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色悲傷,晶瑩希望
雨是無色的悲傷,因它傾瀉著昏暗的冰涼。
最後一次在大地上肆意奔跑,是一個雨天。被雨打溼的紅領巾貼在胸前,刺骨的風呼嘯過耳邊,我竭盡全力奔跑向前,卻不知驟雨早已吞沒明天。
當我在重症監護室昏昏沉沉躺了三個月醒來後,發現自己的雙腿再也無法支撐那瘦小的身軀。父母帶我走遍大江南北,問遍全國各大醫院,病情卻始終得不到很好的控制。類風溼性關節炎、股骨頭壞死、強直性脊柱炎……這些難懂的詞彙,把我徹底禁錮在了小小的輪椅上。從此我的世界就變得很小很小,母親自行車的後座、父親的背和輪椅便成了全部。
從那時起,我總覺得世界陰雨綿綿,在我眼中,在我心上。
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我在輪椅上度過了十年。十年間,我從未在意他人的眼光,也從未放棄學習。讀高中之前,父親問我,是繼續求學還是休學治病,我說,我不想再失去戰友了。在和戰友們並肩作戰的日子裡,我的成績始終名列前茅,可我覺得自己的世界,總是雨天,我討厭雨。因為大雨會擋住我去學校的道路;因為我的體質變得越來越差,稍稍淋雨便會高燒不退;因為輪椅上日子的流逝,帶來了病情的不斷惡化,全身大小數十個關節都被破壞殆盡,雨水帶來的溼氣會讓我早已變形的手指疼痛得無法握筆,奪去我唯一的自由——學習;因為迷濛的雨霧會讓我覺得那就像自己的未來,摸不著,看不清,令人畏懼。
我討厭雨,雨是無色的悲傷。
高考之後,全省第十六名的優異成績,帶給我的不是喜悅,而是揮之不去的陰霾。天地之大,高校之多,卻不知有哪裡能容得下一個殘缺的我?即使有,千裡之外,山重水隔,我小小的輪椅又能走多遠?母親願意放棄工作去陪讀,可生活費與高昂的治療費用又何以維繫?我像一個走失的孩子一樣,在雨中無助地徘徊。難道這麼多年的不離不棄,換來的只是一聲嘆息?
或許是命運,或許是前世修德,又或許是蒼天不負自強之君子,我接到了清華大學招生老師的電話。「清華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優秀的學生,我們會儘可能提供幫助!」這是我多年來聽過最有力的話語之一!坐著輪椅,懷抱紫色的錄取通知書進入清華,進入計算機系,夢想終於不再遙不可及。
身為殘疾人,大學中的生活依然有很多不便與困難,我偶爾仍會感覺大雨滂沱。可是,當殘聯和社會各界愛心人士向我伸出援手時,當陳吉寧校長親手把學校捐贈的路費和其他生活用品交給我時,當自強計劃的校友導師朱學姐幫我規劃未來時,當系裡的老師不辭辛勞幫我申請免修體育課時,當物業的老師幫我減免住宿費時,當同學抱著我爬五樓進教室時,當我獲得了國家助學金時,我覺得一把又一把的傘在我身旁撐開,替我擋住了襲來的風雨。國家的資助減輕了家中的負擔,老師和同學的幫助讓我堅定了信念。
清華人的厚德,包容了我的殘缺,我便奮發自強,努力創造奇蹟。
有人說憐憫我的無助,我便做了這份刻苦,與他看。不論風霜雨雪都在母親的陪伴下,認真聽課,努力學習,成績不斷進步。
有人說無奈我的桎梏,我便掙脫這份束縛,與他看。參加清華大學暑期社會實踐,帶隊前往騰衝考察中國遠徵軍戰鬥遺址,行程一千五百公裡,最終獲校級金獎。
有人說擔心我的怯懦,我便許下此生拼搏,與他看。參加辯論隊,身體上無能為力,就在思想和語言上馳騁徵戰。從系隊到校隊,從北京到天津到南京,即便只能坐在輪椅上,也能高談闊論,唇槍舌戰。
他人眼中的我,努力又堅強。可我知道,不是我選擇堅強,而是堅強選擇了我;不是我能面對痛苦,而是我想戰勝痛苦。從前的我沒有夢想,只是在永遠的陰雨中默默前行,因為那時,努力是我僅有的選擇。而如今,大學韶光飛逝,已是大三學生的我,不會忘懷每一個受到幫助的瞬間。我在自己的路上疾步前行,同時明白是沉甸甸的「恩情」二字為我鋪下了這條路。我願為這份恩情許下此生的夢想和承諾。電子商務、語言識別、腦電波控制、人工智慧,或許殘缺的身體無法恢復,但技術可以幫助殘疾人更好的生活、學習、獲取信息,讓他們在努力的道路上不輸他人。用計算機專業的技術,幫助更多身體受限的人,這份夢想已鐫刻在我心間。
雨是無色的悲傷,因為它傾瀉著昏暗的冰涼。
時至今日,我偶爾仍會覺得有陰雨綿綿,在我眼中,在我心上。
但縱使天地昏暗,我也敢,也敢把那無邊的陰霾捧在手間,用溫暖把它融化成一抹笑臉;
縱使前路艱難,我也願,也願把那小小的希冀留在身邊,用努力把它燃燒成熊熊烈焰;
因為當寒冷浸透薄衫,當驟雨打落花瓣,便有人為我撐起一把又一把傘;
曾經的痛苦與辛酸,一滴滴落在或黑或白或五彩的傘沿,傘便輕輕旋轉,把過往的不堪,甩飛很遠很遠;
於是我明白,雨也訴說著對晴天的期望。
我也願做一位撐傘人,為他人撐起一把傘,因為我知道——
傘下的夢想,終將綻放;
傘下的世界,是晴天豔陽;
傘下的眼眸,凝著晶瑩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