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喜/圖文
「師古」是指以前人為師,學習前人優秀的東西,以提高自己現有的水平;「泥古」是指拘泥於前人的陳規,而不加以變通,死板地照搬,不能活用。師古而不泥古是指師法古代的東西而不拘泥於古代的東西,即在向前人學習的同時要力求變化、力求創新。
我認為師古而不泥古,其實質就是傳承和創新,是形似與神似的關係。我們從前輩老藝人那裡得到了最早的啟蒙,並對玉雕逐步有了不同層次的認識,同時也領悟了他們的從業精神和各具風格的琢玉技藝。《馬踏飛燕》是我在玉雕廠當學徒時製作的,雞心佩等作品都是在創立工作室以前雕刻的,通過實踐,我從中潛移默化地感受了古代雕塑中的一些美的語言以及眾多的表現形式,並努力從中去解讀古玉中所承載的一些歷史與文化的信息。
恢復失傳的技藝也是一種文化傳承我之所以最喜歡東漢以前的玉器,是因為這一階段的玉器風格在視覺形象上渾厚大氣、立意深奧幽玄、做工規章細緻,它不但有視覺上的震撼,更有思想和人文精神的體現。「遊絲毛雕」是線的藝術。它反映了中國人清逸、內含、莊重、典雅的氣質。正如潘契茲在《論中國畫技法》中所說,其「無所不在,點中有,面中有。點是未展開的線、面是線的結合,以線生面、以線造型、以線造就了中國傳統藝術的靈魂。」這種氣息上、境界上、人格上、文化上的高古,就是在我心中的古韻。
良渚文化時期就出現了遊絲雕的雛形,並在戰國和西漢時期得到了充分的運用。「遊絲毛雕」的線條是「一刀定終身的」,線條的走向與相間的距離是無法用別的手段來調整和修飾彌補的。要刻畫出深淺一樣,相間一致,曲直流暢,剛柔相濟,氣韻生動的組合線條需具有高水平的技藝,這對刻者和所處的環境有更高的要求,不能有其他噪音和雜光等不利於意念集中的幹擾,要勻呼吸,靜思想。鉈在轉,點在連,但一定要做到意念中的「點先到」,手下的「點」跟著到。只有把線的走向和氣韻真正做到「心中有點」,形神兼備的「遊絲毛雕」才會遊刃有餘,妙筆生輝。如果工藝的遺失或者傳承發生了斷裂,就會失去了「師古」的基礎。恢復已經失傳的製作技藝,實際上也是一種文化傳承,用古代的技法做玉雕,就將古代的玉雕精神保留在裡面了,遊絲毛雕等玉雕技法正是如此。由於各種原因,如今這種刀法已經很少使用。然而它在「表情達意」和「量料施藝」上所起到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因此,這種技藝被重新發掘、傳承、創新和活用,也正是傳承了古人的技藝和智慧,保留一種當代能用的好刀法,這是我對「師古而不泥古」的再認識。
關於師古而不泥古的感悟從藝術的角度講,我更喜歡高古玉器所呈現的視覺感受和人文思想,並在實踐中力圖尋求玉石之中的陽剛之美、禮樂之美,「樂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追求的是一種人的內心的和諧。當然,這不只是簡單元素的堆砌,一比一的模仿,它要經過一定的揚棄。
戰國和漢代是中國玉器史上被公認的又一高峰期。從藝術風格來講,我認為那段時期最具代表性的藝術特點就是大氣磅礴但又「無微不至」。崇尚力量和氣勢是這一時代典型的玉雕風格,其次它在表現內容上充滿玄妙感,其間所包涵的哲學思想是深不可測的,這正是玉石這一載體所承載的主題。至漢代,隨著圓雕藝術的日趨成熟,鏤空技術的普遍使用,形成了那個時代的風格。比如對細部的刻畫,即使如今使用尖針做,也不容易做進去,它是打孔以後使用弓拉出來的。當然裡面可能會有曲曲彎彎,然後再用薄鐵片來擦,這樣的工藝在西漢的時候就已經出現了。
作品《龍紋雞心佩》的主體就是受以拉弓製作的玉韘(she)啟發而演變的。戰國乃至西漢早期,有很多使用S形來表現流動的美感,這樣的線條可以在很多玉器上找到。該作品就是運用不同的S形來表現遊動的意境。從設計的表達方式來看,曲線一般表達動態的美,但是很容易做軟了,因此在設計的時候要注意曲線的曲度,使之圓中帶方,只有這樣才符合表達的意境。比如作品中眼睛的線條,就是從商周的「臣字眼」演繹過來的。這也是一種方中帶圓的表達。
