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傳播力研究》2020年第2期
作者:程振紅
【內容提要】穿越劇《步步驚心》中,女主角(下稱「女主」)「穿越」到清朝後,不斷地在現代人和清代人的雙重身份之間矛盾糾結、搖擺不定。女主在「穿越」後與皇族顯貴演繹愛恨情仇、悲歡離合的故事,將這種現實的不可能變成想像的可能,反映了現代女性對於「公主夢」的情感訴求。但即便是在虛擬的想像中,女主也並不能在「異時空」裡實現持續穩定的身份認同,向現代回歸併重建自身的主體性才是其應然選擇。
關於何為「認同」(identity),學界並無統一看法。有論者指出,認同是「一種情感、態度乃至認識的移入過程」[1]也有人認為,認同就是「一個人將其他個人或群體的行為方式、態度觀念、價值標準等,經由模仿、內化,而使其本人與他人或群體趨於一致的心理歷程」[2]還有人從身份認同的角度,指出:「認同,即認為自我具有從屬於某個群體的身份。無論是對具有情感的個人,還是對作為文化載體的群體來說,正是這種對身份的確認( 認同) 將『我者』與『他者』區別開來。」[3]本文採取「歸屬、確認」這一角度來談論穿越劇《步步驚心》中的認同問題。《步步驚心》(2011年)中女主角(以下簡稱「女主」)張曉穿越到清代康熙王朝後,與皇子們上演一幕幕愛恨情仇、悲歡離合的故事。在清朝「異時空」的背景之下,「認同」問題在女主身上得以凸顯。在穿越之前,她是現代社會的白領張曉;穿越之後,她變成了滿族少女馬爾泰·若曦,現代思維和古代角色之間的裂隙與區隔使她飽受身份認同問題的困擾。而身份認同的問題,「簡單說就是關於自我的意義,是對『我究竟是誰?我是什麼?我從哪裡來,到何處去?』這些問題的回答」[4]。下文將從這幾個方面展開分析。剛意識到自己已經「穿越」到清朝這個事實之後,女主下意識地想要尋求對自己作為現代人身份的確認。女主的適應能力很強,意識到馬爾泰·若曦的身份不能更改之後,很快進入自己的新角色。一方面,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現代社會的張曉;另一方面,她也清醒地意識到,她需要以這個滿族少女馬爾泰·若曦的身份去「演出」。在康熙王朝的時代背景和八貝勒府的「異時空」裡,女主依然清晰地擁有對現代白領張曉的身份認同。在逐漸適應了馬爾泰·若曦這一新的身份之後,女主開始以一種局外人的心態來充當「當局者」。然而令女主自己也沒有預料到的是,隨著「新鮮感」的消失和活動範圍的擴大,她在清代皇室的社會關係網絡中陷得越來越深。即便她並不屬於清朝的世界,她還是不自覺地入戲太深,一步步在與八皇子和四皇子的感情糾葛中淪陷迷失,難以自拔,甚至改變了她的自我認知。隨著她與清代人尤其是與四阿哥、八阿哥和若蘭關係的深入,女主逐步實現對若曦這一身份的深度認同。從超離的看客向深陷其中的當局者的轉變過程,也是女主身份認同發生偏移的過程。「身份認同的建構時一個長期和複雜的動態發展過程」[5],女主的身份認同並非恆定不變。她在逐漸適應自己所扮演的若曦這一角色之後,依然不斷地在張曉和若曦這兩個身份之間徘徊遊移。「看客」與「當局者」的角色意識不斷交替混雜,這一方面使得女主可以時常「抽離」之後以現代人的眼光去看待問題,另一方面她又並不能真正置身事外,這也決定了其身份認同的複雜性,以及女主在這個過程中的糾結、矛盾和痛苦。「身份認同問題歸根結底就是主體問題,也就是關於人類如何認識自我的問題。」[5]因此,看似簡單的「我是誰」的問題為女主的身份認同製造了障礙。穿越之前的「現代」,只是在電視劇開頭略做介紹,並未詳細敘述。張曉所處的「現代」只是被當做馬爾泰·若曦的「前史」一筆帶過。儘管濃墨重彩加以凸顯的是女主「穿越」後在清朝的遭遇,作為「症候」的「現代」卻一直在文本深處若隱若現、時隱時現。即便女主已經深度認同馬爾泰·若曦的身份角色,將自己的命運與這個清代人綁在一起,現代人張曉的現代意識依然縈繞著她,如影隨形,揮之不去。「穿越意味著時空拼接與文化差異,穿越也作為敘事線索貫穿故事始終」[6],因此,雖然穿越劇敘述的重心放在穿越後的時空裡發生的故事,但穿越者在穿越前的存在狀態是「穿越」行為得以發生的前提和線索。相比穿越後在「異時空」中大放異彩的「今生」而言,穿越前的「前世」儘管居於敘述的邊緣,卻至關重要。正如格羅塞所說:「我今天的身份很明顯是來自於我昨天的經歷,以及它在我身體和意識中留下的痕跡。」