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時，曾學過魯迅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百草園」裡有許多鳥雀、昆蟲和植物，是作者的樂園，同時也深深吸引了我。其中有一句：「如果不怕刺，還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攢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遠。」桑椹我知道，小時候外公家有，果一熟我們就攀著樹去摘，弄得滿手紫汁也毫不在乎，那味道實在是甜美得令人無暇顧它。既然覆盆子「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遠」，那一定是一種極好吃的果子，尤其是「又酸又甜」，一想就要口中生津。但「覆盆子」對我卻是個陌生詞，它並不存在於我的實際生活中，想必是魯迅家鄉特有的產物吧。
山楂葉懸鉤子的果實（2016年7月拍於承德境內）
說來慚愧，直至近兩年，我才知道這覆盆子並非只在南方有，東北、華北的山裡都有。而且還知道了，覆盆子並不單指某個特定種，而是泛指一類植物，甚至薔薇科懸鉤子屬所有植物都可以叫覆盆子。覆盆子的原意，就是翻扣尿盆的意思。據說還有個民間傳說，大意是一小孩患有遺尿症，大人每晚都要準備好尿盆叫醒他接尿，後來有一位醫生讓他去採一種野果給孩子吃，他照辦了，沒吃多久孩子就不尿炕了，他大喜，遂將尿盆扣翻在地，以後便稱這種植物為「覆盆子」。
2015年5月，我到潘家峪的山上遊玩時，看到了一種開白花的灌木，卻不認得。恰逢來了一位村民，忙向他請教。他竟知曉，說這叫「託盤」（盤字讀輕聲兒化音），會結紅色的小果，能吃，酸甜的。回去後，查「託盤」，居然順利查到，這種植物，《中國植物志》記載為「牛疊肚」，《河北植物志》中記為「牛迭肚」，別稱有山楂葉懸鉤子、託盤、託麼等。當然，它就是一種覆盆子。「牛疊肚」的意思，是牛的肛門。這麼美的花，這麼誘人的果，怎麼可以這樣命名呢？在它所有的名字中，我更願意叫它「山楂葉懸鉤子」，字多些，但中規中矩讓人不喜也不厭。
山楂葉懸鉤子，開五瓣白色小花（2015年5月）
整枝山楂葉懸鉤子，莖紅色（2015年5月）
知道了身邊就有「覆盆子」，當然就不能只看花，還必須要親眼見見這嚮往了許多年的果。到了6月末，我再次去潘家峪，可是在我觀花的地方，卻一顆果實都沒找到，不知是來得不是時候，還是被人摘食了，再或是結的原本就少。順山路往上走了很遠，只找到不多的幾處，且果實又小又幹，遠不似想像中那般誘人。
潘家峪拍到的山楂葉懸鉤子果實（2015年6月末）
好在這種失望之情很快就得到了改變。2016年7月，在承德境內的一座山下，喜遇到了 一片結滿果實的山楂葉懸鉤子，紅紅的小果掛滿枝頭，被陽光照耀著，晶瑩剔透。我先是繞著它們拍了一會兒，然後相機一擱，就迫不及待地摘了起來。即使再急迫，也須小心翼翼，這種植物是備有防禦武器的——它的莖、枝及葉反面的中脈上，都長有很多皮刺，稍一大意，就會被它扎到劃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一顆，輕輕往上一揪，水靈靈的覆盆子就被擒到手中了。它的果蒂並不會隨著它一同掉下來，手中的小球是空心的，像個鑲滿紅寶石的小帽子。
山楂葉懸鉤子色澤誘人的聚合果
摘下的山楂葉懸鉤子的果實（2016年7月，承德境內）
