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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儘管全球化是大勢所趨,但呈現明顯的周期性。疫情對全球供應鏈的衝擊,讓各國更加重視本土供應商,但短期內受到各種因素的「掣肘」。「新世界」出現的條件已齊備。
儘管在08年金融危機之後,「逆全球化」的擔憂就開始顯現,但基本處於邊緣位置。然而,在2016年川普上臺之後,「逆全球化」魅影再現,並在新冠衝擊之後,再次成為全球關注的焦點。
3 月 31 日,川普在白宮新冠病毒疫情資訊會上表示要「把美國建設成為一個全面獨立的、繁榮的國家:能源獨立,製造業獨立,經濟獨立,國界主權獨立」 。
緊接著白宮國家經濟委員會主任庫德洛(Larry-Kudlow)表示,可以通過回流支出費用化的形式,鼓勵美國企業回遷。
幾乎同時,日本經濟產業省4月7日宣布將撥付2200億日元(約合22億美元)用於資助日本企業將生產線轉移回日本本土。
近日曹德旺在接受採訪時也認為,疫情後,各國著手構建更獨立、完整、安全的產業鏈會是一個趨勢,會出現逆全球化的陰影。
而近日召開的政治局會議也強調:面對嚴峻複雜的國際疫情和世界經濟形勢,我們要堅持底線思維,做好較長時間應對外部環境變 化的思想準備和工作準備。
這次對「逆全球化」的擔憂會像08年一樣,在危機過後煙消雲散,還是真的將進入歷史性周期的拐點?要回答這個問題,需要先看一下全球化的歷史規律。
01「逆全球化」陰雲籠罩(一):全球化大周期
儘管全球化是大勢所趨,但呈現明顯的周期性。1) 近現代全球化的第一個大周期
人類經濟廣義的全球化是一個長期持續的過程,最早或可以追溯到古絲綢之路。
但我們目前所熟知的近現代全球化,是從大約1850年開始,從那時起到現在的不到200年間,全球化進入了現代化突飛猛進的階段——全球貿易增長了140倍,全球產出增長了60倍,全球人口增長了6倍!
但是現代化的全球化並非一帆風順,1850年開始的全球化在1914年一戰爆發時結束。這一個大周期跨度大約為64年。
衡量全球化的周期和程度,一般有三個指標:物流、資本流動和人流。
從物流上來看,1842 年,全球商品出口額佔全球 GDP 的比重不足 4%,截止 1913 年,該佔比已經達到 14%;世界貿易的價值從1851年的6.4億英磅上升到了1913年的78.4億英鎊。
圖:1870年至1913年間全球各主要國家商品出口佔GDP比例的變化
從資本流動上來看,1870年之後,英國超過一半的資本都湧向了海外投資,到1913年時,英國海外投資收益已經相當於國內GDP的10%。
從人流上來看,從1820年至1913年,共有約6000萬歐洲人移民至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紐西蘭、阿根廷和巴西;500萬印度人在大英帝國內移民,更有數量更為龐大的中國人移民到環太平國家。
凱恩斯曾經描述過一戰前英國倫敦居民的生活,生動地「總結」了以上宏觀趨勢:
躺在床上喝著早茶,倫敦居民可以通過電話,根據自己的需要訂購全球各種商品,並期待著這些商品被及時地送到了自己的家門口;他還可以在同一時間裡用同樣的方法把自己的財富投資於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投資於任何一類資產,毫不費力地分享這些資產未來的果實和好處;如果他願意的話,他還可以隨時利用廉價且舒適的交通工具來往於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
