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所有韓國導演的夢中情人,能跟他合作是我運氣太好。」談及河正宇,電影《暗殺》導演崔東勳如是說。許有一定誇張為宣傳,卻足以說明作為演員的河正宇,在韓國導演心中的地位。早年為金基德(合作《時間》《呼吸》)、現在是崔東勳、將來的樸贊鬱(據英國女作家薩拉·沃特斯小說《指匠情挑》改編的《小姐》正在拍攝,河正宇出演伯爵),不同階段霸佔影壇頭條的大佬們對他的厚愛是佐證。名不見經傳的小輩們想出頭,導演處女作找他主演,亦總能叩響敲門磚。反響不俗的《不可饒恕》《追擊者》《恐怖直播》,分別是尹鍾彬、羅宏鎮、金秉佑導演的首部長片。
眾多影迷也與崔東勳口中的韓國導演達成默契,同樣將他視作魅力代言人。韓國某機構今年8月底公布的民調「男觀眾眼中最帥氣的男明星」,他力壓一眾演技派代表和優質偶像,位居榜單首位——絕大部分男觀眾,當然不會是花痴心態。
韓國1998年取消電影審查制度實施電影分級,電影創作獲完全自由,次年電影人傾巢出動,以震驚世界的「光頭運動」(剃光頭在韓國意味強烈的反抗),成功捍衛本國電影配額,從業者士氣大振。即便韓國政府迫於美國壓力於2006年將原本146天的國產電影配額減半,也無損韓片昂揚勢頭。
上世紀末起,韓國文藝佳作屢獲國際大獎,商業電影本土收穫極高票房,版權不斷賣到好萊塢。世界影壇對韓國的矚目程度,非鄰國中日能比。製作發行、導演主創、演員觀眾形成良性生態鏈條,河正宇受惠其中。但1978年出生的他能成為韓國當下現象級男演員,業態環境僅是外部刺激。
與韓國甚至中日兩國同生代男演員相比,外形不錯的河正宇常「舍臉演戲」,表演時有少見的內斂與克制,不以誇張外化的言語動作取勝,鮮少言笑的面孔搭配在冷靜、犀利、飄忽、茫然之間遊移的眼神,捕捉是日常生活的靜幀,探究為爆發之前的剪影。他遊刃有餘於題材各異的影片,得心應手在千差萬別的角色。主演的《追擊者》《與犯罪的戰爭:壞傢伙的全盛時代》《柏林》《委託人》等影片,雖按商業模式打造,可是並非標準配置,細節盡現人文情懷,社會界定的生活標準之下,他在其中塑造的大部分人物,不以這種準則而活,甚至以一己之力逆溯洪流,生猛直接程度令人咋舌。
從《暗殺》回看一個演員的初修養
《暗殺》在韓國上映不到一月,便突破1000萬觀影人次(韓國總人口約5100萬,統計票房按觀看人數,不像中國是票價累加),崔東勳的導演地位被再度鞏固。但集結河正宇、全智賢、李政宰三位大咖的該片,提取關鍵詞,無外乎型男靚女、槍戰搏擊、家國情懷、個人愛意、環環相扣、驚險刺激、觀賞性強、些許文藝,說到底是以抗日為皮娛樂做餡,正合韓國民眾的歷史情結現時情緒,若論精彩與否,大概像崔東勳上部亦在韓國吸引千萬人次觀看的《盜賊聯盟》一樣,公有微詞婆不與爭,看你的賞片角度——我國影評人和觀眾普遍豎起大拇指,大概是被充斥大小銀幕的抗日神劇弄壞了胃口,該片與神劇們相比,即便季節不合,仍如春風。
《暗殺》
全智賢片中分飾兩角,的確演活姐妹的不同命運,但幾段夢境,也如韓劇附體,結尾拖沓也正是崔東勳慣有的作風。倒是河正宇所演的賞金獵手,按崔東勳的話說,因為是依他的個人特質打造,戲份雖然不多,卻也正是影迷贈予的封號「糙哥」本尊,拔槍顯神威,靜坐見痞壞。正如他10年前在電影《不可饒恕》中的表現一樣,完美演繹兩種性情。
作為韓國著名演員金勇健的長子,河正宇2002年出道沒靠父親。以配角身份參演過《布拉格戀人》等影視劇,幾年沉浮到2005年,主演同畢業於中央大學戲劇電影系的師弟尹鍾彬的畢業作品《不可饒恕》,個人表演風格初顯端倪。該片用雙線軸敘事,對準(上對下的)欺凌與(下對上的)諂媚盛行的韓國軍營。一條軸上河正宇身在軍營,是嚴苛的等級制度中的暖色條,對入伍新兵、高中同學許江元照顧有加,另一條線上他退伍復員,成為生活流水線上的一員,面對成為老兵的許江元的求助,態度天上人間。大概正因一人兩面掌控得當,他憑此片摘得韓國電影評論協會男子新人獎,正式走進觀眾視野,並被金基德找去,於2006年、2007年先後出演講愛情難敵時間老命題的《時間》與《呼吸》。
