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現代音樂工業進行拆解就會發現,一首歌只需要抓住關鍵歌詞、關鍵曲調去撩撥、迎合聽眾的某種情緒,如失戀、北漂、加班等等,往往就能輕易取得成功。
文 | 黃曉君 doge柴
很多民謠愛好者自詡品味獨特,實際上他們聽的音樂和普通流行音樂沒有什麼區別,都只是流水線上不同音樂元素組裝而成的玩意兒。
甚至他們追捧的作者,也只不過是流水線上的「音樂卓別林」,他們需要做的事情只是拿著吉他、鋼琴做扳手,把一個個詞語、音符「擰」起來,最終組裝成聽起來似乎不一樣的東西。
如果把現代音樂工業進行拆解就會發現,一首歌只需要抓住關鍵歌詞、關鍵曲調去撩撥、迎合聽眾的某種情緒,如失戀、北漂、加班等等,往往就能輕易取得成功。
這正如德國音樂理論家西奧多·阿多諾所說,文化工業為了製造出符合消費者需求的文化產品,生產者往往有意識地迎合大眾的需求,並採用工業化的方式製造文化產品,大規模複製和商品化交換則是這一工業化生產的特點。
抄襲者花粥和她背後的音樂工業
最近,民謠歌手花粥因抄襲上了熱搜,她自稱原創《媽媽我要出嫁了》抄襲了俄羅斯同名歌曲的歌詞。儘管花粥方面迅速道歉並下架歌曲,但這掩蓋不了抄襲的事實,不少粉絲覺得自己一直以來都被騙了,花粥所標榜的獨立音樂人標籤正被慢慢撕掉,人們也終於看到了「工業民謠」背後的加工廠。
大衛·伊斯曼在《販賣音樂》中提到過音樂工業現象,在流水線的音樂生產過程中,出版商更像是一個編輯,他們雖不懂樂理,卻會根據消費者的需求,對歌曲的製作進行把控,「有些歌曲並沒有一個新的旋律,詞曲作者所能做的最有效的方法是以一種新的方式連接舊的詞彙,這樣歌曲聽起來就像一個新的曲子。」
出版商們有足夠的經費購買版權,幾乎很少會盜用他人的作品。即使盜用,是否被發現還要取決於製作水準和被抄襲者的知名度,所以聰明的抄襲者都會傾向於把手伸向國外或小眾的音樂作品。
比如,不那麼聰明的有如李袁傑,其原創歌曲《離人愁》曾被指主旋律抄襲周杰倫的《煙花易冷》,副歌則抄襲了另外兩首古風歌曲,古風歌手人設一夜崩塌,變身「音樂裁縫」。
抄襲或許是某些創作能力不足的音樂人保持高產的一條捷徑,但他們往往否認或者避免將這種行為定義為抄襲,而美其名曰「致敬」。儘管如此,大多數情況下抄襲事實的判定都沒有非常複雜,更為複雜的是作者的維權之路。
2014年,美國歌手Robin和Pharrell被已逝靈魂樂歌手Marvin Gaye的家人告上法庭,其家人認為兩人在2013年合作的歌曲《Blurred Lines》抄襲了Marvin Gaye於1977年創作的歌曲《Gotto Give It Up》。
庭審上,被告Robin被要求彈奏包括爭議歌曲在內的多首歌曲,陪審團和音樂專家需要對此進行多次判定才能對其抄襲事實進行認定。儘管被告始終堅持兩首不同歌曲有少數的雷同現象是正常的,大多數情況下屬於無意識的借鑑或有意識的致敬。但法官在綜合陪審團和專家意見後,最終判定抄襲成立,二人需賠償Marvin家屬高達530萬美元的賠償金以及歌曲50%的版稅收入。
而中國的著作權法中並沒有對音樂抄襲的認定作出具體規定,司法實踐中也沒有形成統一的標準,這也是導致樂界抄襲泛濫的重要原因之一。
《成都》火了,每個民謠歌手都想佔領一座城
《販賣音樂》中還曾提到,在現實的音樂市場中,出版商注重的是銷售而不是創新。如果一首歌吸引了觀眾,出版商就會鼓勵歌手就會創作更多風格相似的歌曲,而競爭對手們也會很快推出並推廣同一類型的歌曲。
民謠和嘻哈音樂的火熱足以佐證這一觀點,一首歌曲或某位歌手的爆紅確實會給同類型歌曲帶來更多關注,同時也會引來更多跟風、效仿者。
2017年,趙雷憑藉一首《成都》將原創民謠帶出了圈,但隨之而來的,是無止盡的跟風和模仿,似乎每個民謠歌手都想要迅速佔領一座城市,那些以城市命名的民謠歌曲,就像作者發布的領地佔有聲明。
而民謠音樂的工業化絕不僅體現在相似的風格和曲名上,民謠歌曲的敘事方式看似隨意實際上也有套路可循。如果仔細觀察一些民謠歌詞,你會發現民謠歌手們對修辭手法的偏愛。
「你在南方的豔陽裡大雪紛飛,我在北方的寒夜裡四季如春」
「我在二環路的裡邊想著你,你在遠方的山上春風十裡」
這些句式不僅對仗工整,即使隨意變換位置、套入其他詞語也能得到不錯的效果。
「我在二環的寒夜裡大雪紛飛,你在遠方的豔陽裡四季如春」
網友@凱風曾把《成都》的歌詞替換成廣州或者深圳,聽起來毫無違和感。
「和我在廣州的街頭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也不停留。」
當歌詞創作走向程式化,這種工業化的生產方式已經迎來了威脅。
去年,「2018年全球高校學生DeeCamp AI訓練營」中,有參賽隊伍以10萬條嘻哈歌詞為樣本,設計出了能夠自動生成嘻哈歌詞的AI模型,只需要輸入第一句歌詞,就可以得到一段完整的歌詞,而且能在切題的同時兼顧韻腳。
比如這兩句歌詞,你能分清哪一句是AI生成的嗎?
