在2017年4月,白河的河邊就有遊客溺亡,從此官方就開始在白河臨水路線處禁止攀巖,曾一度在河邊立了「嚴禁賭博,嚴禁販毒,嚴禁賣淫嫖娼和攀巖」的標牌。白河攀巖者們因此紛紛自嘲是「偷雞摸狗之徒」。2018年10月的一天,石城鎮政府找到小李子,開始陸續拆掉白河20年來的百十條路線。小李子拆下來的金屬掛片,叮叮噹噹,留在手裡沒什麼用,不如一堆廢銅爛鐵,還可以賣錢。當年白河攀巖基金在開闢線路時,考慮到日常維護路線的需求,並沒有把膨脹螺栓打得特別深。小李子反而利用這一特點,一條線路接一條線路,拆得十分高效。「這真的很黑色幽默。」康華苦笑道。2019年3月開春,又是一年白河攀巖季。攀巖愛好者藍魚作坊通過北京12345熱線反映了白河地區攀巖受到限制的現狀。官方的回覆是,為遵守水源保護方面的系列文件規定以及森林防火方面的相關規定,石城鎮安排專人看守,水庫、河道沿線保水員進行巡查,並豎立警示牌,禁止漂流、盜採、宿營、遊泳、兩岸攀巖、燒烤等違法行為。這個回復並沒有得到白河攀巖者們的認可。何川說:「保護水源和防火規定攀巖者是認可並贊同的,同時攀巖活動和上述規定並不矛盾是每個攀巖者的切身認知。」在《北京攀巖指南》手冊中,赫然寫明了尊重「當地原住民」和保護「環境」的白河攀巖準則。在防火季,白河地區是關閉狀態,攀巖者並不會在此時進行攀巖運動。在水源保護方面,這個攀巖的群體,恰恰也是最有環保意識的群體。白河攀巖文化源起於北京的精英階層和知識分子,不亂扔垃圾只是基本的素質,他們還發起了多次白河巖場的清潔行動。如今白河地區臨河部分的巖場,依舊屬於明令禁止的範疇。「貓捉老鼠」的場景在優勝美地也曾上演過。在1975年,優勝美地國家公園,也出現過官方打擊攀巖文化的歷史。當時在優勝美地的嬉皮士們行事高調,留著長頭髮、吸食大麻,免費佔用著公園裡有限的資源。最終他們和景區管理員的矛盾逐漸激化,很多行事乖張的攀巖者被捕,但是優勝美地也從未出臺過「禁止攀巖」這種一刀切的明文政策。田野攀登過優勝美地酋長巖上著名的鼻子路線,他十分了解優勝美地的攀巖文化。「在優勝美地,大自然的資源是屬於所有人的。」田野說,他在優勝美地攀巖時,能感受到熱愛優勝美地的人,無論遊客、管理員還是攀登者,都在逐漸接受共享資源的理念,「所有人都能享受到那一份來自大自然的饋贈。」政策總是會變,不變的是巖壁,和攀巖者挑戰不可能的勇氣。無論是在優勝美地還是白河,100年後,沒有人會記得那些景區管理員,他們只會記得這些路線開闢者的名字。日出時分,攀巖者謝豔梅在秘密花園巖場攀爬。攝影/Garret Bradley
又是一年開春,冰凍的河水開始解凍。德來的院子裡又迎來了年輕的新生代攀巖愛好者,他們帶著朝聖的心態,從市區的攀巖館走進白河峽谷,成為如今白河攀巖的活躍分子。在很多沒有接觸過攀巖的年輕人看來,攀巖是一項只敢遠觀、不敢走近嘗試的運動。但這群攀巖者沉迷其中的樣子,卻又讓人躍躍欲試。虛度禪院的魏老師寫了一首《巖棍之歌》。歌詞不吹不捧,很寫實:別傻X了,沒朋友的遠方,什麼都沒有/別傻X了,沒巖壁的遠方,什麼都沒有……什麼什麼?你說哪兒/找個日子,一起去攀巖/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爬。吃飯、睡覺、攀巖就是白河攀巖者們的日常生活。如果你經常在白河攀巖,你不可能沒見過周鵬。他一頭短髮,皮膚黝黑,肌肉飽滿,時常帶著幾個年輕的學員,在白河周邊的巖壁上教授攀巖技術。早在2006年,周鵬還在中國農業大學上學時,就跟著學校的登山社團來到過白河攀巖。當時他們沒有老師教,由隊長掛線,帶著學習入門動作,一年也來不了一兩次。2008年,他和搭檔嚴冬冬在嘗試攀登四姑娘山么妹峰之前,就時常來白河訓練。2009年11月,周鵬和嚴冬冬第三次嘗試攀登四姑娘山么妹峰,開闢了南壁中央直上新線路「自由之魂」,一戰成名。和康華當年攀登么妹峰的方式不同,這兩個20多歲的小夥子以純粹的阿式方式完成這條線路,被譽為新生代攀登先鋒。但下山之後,他們倆依然是窮小子。再來白河攀巖,已經是2011年,周鵬和搭檔嚴冬冬擠在密雲縣城一間毛坯房裡,每天頂著烈日去白河攀巖。空有名氣和技術,卻養活不了自己,這是中國自由攀登者的普遍困境,他們只有關於自由的夢想和一屋子的登山裝備。之後,他們在中國西部開闢多條阿式攀登新線路,成為中國登山圈中最引人矚目的登山者。直到2012年6月,在嘗試攀登西天山卻勒博斯峰時,周鵬的搭檔嚴冬冬遇難。有人認為周鵬從此消沉了。周鵬說,自己從沒有離開,他就住在山裡,「隨時都做好了出發的準備,無論是攀登喜馬拉雅,還是阿爾卑斯,或是大巖壁」。2016年夏天,周鵬租了自己的小院,在白河開課教學。他成為了白河的第三代核心攀巖者。每天早上,他會在白河的公路上跑跑步,白天要麼是教培訓班學員,要麼就會避開遊客密集處和臨水地區,開發新的巖場和線路。那一年,周鵬在去爬「紀念王茁」的路上,發現了一片近200 米寬、10到30米高的巖壁。今年春天,周鵬和5名志願者,以及12 名自己的學員,開始開發這片巖壁。攀巖新生代們不斷地試線和檢查新線路,他們用了4天時間,開闢了30多條線路。線路 ➤ | 雨崩 | 烏孫 | 狼塔 | 貢嘎 | 洛克 | 博格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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