[7]穿越之後「今天的我」來自於穿越之前「昨天的我」,並且延續了後者的身體和意識。「從何處來」不僅是一個哲學命題,也是穿越者無法迴避的問題。對於穿越之前的「現代」,劇中只花了幾分鐘的敘述時間通過女主的回憶做了簡要說明,但女主對張曉的身份認同其實貫穿全劇,更深地潛伏在其意識深處,或隱或現。如第五集中,女主在除夕夜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彼時她已經沉浸在馬爾泰·若曦的角色裡,但依然沒有忘記自己作為張曉的「過去」。除夕夜她想起的並非若曦的父母,而是張曉的父母,因為那才是她真正的來處。因此,即便在獲得對馬爾泰·若曦的身份認同之後,女主依然不時遙想作為「遠方」和「故鄉」而存在的現代社會。正如基思·特斯特所言,「懷舊/戀鄉感意味著一種雙重的渴求(longing),而其核心便是對於某種缺失的東西的欲望(desire)。首先,懷舊/戀鄉意味著某種思鄉(homesickness);其次,懷舊/戀鄉意味著渴求某種屬於遠方或往昔的東西。」[8]張曉所在的現代,在歷史的時間坐標上處在清朝的「未來」的位置,然而對於女主來說,相比穿越後所處的清代,穿越前的現代屬於「過去」。因此,先清代後現代的歷時順序,在女主的經歷和記憶中發生了顛倒,「現代」反而成了女主站在清朝舉目眺望的「遠方」和「往昔」。而「認同是個記憶問題,尤其是對『家』的記憶的問題。」[9]在這種「思鄉」情緒的背後,正是對「家」的記憶和對歸屬地的確認。女主穿越到清朝純屬意外,在獲得對馬爾泰·若曦的身份認同之後,在某種意義上她已經成為「清代人」,儘管其思維中依然保留著「現代」意識。女主被八阿哥的溫存體貼和善解人意所吸引,她對八阿哥的接受同時也意味著她對自己「何去何從」已經作出選擇。在她作出這一選擇時,馬爾泰·若曦是她唯一的身份認同。正如吉登斯所言:「認同與人們對他們是誰以及什麼對他們有意義的理解有關。」[10]因為女主願意與八阿哥長相廝守,所以她願意永遠「是」馬爾泰·若曦。但前提是八阿哥必須放棄爭奪皇位。對於八阿哥而言,儘管他非常欣賞和喜歡若曦,但皇位和權勢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兩人的分歧不能調和,於是女主想像中作為「土著」獲得「現世安穩」的夢想幻滅了,對若曦這一身份看似穩定的認同又出現了波動和搖擺。與八阿哥分道揚鑣之後,女主選擇了四皇子。女主放棄了八阿哥,同時也就放棄了對若曦身份維持穩定認同的幻想。四阿哥其實是女主不得已而求其次的選擇。四阿哥在皇位競爭中獲勝,但後宮女子為數眾多,與許多女人分享一個男人的感情顯然並非女主所願。即便選擇了四阿哥,女主其實做好隨時從她與四阿哥的關係中撤離的心理準備,意味著她隨時可以從若曦的身份中抽離,這也為女主向現代人張曉的回歸留下了縫隙。女主與「四爺」的感情結局並不圓滿,相反給她帶來的是更多的痛苦,以致最後滿懷遺憾在十四阿哥府中病逝。正因為在清朝依然沒有能夠真正解決女主在現實中「情傷」的問題,並沒有真正實現「穿越」的目的,所以馬爾泰·若曦不復存在之後,張曉再次「復活」。結尾部分現代人張曉在醫院的病床上甦醒,接續開頭遭遇車禍後昏迷的情節。重回現代的張曉在文物展館裡看到的清朝生活畫面,提示她曾經作為馬爾泰·若曦而存在的那段經歷。然而,曾經的經歷再怎麼刻骨銘心,畢竟已經成為記憶,對馬爾泰·若曦的身份認同不能長久持續,向現代人張曉的身份回歸才是女主最終的命運。如前所述,女主由現代「穿越」到清朝之後,不斷地在現代人張曉和清代人馬爾泰·若曦的雙重身份之間牽扯糾纏、搖擺不定。正如論者所言:「穿越劇變現實的不可能為想像的可能,在虛擬的想像中完成一種代入式的個人體驗和對個人價值的質詢與探索,滿足了現代人對於英雄夢、公主夢的情感訴求。」[11]《步步驚心》中女主由張曉「穿越」後搖身一變成為馬爾泰·若曦,這樣的情節設置將「穿越」這種「現實的不可能」變成「想像的可能」,反映了現代女性對於「公主夢」的情感訴求。然而,即便是在「虛擬的想像中」,女主也並不能在「異時空」裡實現持續穩定的身份認同,反而感受到更多的糾結和痛苦。因此,向現代回歸併重建自身的主體性才是其應然選擇。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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