如果不特別註明這是一戰前的倫敦,而將這些描述用在今天的中國、美國、歐洲和日本,也絲毫不會有任何的時代違和感。
但隨著一戰的「突然」來臨,這一切都結束了。
回頭看,一戰是確定性的大型歷史事件,但在一戰之前和一戰爆發之後以及結束之後,事實都遠超當時人們的普遍預期——在歷史的洪流當中,人們很難認清當時的真實情況,更不要說能預見未來。
首先,在一戰真正爆發前,幾乎沒有人相信會有世界大戰爆發。因為當時全球普遍認為由於全球經濟高度一體化,國與國之間經濟互相高度依賴,以及全球化帶來的經濟繁榮足以保證全國合作及和平,大戰並無任何爆發的動力和理由。
然後,在一戰真正開始之後,人們又普遍預期將在短期內「速戰速決「,士兵們在1914年7月28日正式開戰時都盼著回家過聖誕節。
而在一戰結束之後,世界也並沒有如預期恢復到以前的秩序。
一戰結束後經過了短暫的經濟修復後,很快又爆發了大蕭條和進一步的逆全球化趨勢(以各國大幅提高關稅為標誌),並最終引發二戰。而只有在二戰結束後,全球化才真正進入第二個周期。回頭來看,從一戰開始的逆全球化趨勢,延續時間長達30年之久。
圖:全球貿易在大蕭條中進一步大幅萎縮
2) 近現代全球化的第二個大周期
經過1914年至1945年的痛苦「回調」,期間經歷了大蕭條和兩次世界大戰之後,全球化才算真正再次步入「正軌」。
首先,從物流上來看,商品出口佔GDP的比例從二戰結束後的5%左右,暴漲至如今的20%以上;
其次,從資本流動上來看,外國資本存量在發展中國家中佔其GDP的比例,從二戰後的不到5%暴增至如今的近30%;而全球移民量也出現了明顯回升。
圖:第一波「逆全球化」持續30年時間後,再次回到「正軌」(紅線:外國資本存量佔發展中國家GDP的比例;藍線:商品出口佔全球GDP的比例;黃線:移民存量佔全球人口的比例)
從各項指標的比例上來看,第二波全球化已經超過了第一波的最高峰;在絕對規模上和「質量」上,第二波全球化也已經「完爆」第一波,整個全球化呈現出周期波動性上升的趨勢。
圖:第二波全球化的商品出口數量對於第一波而言是天文數字
圖: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為第二波結構性的「進化」——第一波全球化商品以農產品為主,第二波主要以工業品和能源、礦物為主,側面反映出生產力的大幅躍升
但問題是,第一輪全球化歷時64年後開啟了長達30年的「逆全球化」時期,而第二輪全球化從1945年算起,至今已經過去了近75年時間。
有人認為早在2008年經濟危機爆發時,就已經開始了「逆全球化」的進程;而有人將「逆全球化」的元年定在了2016年英國脫歐、全球民粹主義崛起和川普當選;更有人認為新冠對全球的衝擊將是「逆全球化」周期最明顯的起點。
全球,特別是中國,現在究竟處在全球化大趨勢中的什麼位置?
02「逆全球化」陰雲籠罩(二):短期的擔憂是「杞人憂天」?
疫情對全球供應鏈的衝擊,讓各國更加重視本土供應商,但短期內受到各種因素的「掣肘」。本次疫情對全球供應鏈的衝擊,迫使企業不得不對原先產業鏈進行重構,對本土供應商更加傾斜。同時,醫療防護和呼吸機等重要物資的短缺,更讓發達國家對製造業「空心化」所可能造成的後果有了更清醒的認識。
「逆全球化」的呼聲再起,而中國作為目前全球製造業的中樞,不可能獨善。正如《人民日報》轉發的曹德旺訪談中所言:
疫情後,全球產業鏈會減少對中國的依賴,我們一定要警惕全球產業鏈去中國化。
但曹德旺同時指出:
不過,在短期內各個國家很難構造出獨立的產業鏈和工業體系,全球產業鏈也難以在短期內發生逆轉性的變化。
短期內所謂的「逆全球化」趨勢,主要是客觀因素造成的被動「逆全球化」,主要體現在因為疫情影響而受到影響的全球供應鏈。主觀上,各國在短期內沒有主動「逆全球化」的意願,主要受到以下客觀條件的限制。
