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從肢解開始
2月20日,廠房裡等待組裝的矽膠娃娃上肢和軀體
2016年4月,武興亮帶著公司生產的娃娃去參加上海國際成人展。結束後,他把賣剩的娃娃頭放在了包裡。回程,要坐火車,警察覺得很可疑,把他攔下來,非要他打開睡袋看裡面是什麼東西。
" 我說你確定嗎?"武興亮向本刊回憶道,對方是個年輕的女警察,堅持要他打開,武興亮也沒解釋,直接打開了,"一點沒給她時間準備,那小姑娘嚇得啊!因為就是一顆'頭'。我還特意把臉朝上擺著的。"
花了近3年時間,楊東嶽和同事們才造出了第一個合格的娃娃,並逐漸把它們做到幾可亂真程度。
楊東嶽長得很壯實,挺著啤酒肚,留著將近長及肩膀的背頭。他相信自己的判斷,一旦決定做一件事,他就屬於那種撞破南牆也不回頭的人。2000年高中畢業後,他去了日本留學。但他沒把學習當主業,成天都在打工。"建築、烹飪廚師、後廚洗碗、蓋房子、清掃、發廣告紙、黑老大的馬仔,什麼都幹過",楊東嶽說。
2009年,他在日本東京秋葉原逛街,發現了矽膠娃娃。當時他26歲,通過淘寶做高端代購賺到第一桶金。看到滿屋子的娃娃,楊東嶽覺得很養眼,花了十萬元,買了兩個。楊東嶽並不是為了滿足自己喜好,而是打算在國內做這個生意。
楊東嶽判斷,製造實體娃娃是投資小見效快的生意。日本已有成形的市場,不缺單身男女和二次元信眾。如果中國產娃娃進入,他可以把售價做到日本產娃娃的一半,搶奪市場份額。據他介紹,當時的中國雖然有一些粗製濫造的充氣娃娃,但還沒有高端矽膠娃娃產業,偶爾有人從國外帶回一具實體娃娃,價格往往高得驚人。他帶著娃娃回國入境時,海關還很好奇,讓他打開箱子檢查,楊東嶽介紹說,"它是工藝品,不是違禁品。"
回家後,他也按照自己喜歡的風格把它們打扮了一下,"職業風,我喜歡職業裝",楊東嶽說。後來,他搬出其中一個娃娃,舉起壁紙刀,又把它拆了。
" 從胳膊拆,拆完了以後研究明白了拍照,然後再拆,胸腔,一點點拆,最後看骨骼結構。"楊東嶽回憶道,他原想著拆開後,自己就可以明白其構造,再找到零部件,就可以生產了。結果拆完之後發現,做不了,因為國內沒有生產這個產品的,零部件更是找不到,"連一個螺絲帽都買不到"。
家人也反對他做這個事情。楊東嶽把自己的想法說給父母聽,"我父親是公安局的,老警察,說我們老楊家沒有做這個的",楊東嶽堅持要做,與父親爭論起來,父親二話不說,拿起拖鞋就把他打了出來。
" 我們這個年齡段的人還和你們不一樣",蒂艾斯的生產廠長胡先生說,他今年53歲,孩子20多歲了,"我們那時候受到的教育就比較封建,和現在這些年輕人,80後、90後,尤其00後的開放程度,很不一樣"。當時在日本或者歐美國家,這個產業已經很發達了,"中國人在這塊好像稍稍慢一點,我們也只是先嘗試一下"。
技術工人正在將矽膠注入模具,注滿矽膠後,需要等待六到八個小時,娃娃的身體才能凝固成型
他們只好從螺絲帽開始做起,再想辦法做骨骼、關節,做模具。一米多的模具立起來,又買來矽膠,開始澆灌。從上方灌矽膠進去,譁的一盆倒下,矽膠一直往外漏。打開模具發現,娃娃只有下半身是成形的,上半身不見了。好在模具下面放了個盆,他們把盆裡的矽膠端起來,再灌回模具裡。好容易才弄出個完整的身體,等矽膠全都凝固了再打開模具,娃娃表面有氣孔,看起來挺慘的。
