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種族歧視小說《殺死一隻知更鳥》背後的真相

近來，隨著美國「弗洛伊德事件」引發的各種暴力事件的升級， 人們開始思考更多關於種族歧視和社會正義的話題。

美國經典小說《殺死一隻知更鳥》中，講述一個名叫湯姆·魯濱遜的年輕人，被人誣告犯了強姦罪後，只是因為是一個黑人，辯護律師阿蒂克斯·芬奇儘管握有湯姆不是強姦犯的證據，都無法阻止陪審團給出湯姆有罪的結論。這一妄加之罪，導致湯姆死於亂槍之下。

2016年2月19日，小說作者內爾·哈珀·李去世。人們在悼念她的同時，重新思考她的傳奇作品《殺死一隻知更鳥》所帶給讀者的啟示。在美國南部歷史學家韋恩·弗林特講述他與哈珀·李交往故事的作品《知更鳥之歌》中，收錄了他們的諸多書信往來，從中可以一窺美國南部半世紀來嘈雜混亂的歷史。

知更鳥之歌
我與哈珀·李的友誼
978-7-300-27970-1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20年4月
45.00元  

今天推薦《知更鳥之歌》一書附錄中的文章《阿提克斯對我們自己的看法》，為韋恩·弗林特致哈珀·李的悼詞，從中我們或可看到更多關於「種族歧視」的真相。

阿提克斯對我們自己的看法

致內爾·哈珀·李的悼詞

【美】韋恩·弗林特 | 文

呂陽 | 譯

我們今晚聚在一起是為了紀念一個人，一位作家，紀念她的父親、她的家人和她的小說。

 

《殺死一隻知更鳥》作者哈珀·李

15分鐘的時間有限，所以我將重點解讀這本小說。它會幫助我們所有人記住，我們紀念的是一個人，也是一名作家，但兩者是不同的。人有權利成為獨立於作家之外的人。

每一本書，無論是虛構的還是非虛構的，都是作者的願景和價值觀的投射，因此在某種意義上，我們不能把它們分開。虛構的作品似乎不符合這種普遍性，但我不這麼認為。作家、短篇小說家加裡森·凱勒曾經說過：「事故發生15分鐘後，沒有兩個人能對事故的細節達成一致。如果沒有虛構的真相，就不會有任何真相。」 

那麼，世界各地的人們從《殺死一隻知更鳥》這本書中得到了什麼真相呢？

種 族 平 等

湯姆·魯濱遜是三個世紀以來種族隔離和對非洲人和非裔美國人不公的象徵。不要指望我在幾分鐘內完成倫理學家、哲學家、社會學家、心理學家、神學家和歷史學家在過去三個世紀中未能完成的任務：解開世界上種族主義的複雜癥結。

哈珀·李不能，阿提克斯·芬奇也不能，他在小說中問道：「為什麼只要一涉及黑人，通情達理的人就會氣得發瘋，這是我不敢假裝理解的。」但阿提克斯和我們許多人是有區別的。

 

小說主人公阿提克斯·芬奇

無法解釋不能成為精神健忘症的藉口。就在他對種族主義提出了令人困惑的質疑後，阿提克斯補充道：「我只是希望傑姆和斯考特能來找我，而不是聽鎮上的人怎麼說。」李似乎在說，除了我們對社區根深蒂固的愛之外，我們還有義務遵循自己內心的道德準則。

阿提克斯解釋說，有一件事是不遵守多數決定原則的，那就是人的良心。這正是阿提克斯·芬奇在美國文學中如此重要的原因。如果說陪審員代表了我們謹慎、膽怯、恐懼的最壞一面，那麼阿提克斯則代表了人性最好的一面。這也是這部小說經久不衰的原因之一。

在一個反英雄政治和企業腐敗的時代，名流和運動員公開做出各種越軌行為。麥當娜、帕麗斯·希爾頓、阿布拉莫夫、斯坎倫——美國人失去了他們現實生活中的英雄。所以在文學中，在阿提克斯·芬奇身上，他們找到了他們最喜歡的英雄，這個人是他們最想成為的人，他們想表現出他們最好的一面。莫迪小姐試圖向傑姆解釋這一切：「我只是想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有些人生來就是為我們做令人不愉快的工作的。你父親就是其中之一。」 