不是樂理專修 做點兒曲式研究 我們的力量來自宇宙 自己的節奏
不是樂理專修 所有聽的觀眾 打破他們傳統 進到環球 繼續讓你感受
答案是,第一個是AI生成。但你幾句看不到任何違和感。
這些搞AI的怪才青年甚至還專門做了歌詞生成函數工具。作為文科生的我是搞不懂這個函數是什麼意思了。大家自己感受一下。
我想說的是,在嘻哈音樂圈,押韻被視為體現歌手創作功力的重要指標,但如果是為了押韻而押韻,就會陷入音樂工業的陷阱,甚至這是機器也能幹的事情。
流水化生產的音樂作品雖然符合大眾的審美標準,卻失去了歌曲本身的靈魂。
在朗朗上口的民謠歌詞中,同樣能看到音樂工業的加工痕跡,民謠歌手們也漸漸走向風格趨同,主題相似的創作怪圈中。@超級王登科曾通過數據分析了42萬字的民謠歌詞,在他的分析中,民謠歌手們嚮往的遠方一般指北京或南方,最喜歡的季節是春天和冬天,他們心裡總裝著個無法得到姑娘或小夥兒。
民謠創作的跟風、模仿,只會使民謠淪為聽眾尋求情感共鳴的情緒消費品。當都市青年們企圖通過攝取民謠中不斷重複的情緒來實現自我認同時,往往容易陷入自我情感與工業製造情緒的磨合中。此時,善於利用特定符號撩撥情緒的歌手往往更容易獲得成功。
失戀者能在民謠中找到共鳴,北漂青年也能在其中找到不同時期的自己。
當現實變得難以掌控,疏離的外界將北漂青年逼入了一個孤獨的精神世界,他們只能在重複的工業情緒中不斷尋找精神寄託。在那裡,他們享受著重複的民謠音樂帶來的慰藉,也在一首首工業製造的民謠中與自己達成了和解,放棄了抗爭。
流水線上的民謠生產方式
大衛·伊斯曼在《販賣音樂》一書中還曾提到「公眾認為歌曲中有浪漫的成分,實際上並沒有,詞曲作家的創作純粹為了滿足消費者的口味和心情,而非源於靈感。」這也正是音樂工業的宗旨。
近年來一些獨立音樂人的爆紅,助長了民謠圈內的浮躁情緒,甚至有人認為只要學會吉他、寫幾句段子般的歌詞就能夠成為民謠歌手。然而部分民謠歌手低下的創作水平迫使從他們必須要從別處「借鑑」,這就導致了抄襲的出現。有些歌手即使一開始堅持原創,但當他們意識到自己的作品並不受歡迎,而別人卻能夠憑藉一首爆款迅速出圈時,就不得不迫使原以創作為本的獨立音樂人去研究並模仿那些爆款歌曲,最終導致了音樂工業化的蔓延。
當民謠歌手們學會如何利用一些諸如理想、遠方、姑娘等文藝青年喜愛的符號撩撥聽眾的情緒時,民謠歌曲就慢慢走上了流水線,由獨立民謠變身為「工業民謠」。
歌手們根據某種情緒去組裝、拼湊不同的曲子,這就如同搭建樂高積木,利用原有不同的元素進行反覆加工就能得到新的曲子。再安上任何能夠押韻,且足以成為段子的歌詞,一首帶有工業氣息的民謠就此誕生。如此看來,起一個看似特立獨行卻又能保持隊形的歌名似乎要比加工一首歌曲更難。
110個字的超長歌名
這種工業化的生產方式對民謠音樂的發展有什麼影響呢?
顯然,都市青年們對於民謠的情感需求又會被利益主導的音樂市場作為產品賣點進一步地強化,最終助長工業民謠的發展,而這無疑會限制民謠多元化發展的可能性,也消解了民謠本身除情緒表達以外更為豐富的內涵。
來源|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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