1) 短期「限制性」客觀條件
首先,目前發達國家的疫情仍在肆虐,抗疫是這些有能力「逆全球化」國家的首要任務,而在這個時點上啟動「逆全球化」是不可能的任務:目前美國90%口罩從中國進口,而中國口罩產能佔全球比例約50%。此外,中國呼吸機生產企業共有21家,約佔全球產能的20%。歐美在目前情況下呼吸機、口罩、防護服等防疫必須物資缺口均在50%以上。後續還需要大量進口裝屍袋——美國五角大樓正在籌措多達10萬個軍用裝屍袋以備民用;同時英國宣布國內已經找不到足夠的裝屍袋,現在只能用床單裹運屍體。
這意味著歐美國家面對疫情必須依靠中國物資進口,這一階段,如果落實激進的措施,勢必遭到反制。因此,至少在今年6月歐美疫情大幅放緩並被控制住之前,市場無需過分擔心。正如川普所言:
「我將親自過問,確保美中兩國排除幹擾,集中精力開展抗疫合作」。
另外,即便是按最好的設想6月歐美就控制住疫情,在今年年內,至少是美國大選前,都不太可能出現加速「逆全球化」措施和舉措。因為美國進入世界五百強企業的128家企業中58%是跨國企業,在此期間加速「逆全球化」將讓美國企業的盈利能力雪上加霜,進而造成進一步裁員、降薪,這種給經濟傷口撒把鹽的做法,很難得民心。近日剛剛公布的初請失業金人數有高達443萬人,續請人數近1600萬,過去一個多月美國失業人口就新增2640萬——一個月抹去了過去10年創造的所有工作崗位。另外「逆全球化」還會使得居民消費品價格上升,這種時候沒人希望看到物價上漲。
最後,「逆全球化」也並不利於美股上市公司。而美國居民資產和退休金大都配置在股市上,此時硬推「逆全球化」會通過股票市場讓居民的資產負債表進一步惡化。
2) 中長期的限制條件
正如曹德旺先生在接受採訪時所言:
(發達國家)如果要重新恢復製造業,形成獨立的產業鏈體系,有很大的難度——第一缺乏進行產業投資的人、缺老闆;第二缺乏勞動力,去工業化導致年輕人去從事了金融、房地產等行業,製造業缺乏年輕的工人;第三缺乏管理人員;第四缺乏資金。
曹德旺的「判斷」背後有很強數據和事實的支撐。
首先,美國「製造業回流」戰略實施了10年之久,從結果看收效甚微。不管美國政府怎麼推,企業處於自身利益考量,都不願意在國內進行過多投資。結果就是製造業佔美國經濟的比重在這近十年的「回流」努力下,節節敗退:2008-2015 年美國製造業增加值佔GDP的比重一直未能回到金融危機前的12.8%的水平,更遠低於08年前15%左右水平。
受此影響,美國從事製造業的人口也在不斷萎縮:美國製造業從業人數佔比自本世紀一直呈下滑趨勢,2015-2017這三年,美國製造業從業人數佔比分別為8.8%,8.3%,8.5%……
在疫情之下,由於中國應對得當,復工較早,反而進一步促進了「全球化」:不僅僅是受益於抗疫用品的出口,由於中國地區最先復工,承接了疫情爬升地區停工停產的訂單——依據4家蘋果與華為共用的供應商的第一季度的預披露,立訊精密淨利潤一季度增長55%-60%,鵬鼎控股3月收入增長19.4%,歌爾股份一季度淨利潤增長40%-60%……
更重要的是,中國全球「最大最全的供應鏈」是經過長達三四十年時間,根據不同歷史階段或主動或被動適應的結果,這是其他國家或地區難以複製的。同時中國有全球數一數二的消費市場,把工廠放在離市場近的地方,是企業的理性選擇。此外,我們還有開放的政策與營商環境、不斷完善升級的基礎設施建設。
所以從純經濟帳的角度來看,「逆全球化」在短期是杞人憂天,而「去中國化」更是痴人說夢。
但是如果從更加宏觀的人類歷史的發展角度來看, 繼續推進全球化的基本條件已經消失,「逆全球化」的基本條件已經具備……
03「逆全球化」陰雲籠罩(三):未來路在何方?