階 級

儘管這本書出版的那一年，也就是1960年，美國迎來了民權運動動蕩的暴力新時代，這也讓廣大讀者把這本書理解為一部關於種族的小說，但我認為它也同樣是關於階級的。

李描述了兩個貧窮的白人家庭，貧窮但驕傲的坎寧安一家和貧窮但不驕傲的尤厄爾一家。坎寧安一家是我們能夠而且值得幫助的窮人。斯考特向她一年級的老師講述了她的小夥伴沃爾特·坎寧安的故事，以此來解釋這種差異：「坎寧安一家從不從別人身上拿走任何東西，他們只拿自己擁有的東西。他們沒有多少錢，但他們過得很好。」但並不是她家裡的每個人都有斯考特的洞察力或同情心。

她的姑媽亞歷山德拉有不同的想法，再加上深深植根於美國傳統的社會和階級差別：「問題是（斯考特）你可以把沃爾特·坎寧安洗得乾乾淨淨，你可以讓他穿上鞋子和新衣服，但他永遠不會像傑姆那樣。此外，那個家族有酗酒的癖好。芬奇家的女人對那種人不感興趣。」 

然後是「白人中的廢物」——尤厄爾家，他們是歷史上不值得尊敬的窮人，連梅科姆的黑人也瞧不起他們。他們是傳說中的「白人垃圾」，在厄斯金·考德威爾的小說中到處可見的傳奇人物，他們不僅經濟貧困，而且道德墮落。

在該劇的第一幕中，莫迪小姐告訴觀眾：「梅科姆的每個人都知道尤厄爾一家是什麼樣的人。」這句臺詞總是讓觀眾感到安慰，因為現在這意味著他們可以坐下來，放鬆，享受演出。這不是關於他們的事情，而是關於尤厄爾的，關於那些加入「三K黨」和私刑暴民的不受歡迎的人。

問題是，李不這樣看待這件事。她眼中的主要反派是組成陪審團的那十二個好人，而不是鮑勃·尤厄爾。如果他們選擇權衡證據而不是屈從於梅科姆的種族禁忌，他們本可以宣告湯姆·魯濱遜無罪。雖然在羅伯特·E. 李· 尤厄爾上臺謝幕時，一些觀眾會發出噓聲，但這部小說要求我們尋找內心的惡棍。歸根結底，殺害湯姆·魯濱遜的都是梅科姆的好人，是他們在不公正面前保持了沉默。

差 異

對於我們這個時代來說，這部小說最重要的主題之一就是對異己之人寬容。布· 拉德力也許對某些人來說是次要的角色，但對同性戀者來說卻不是，他們經常在這個角色中看到自己——被那些害怕任何異類的人鎖在四堵牆內。但並不針對那些經常被人以A型人格進行精神分析的人：

他們害怕人嗎？他們害怕失敗嗎？他們很害羞嗎？他們有智力缺陷嗎？他們有黑暗的秘密嗎？他們是穆斯林或猶太人嗎？五旬節派？進化論者？在某些地方，甚至是基要主義浸信會教徒？

阿提克斯提醒他的孩子們：「你永遠不能真正了解一個人，除非你從他的角度去看問題……除非你披著他的皮囊行走世間。」 

社 區

小說一開始，傑姆和斯考特就爭論起故事的開端。傑姆堅持說，是他們的新朋友迪爾走進他們的生活，激起了他們對布·拉德力的好奇心，故事就開始了。

斯考特不同意這種說法，認為這個故事始於他們的祖先選擇在阿拉巴馬州的梅科姆縣定居。梅科姆是一個特定的名字，但不是一個特定的地方。事實上，這本書的許多讀者堅持認為，這是一個關於他們的城鎮和生活在其中的人的故事。他們可以而且確實給角色安上了當地人的名字。我在謝菲爾德、加茲登、安尼斯頓和多森等地生活過，我可以告訴你，這本小說可能以任何地方為背景。在梅科姆，每天都是二十四小時，但似乎長得多。但那些日子裡，每一天都充滿了非凡的人和非凡的事件，當我們長大後，我們所有的斯考特都變成了瓊·路易斯。