作品《玉韘形佩》則一改以往的設計方法,僅運用了它的一些原始元素。它利用玉料上天然的似火焰般飄動的奇特圖案,在突出「闢邪」頭部效果後,即將其餘部分虛化,以努力表達它的力度、速度和玄妙的意境。反面則虛實相間,以流動的線條來表現鳳之柔美,並同時突出其皮色和玉質之美。作品在保持玉料外形的前提下,通過弧面將薄片狀的雞心佩立體化,與玉料的外形吻合,使之成為生動可人又具立體手感的佩飾件。它既不失傳統氣息,又代表了當代人對玉器審美的新需求。
在內容與表現形式上推存出新先人們早已告訴我們,師古人固然很重要,但師法造化更重要。歷代有成就的藝術家都是奉行「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做法。「如欲脫俗氣、洗浮氣、除匠氣,第—是讀書、第二是多讀書,第三是須有系統、有選擇地讀書。」因此,努力讀懂古代玉雕的創意與設計,用古代玉雕的表現元素融入現代人們的審美意識和標準,用古代的刀法結合現代的工藝,雕出古韻今風兼具的當代作品,在形式和內容上推存出新,是我追求的風格所在。「龍鳳對牌」的與眾不同也正是我在傳承與創新這一命題方面的新的理解。
龍鳳合體的玉佩早在殷墟中已出現。我的「龍鳳對牌」系列作品,其創意、形式和內容的表達方式起初來源於戰國時期的龍形佩,並在淺識楚文化中的一些思想特色的基礎上將「龍鳳」這一中華民族永恆的傳統文化元素演化為對牌。「龍鳳對牌」的實質,就是要表達出有情人相互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浪漫情感和美好願望。因此,在創意和設計的實踐中,我努力以豐富多彩的設計元素,生動活潑的龍鳳形象,新穎高雅的格調演繹出不同風貌的作品的新形勢,賦予它在繼承基礎上的具有時代特色的新的解讀。
誠然,玉雕作品沒有程式化的固定模式,每件作品的構圖、造型、裝飾紋樣、虛實與疏密處理、以及雕刻技法都會傾注著製作者的構思和創意,以及對諸事萬物的感悟,從而延伸出豐富多彩的「龍鳳對牌系列」。如「龍鳳對牌系列」作品之一的「比翼」,它將代表西方男女性別符號的蝴蝶、古代玉件中的「香草、卷子頭」圖案和蘇州建築中的古磚瓦巧妙組合,表現出彩蝶在同一屋簷下翩翩起舞的意境,以闡述「龍鳳對牌」永恆的主題思想。依此類構圖法則塑造的視覺形象,凸現出「對牌」的這一藝術表現形式的多樣性和豐富性。
「薄胎品茗茶具」是我在作品中體現「古韻今風」的又一次新嘗試。它以青中透綠,色質純正的青海青玉為材,以中國古代茶具中最為經典的「鬥笠形」為器型,以源於古代龍泉青瓷,應用於江南園林和中國古典家具中的經典「冰裂紋」為裝飾紋樣,在簡約莊重、勻淨質樸、清新自然中闡述了「蘇邦」玉雕「文氣、精緻、靈巧、柔美」的特色。「冰裂紋」、「鬥笠形」、「痕都斯坦」薄胎工藝這三者的溶合彰顯出現代人返璞歸真的審美時尚。
如果說「龍鳳」對牌與「薄胎品茗茶具「的與眾不同是我對推存出新這一命題上的新理解,那麼「闢邪」、「翁仲」、「八刀蟬」等設計和雕刻的變化是我對推存出新的新表述。
《天祿瑞獸》是「闢邪」的表現形式之一。它的形體主要是通過線條來表現的,它整體效果是剛柔並濟的。牙齒、爪子、角、眼睛,體現出的是「剛」,柔則通過它整個形體的呈「S」形的流動線條來表現。每一線條都是經反覆考慮的,因為每條線都和其他線條是相關聯的,要儘量符合韻律對比、節奏等美學要求。《天祿瑞獸》造型簡潔,但細部的刻畫很詳細。比如它的牙齒,弧面和側面都是凹凸有序地,要使每個角度都體現美,不能有突兀的感覺。
玉雕「翁仲」、「八刀蟬」,可謂是漢代獨具代表性的標誌性作品。我努力師古創新,將古代玉雕元素融入現代人的審美標準,用古代的刀法結合現代的玉雕工藝,體現出「古韻今風」的當代玉雕作品,努力將一系列柔靜超脫、典雅清新、簡約唯美的「翁仲」、「八刀蟬」的新形象展現在世人的面前。
中國玉石雕已有近萬年的流傳,他的根基是十分深厚的,因此要學習古人,吸取精華,只有在繼承上下功夫,在傳承上求發展,以心觀物,「度物象而取其真」,這樣才能更好地做到「師古而不擬古」。玉器作品的風格特色已日新月異,但萬變不離其宗。我認為無論如何變化,其形體結構的內在規律和藝術美的評判法則始終不會變。因此努力緊跟時代,貼近當代審美標準;堅持師法自然,古為今用、洋為中用,有批判地傳承,有篩選地吸收,這樣的創新才是有生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