《時間》
演完《時間》,媒體曝出金勇健與河正宇的父子關係,表明他開始受到更多關注。但觀眾也很快發現,這個五官端正的演員身上的光環,不是靠家族加冕。靠臉吃飯這回事,河正宇更從沒考慮過。2008年,他剛成名即「形象全毀」出演《追擊者》中的變態殺人狂魔,一舉拿下亞洲影評人協會獎、春史電影節影帝,躋身韓國具備票房號召力的男演員陣列,首次大規模收穫包括中國觀眾在內的粉絲。2010年至2013年,他更憑《國家代表》(金勇健、河正宇父子齊上陣,但兩人無直接對手戲)《黃海》《柏林》中的角色,四年三度斬獲韓國影視最高獎項——韓國百想藝術大賞最佳男演員,風頭無兩。
從老戲骨手裡搶影帝是拿手絕技
2008年《追擊者》在韓國口碑相傳,最終吸引500多萬人走進影院,以小博大成為絕對黑馬。根據韓國轟動一時的柳永哲連環殺人案改編的該片,不同於傳統意義上的犯罪驚悚類型電影慣用的層層鋪陳最後揭示謎底的手法,開場不久,即讓專殺風塵女子的河正宇,與被警隊除名後轉做皮條客的金允石相遇,展開貓鼠捉逃遊戲。河正宇兇殘狡詐,金允石暴劣頑固,這場追逐雖由河正宇主導,但兩人你追我逃、你藏我找的驚心動魄,是棋逢對手的暗中較勁,到尾聲正面相碰,互相飈戲的好看程度,可用有你無我形容——與金允石這種老戲骨對手戲演到如此,河正宇同代的韓國男演員裡鮮有。這種精彩甚至延續到當年韓國以及亞洲的多個電影節,影帝桂冠「你方摘得我登場」(河正宇所獲肯定前面已述,金允石拿得大韓民國電影大獎、韓國青龍電影節等的最佳男演員獎)。兩年後兩人再度合作《黃海》(導演也是羅宏鎮),「大打出手」的場面不多,但有一場是一場,「拳拳到肉」。
《追擊者》
遇到崔岷植這種在當今韓國影壇數一數二的大佬,與之合作《與犯罪的戰爭:壞傢伙的全盛時代》,河正宇從表演到氣場,也完全不輸。韓國家族觀念甚重,崔岷植扮演的崔翼賢因不願背上司黑鍋,孤注一擲做起毒品生意,結識河正宇飾演的黑幫大哥崔炯培。得知與自己同族,有家族仕途夢的崔岷植,以長者語氣與河正宇排起輩分,後者漸漸不耐煩,命令手下小弟把他一陣痛打。出身不同的兩人第一場相遇戲,長者盤算少者氣盛,目光交鋒即擦火花,道出階層差別以及觀念差異,墊下將一路糾葛的伏筆。而搭檔韓國老牌影帝韓石圭合演《柏林》,他用前文提及的百想藝術大賞最佳男演員,說明與之演對手戲如何酣暢。
《與犯罪的戰爭:壞傢伙的全盛時代》
難怪不少資深韓片影迷,把河正宇從一眾同生代男演員中「抬」出,不顧他與崔岷植、宋康昊、金允石等一眾老戲骨的年齡懸殊,認為現在韓國影壇的半壁江山,由他們撐起,而隨著老戲骨們的老去,他有的是時間及空間,塑造更為多元和個性的角色。
的確,相比韓國甚至中日同生代男演員——韓國的李政宰(《暗殺》)、姜東元(《群盜:民亂的時代》)、趙寅成,日本的妻夫木聰(《船》,日韓共同出品)、小田切讓、松田龍平,中國兩岸三地的範植偉、廖凡、謝霆鋒等——不為外形所囿、不以特型而限的河正宇,可塑性及角色完成度,是處於領跑位置的。黑幫大哥、底層螻蟻、電視主播、殺人狂魔、運動高手、情場浪子、一家之主、一介武夫等等,可能除了花樣美男,沒有他演不了演不活的人物。而以上列舉的三國演員,多是電影、電視劇連同其它多棲發展,河正宇除了打拼期出演過有限的幾部電視劇,精力專注在電影,忘我程度也是其他演員難比的。為演好《黃海》,他花3個月學習中國「國粹」麻將,頻次是每周5天每天6小時,並以劇中人形象活了300多天,期間不剪頭髮、不剃鬍須,此種與自己的較勁,三國同代男星裡,大概只有《呼吸》中無對手戲的張震可比。