重要的是，梅科姆發生的事情，也可能發生在佩恩堡、艾伯維爾、德莫波利斯、布雷頓、費爾霍普以及它們之間的所有地方。梅科姆發生的事確實到處都有。發生在布拉格的猶太人、柏林的同性戀者、羅馬尼亞的吉卜賽人、俄羅斯的五旬節教徒、塞爾維亞的穆斯林身上，發生在20 世紀30 年代加利福尼亞因皮裡爾河谷的奧基人和阿基人身上，發生在20 世紀40 年代底特律的阿巴拉契亞白人身上，以及20 世紀60 年代從伯明罕搬到紐約和洛杉磯的人身上。發生在到處都有的這樣的人身上：他們說著有趣的話，看起來很奇怪，有著不同的膚色，以不同的方式崇拜上帝，或者一點也不崇拜上帝。

它發生在不同的、奇怪的、其他的人身上。這就是這部小說在出版半個世紀左右後仍以每年近100 萬冊的銷量銷售的原因：因為它仍然符合人類的經歷。這就是為什麼愛爾蘭、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紐西蘭、奧地利、荷蘭、捷克和德國的許多學校都要求學生閱讀它，為什麼它被翻譯成40 多種語言：因為這個故事是一個關於人類經歷的故事，而不僅僅是發生在阿拉巴馬州梅科姆的故事。

《殺死一隻知更鳥》在美國的道德價值觀教育中經受了半個世紀的激烈辯論。公立學校是否應該教授價值觀？如果是，應該教什麼價值觀？誰的價值觀？實際上，成千上萬的美國教師早就解決了這場爭論。他們決定教哈珀·李的價值觀，或者是阿提克斯·芬奇的價值觀。不管怎樣，他們教會了我們《殺死一隻知更鳥》所蘊含的道德價值觀。

在我看來，他們最能教導我們的價值觀，是：寬容、善良、文明、慈善、正義。當人們犯錯時，應有敢於面對社區或家庭的勇氣，以及儘管人們有缺點，仍然要同情地去愛他們。

順便說一句，我不會告訴你任何你還不知道的事情。我怎麼知道的？因為1989年有一項對英語教師的調查，以確定他們最常給學生布置的小說是什麼。在天主教學校，《殺死一隻知更鳥》排在第四名；在公立學校中，這本小說排名第五；在私立學校中，排名第七。據估計，四分之三的美國高中生讀過這本小說。李的排名僅次於威廉·莎士比亞、納撒尼爾·霍桑和馬克·吐溫。1991年，國會圖書館對5 000 名讀者進行了調查，詢問他們哪本書對他們的生活影響最大。他們列出了僅次於《聖經》的《殺死一隻知更鳥》。1991 年，美國圖書管理員們把這本書評為20 世紀最佳小說。美國電影協會將這部小說的電影版評為史上第34 部最佳電影；2003年，他們將阿提克斯·芬奇選為美國電影中最偉大的英雄，比詹姆斯·邦德還偉大，比印第安納·瓊斯還偉大，比摩西還偉大，甚至比超人還偉大。1999年，它在《電視指南》評選的50 部最佳影片中排名第五。國會圖書館還聲稱，這部小說是社區文學項目中最受歡迎的選擇，這些項目要求居民在一年內共同閱讀一本小說，並以此作為討論社區價值觀的基礎。

這部小說的作者是一個來自門羅維爾的女人，她生活在美國臭名昭著的「黑帶」邊緣——阿拉巴馬州。這部小說已成為全世界主要的文學工具，教導種族公正和對不同於我們的人的寬容的價值觀，以及在面對社區偏見和排斥時，具備道德勇氣的必要性。你不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