試探性地放入口中一顆，慢慢嚼，再放入一顆，細細品。吃到第五顆時，就不再想吃了。這「小珊瑚珠攢成的小球」，每一顆「珊瑚珠」裡，都有一粒飽滿的種子，吃起來總覺籽多肉少，感覺自己像在成心破壞它的下一代。另外，它雖然是"又酸又甜"的，但酸與甜都有些不足，而且在酸與甜裡，還隱約摻雜著一種莫名的香氣，這香氣香得怪，不像食物的香，會讓人聯想到化妝品的味道。不知道魯迅家鄉的是哪種覆盆子，也不知道是否所有的山楂葉懸鉤子都是這樣的味道，總之我是不太喜歡的。色比桑椹強，味卻差得遠。
掛滿枝頭的山楂葉懸鉤子果實（2016年7月，承德境內）
遇到另一種覆盆子是2016年6月初在邱莊水庫。乍一看，似乎和山楂葉懸鉤子差不多，也渾身是刺，但植株不像山楂葉懸鉤子那樣直立高大，而是沿山體陡壁匍匐著，有的一根莖伸出很遠。它的花是粉紅色，花瓣並不向外展開，而是向上合立，尖端捏在一起，像個小籠包。再細看，葉子也不同，山楂葉懸鉤子是單葉，而它卻是三小葉。原來，它就是早就聽說過的茅莓，也是懸鉤子屬的。
茅莓的花（2016年6月5日，拍於邱莊水庫）
既是懸鉤子屬的，當然就會長出「小珊瑚珠攢成的小球」。於是，兩個月後，我特意跑去找它的果實。
正是伏天，日頭毒， 氣溫高，人走在路上，像在蒸箱裡。為了防曬，我穿了長衫長褲，戴了寬沿帽。曬是曬不到了，卻熱得難以忍受。總算找到了那叢茅莓，攀著巖石爬上去。果卻很少，只有幾顆，有的已熟透掉落了，只剩了果蒂和花萼。山楂葉懸鉤子的果滿顆都是大紅色，茅莓果的顏色則淺得多，偏橙黃，每粒小珠的尖端有漸變紅，很有立體感。
茅莓的果實（拍於2016年7月底）
烈日下，容不得細看多想，換著角度為它拍了幾張照，然後充滿憐愛地摘下了兩個果。憐愛，是因為果實在太少了，真有點不忍心動它，但總該嘗一下才好。不料，它的味道居然比山楂葉懸鉤子要「好得遠」，同樣是酸甜，而它酸得夠味，甜得可口，讓人有吃完一顆還想再吃一顆的欲望。
拍完下來，渾身是汗，又溼又粘。臉頰紅熱，胸悶氣短。望望山上閃現在綠葉叢中的黃點、藍點，唉，就算再美的花，也只能遠遠興嘆了。一分鐘都無法停留，必須馬上離開，否則就會中暑了。花好看，果誘人，想要追尋它，不付出點辛苦，可沒那麼容易。
茅莓的果實
至目前，我只見過這兩種覆盆子。這兩種相比，山楂葉懸鉤子分布更廣、更常見，而茅莓要少些。其實，懸鉤子屬是一個很大的屬群，我國就有194種（《中國植物志》記載），不過河北省並不多，只有5種1變種，即除了山楂葉懸鉤子和茅莓，還有庫頁懸鉤子、華北復盆子、石生懸鉤子3種及茅莓的1變種腺花茅莓。其中華北復盆子，在《中國植物志》和《河北植物志》裡，記載的都是「復」字而不是「覆」，這大概是當初將「覆」字誤寫成了「復」，之後便將錯就錯，沿用了下來。
懸鉤子屬的果實都是可以食用的，如果你七八月份在山裡行走，看到一種植物渾身長滿尖刺，果實像「小珊瑚珠攢成的小球」，就不用管它植株是直立還是匍匐，葉子是單葉還是複葉，果實是紅色、黃色還是黑色，你只管大膽去品嘗即可，說不定，你會愛上這野果。
而我的心願是，在以後的日子裡，能與更多種覆盆子相遇。
山楂葉懸鉤子的花（山楂葉懸鉤子的花，一般為五瓣，也有六瓣、七瓣的，但多是單瓣。這株，卻很特殊，花居然是復瓣的。2015年6月下旬拍於潘家峪。）
山楂葉懸鉤子的葉，秋天會變紅（2016年10月中旬拍）
一枝開滿花的茅莓
茅莓葉的背面，灰白色，葉柄上和葉中脈上都有尖細的小皮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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