一度,楊東嶽準備放棄,想到投入那麼多錢,又只好硬著頭皮做下去。他開始找專業人才,把在北京做矽膠"手辦"的橋霧挖了過來,又從國外引進技術。一群人在辦公室裡埋頭琢磨"人體",不斷試驗,直到2011年,才終於製作出真正能稱得上像人的娃娃來。
胡先生說,現在他們的產品非常逼真,如果出現殘次品,都不敢隨便亂扔,"扔的時候肯定要把它砍碎,儘可能不讓它有原形",否則很可能被人誤會,造成不好的影響。
"你好,女神"
日本動畫片《人型電腦天使心》有一個名叫"小嘰"的女主角,它是一臺被丟棄在垃圾堆裡的機器人,偶然被潦倒的男主角"秀樹"撿回家。重新啟動的小嘰大腦一片空白,開始在秀樹的幫助下學習知識,就在兩人的日常互動中,小嘰漸漸懂得了如何回應秀樹的情感。
橋霧曾經在日本學習動畫製作,在對機器人的審美上,這種軟萌的美女機器人是橋霧喜歡的類型,他覺得能有一個這樣的機器人陪伴左右,是男人們的夢想。
" 機器人在西方文化裡一直是邪惡的。"橋霧說,比如在美國,機器人把皮一扒,拿起槍來開始掃射,那是基於"人類終結"幻想出來的。"東方的文化裡,則期待它能像真人一樣有感情,能夠和大家交流,能夠像對朋友一樣。"
工廠研發的第一代智能語音矽膠娃娃的頭部
" 中國男女有三千萬人的差距,仿真人、智慧機器人的用途將來一定會越來越廣",楊東嶽說,中國娶不到老婆的人、對異性有障礙的人、孤獨的人,或者單純愛好攝影的人都會需要。甚至他還設想過針對兒童生產一款產品,"父母做飯,孩子跑過來問:媽媽大海為什麼是藍色的?'我怎麼知道,你問機器人'。機器人馬上能告訴他。"
早在2015年,就有性購物平臺估計,中國性用品的市場達到了1000億元,如果把楊東嶽所說的陪伴、展示類的需求加入,這個數字會更加龐大。
楊東嶽打算把公司在"新三板"上市,現在,趁著人工智慧的熱潮,他開始把仿真娃娃智能化作為研發重點。"就說一個有錢人,挺豪華的家裡擺了個娃娃,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但是加了一些功能,你可以大大方方說,這是智能管家。"說話間楊東嶽拍了拍手掌,模仿起對娃娃發布命令,"來,開窗簾。電視打開。空調開到二十七度五。"
這也是橋霧和團隊成員正在研發的方向。他面前的桌子散亂擺著剪刀、改錐、矽膠人臉、娃娃的身體骨骼和幾個人頭。橋霧說,他們希望能做出一款頭,不但嘴、眼睛、眉毛都會動,還能通過智能語音系統和人類對話,進行日常的交流。現在已經有了一些進展,雖然晶片還不夠靈敏,但能夠進行正常的對話。
就在橋霧說話間,桌子上果然傳來說話聲。聲音很輕,聽不懂在說什麼。橋霧起身,走到幾個頭附近,找出剛才"插話"的那顆頭。它有一對小小的耳朵,黑亮的眼睫毛又長又翹,小小的嘴,嘴上塗了淡粉色的口紅。它還沒戴上假髮,光禿禿的白色腦殼暴露在外,與面部的膚色完全不同。這個白色的腦殼中,安裝著智能語音識別晶片。
橋霧半開玩笑地對著它說了一句:"女神,你好!"
它則用冰冷的、電腦合成的語言回應道:"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