洪流逆溯者不以準則而活
在個人戲份有較多展現的作品中,河正宇往往以洪流逆溯者的孤身形象出現,觀眾想不被吸引都難。《黃海》中他是一名生活在中韓邊境延吉的朝鮮族計程車司機,為償還6萬元人民幣欠債,兼找尋去韓國打工後失聯半年的妻子,接受金允石扮演的叱吒邊境的地頭蛇的安排,赴首爾殺人,未遂後卻陰差陽錯成警方通緝對象。朝鮮族在延吉及首爾,都屬無地位的邊緣者,河正宇在大量的追逐及打鬥場面中,動作狠準身手敏捷,亡命之徒跑在窮途末路,「活下去」的慾念,一次次激發出身體極限。文戲部分,無論是他被警察擊傷後躲在森林中哭泣,還是蝸居在首爾盲對陋室,被社會拋棄的螻蟻一族身上的絕望與不甘,均被刻畫得入木三分。
《黃海》
《恐怖直播》裡,作為因受賄被降職的主播,他是聯繫恐怖襲擊與公眾安全的紐帶。當恐怖分子的行為升級,警察總署署長、青瓦臺辦公室主任以及韓國總統都被捲入到狹小的演播室,封閉空間的小格局,講出「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大事件。耳朵不離聽筒、嘴巴說個不停,密切與恐怖分子溝通的過程,他的心緒經歷起初的不以為然、將事件當翻身牌、高度戒備不敢鬆懈、以為事態可以解決、對制度鏈條的失望,意識到自己與恐怖分子一樣,本質上都是被強大機器碾壓的個體,拿起引爆器按下按鈕。沒有好萊塢式的歷險與團圓,對與錯,責任與推卸,政府的強大與個體的渺小,全都灰飛煙滅。
《恐怖直播》
拿個人肉身抗衡社會的溫順層面,則是《愛情回水一日遊》中的自我認知。這部由河正宇搭檔全度妍主演的文藝小品,是他眾多電影中較獨特的一部。影片裡他的形象流裡流氣俏皮迷人,嘴角時長掛著一抹壞笑,實在罕見。前女友全度妍找上門討要數額不菲的欠債,一臉屌絲相的他,竟能八面玲瓏,讓各色女性紛紛伸手相助。隨著在首爾的一日同遊,他對愛情、生活以及事業的態度逐漸揭示,全度妍對他的心結,也慢慢打開。影片尾段他即興模仿《流浪漢》中的卓別林,正是其面對生活的態度:社會界定活著的準則,但人不一定按照準則而活。這種法則,貫穿到他的編導作品:隨性而為的創作,並不在人生規劃之中。
《愛情回水一日遊》
編導處女作《過山車》,緣起拍攝《柏林》時,同組演員柳承範講述的親身經歷,河正宇本打算拍成短片小玩一把,誰想靈感太多變成與《恐怖直播》一樣的密閉敘事長作。遭遇颶風的航班幾次降落又起飛,顛顛簸簸把艙內人員,尤其鄭京浩飾演的韓流明星的內心秘密悉數抖晃而出。他被嚇到小便失禁,咒罵、懺悔又祈禱,當祈禱靈驗,不但懺悔不作數,咒罵也跟著升級。精緻結構下的絕妙嘲諷,在2013年釜山電影節上首映時被一些評論人認為「時間難挨」,也是沒有道理的刁難。而今年年初在韓國上映、根據餘華小說《許三觀賣血記》改編的《許三觀》(他和河智苑主演),因為架空社會背景和歷史事件,被國內眾多影評人批評稱「輕飄飄的韓國狗血家庭劇。」但河正宇為何不能把我們熟知的故事單純改編為一部讓觀眾有笑有淚、感受到家庭的溫暖與親情的影片?拋厚重歷史不提,獨扛家庭重荷的許三觀即便人變溫和,也是社會長鏡下具體的悲悽縮影。河正宇不過臨危受命,救推進數年無法繼續、版權眼看過期的項目於水火。
《許三觀》
就像他編劇的公路喜劇《577計劃》因諾言而生一樣,河正宇的編導作品,大概都是規劃中的意外,帶些許隨意。評論者非拿社會情懷與歷史責任咄咄追問,倒像臥於井底的青蛙,高舉姿態拼命起跳,可惜井口太高白費氣力,徒讓過路人譏笑——正如他沒受過專業的繪畫訓練,卻把畫作賣到世界各地,某天認真做起導演,沒準成績會如中國影人裡他最想合作的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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