「新世界」出現的條件已齊備。1) 全球化推進的條件
從歷史上來看,人類近現代全球化的推進需要具備兩個最主要的條件。
第一個條件就是技術突破。
第一輪全球化的技術背景是工業革命和交通運輸革命。
蒸汽機的大機器生產創造了大量物質財富,而蒸汽船和鐵路廣泛使用大大加速了這些物質財富的貿易流通。在此期間,跨大西洋的海路運輸成本從1870-1900年降低了約60%;全球的鐵路裡程更是從零暴增至1913年前的100萬公裡,內陸運輸的成本也從1800年到1910年降低了90%以上。
同時,1840年代出現的電報,還大大縮短了信息傳遞的時間:將歐洲與北美間的信息傳遞從10天變成了幾秒。
第二輪全球化也講述著類似的故事。
二戰後汽柴油機的廣泛使用,進一步提高了貿易運輸效率:1914年時全球貿易商船96.9%都還是是燃煤蒸汽船,到1961年就僅剩4%。
動力和設計的改善同時也帶來更大的體格:例如1950年時油輪平均噸位是1.6萬噸,到1990年時已經高達10萬噸,現代超級油輪有50萬噸,一次可以運載300萬桶原油。
同時,空運時代的來臨也大大促進了物流和人流的交往:到1980時,航空貨運的成本已經降到二戰爆發前的四分之一;而旅客的航空裡程從1950年的每年280億英裡快速暴升至1998年的2.6萬億英裡。
同時,電腦、網際網路的產生讓全球的通信成本變得接近於0。而交通和通訊技術的突飛猛進,為如今我們熟悉的全球供應鏈的形成提供了技術和物質條件。
第二個條件就是足以治理全球的超級強國的出現。
第二輪全球化背後的「意志」是大英帝國。
19世紀初,西班牙帝國的殖民地全部獨立,英國因此成為真正海洋霸主,同時其控制的殖民地面積全球第一。1815年,緊接著英國擊敗法蘭西第一帝國,成為歐洲第一強權,自此英國成為主導全人類命運的「世界帝國」,主導國際事務達100年之久,史稱:「不列顛治世」。而當時全球化的其他條件,如全球以英鎊為主要流通貨幣、通用的金本位和全球貿易秩序等等,都是這一超級強國「意志」的衍生品。
第二輪全球化背後的「意志」是英國的繼承者:美國。
兩次世界大戰讓歐洲大陸變成一片廢墟,同時全球殖民地的第二輪獨立高潮,像當年肢解西班牙帝國一樣,徹底肢解了大英帝國。美國憑藉地表最強的經濟、軍事和科技實力,稱霸全球至今。而如今美元在全球的流通和現有的國際經貿秩序等等,跟當年「不列顛治世」一樣,同樣的是超級強國「意志」的體現。
2) 「逆全球化」出現的條件
「逆全球化」出現的最主要有兩大徵兆。
第一大徵兆是超級強國開始衰落,世界呈現多極化趨勢,並出現強勁挑戰者。
1913年,美國GDP已經佔到世界總量的18.93%,大英帝國是19.7%(其中英國本土是8.22%,英屬印度7.47%),美國已經非常接近英帝國的經濟體量;同時,俄羅斯帝國的GDP總量也超過了英國本土,而統一後的德國與美國率先進入第二次工業革命。此後的一戰加速了英國的衰落。在1929年由美國引發的全球大蕭條的衝擊之後,英國最終於1931年宣布放棄對加拿大、澳大利亞、紐芬蘭、愛爾蘭、紐西蘭和南方的控制,自此大英國協體系開始逐步取代大英帝國體系。二戰徹底終結了英國的統治,而強勢崛起的德國也一併被摧毀,西方世界進入了以美國為主導的世界體系。1960年時,美國GDP佔全球的38.4%,排名世界第一,第二名英國僅為5.3%。
第二大徵兆是主要國家內部的貧富差距到達極限位置。
由於科技進步和全球化,各主要國家內部的貧富差距逐漸擴大,到一戰前來到「頂峰」。
圖:英、美、日、荷蘭1%家庭佔全國收入的比例。
3) 未來路在何方?
站在我們現如今的時間點上來看,「逆全球化」出現的兩大條件已經具備。
首先是美國的相對衰落。除了GDP之外,美國對國際規則和組織的控制顯然也在慢慢旁落。
圖:2008年之後,美國國力加速相對衰落
第二是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內部貧富差距達到二戰前峰值,民粹開始崛起。
1980年到2015年,美國最富有的1%人群收入佔比從10.7%上升到20.2%,而50%低收入群體的收入佔比從19.5%下降到12.5%。
從存量財富佔有來看,最富有的1%人群佔有37.2%的社會財富,低收入50%群體的存量財富由1.2%變為淨負債(-0.1%)。在美國財富差距擴大的同時,代際流動性在下降,美國夢在現實中變得越來越遙遠。
圖:英美的貧富差距已經來到二戰前「峰值」
儘管短中期內「逆全球化」仍不是「焦點」,但從「逆全球化」的歷史條件來看,目前已經基本具備了未來走向「逆全球化」的兩個重要條件;這一過程一旦開啟,在短期內很難被逆轉,因為逆轉需要的另外兩個條件:科技突破和超級強國再現,兩者都需要時間。
或許未來會如《人類簡史》的作者尤瓦爾在最近發表的《新冠之後的世界》裡所言:
人類現在正面臨全球危機,也許是我們這一代人最大的危機……是的,風暴最終將過去,人類將繼續存在,我們大多數人仍將活著,但將活在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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