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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一夫怎麼也沒想到這節骨眼兒上竟然讓老婆撞見了。
昨夜裡,他夢見一條金環蛇。那條蛇黑黃相間、體態婀娜,不聲不響地跟在他的身後,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的腳後跟,好像隨時準備發起攻擊,可那不緊不慢的速度又帶著幾分溫柔,似乎特地來陪伴他的,可惜他卻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是小時候奶奶家的菜園子呢,還是一片荒郊野地?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在青草叢中散著清香,令人心醉……醒來後,他仔細回味著夢中的一切,忍不住偷偷地笑了,感覺那蛇的樣子不知怎麼有點兒像綿綿。
金一夫帶著愉快的心情上班去了,胖乎乎的臉上充滿了自信,一副能扭轉乾坤的樣子,見了同事就笑著打招呼。午後,他推說頭疼,和副處長說了一聲就匆匆回家了,想把一篇論文稿趕寫完。那是一家刊物的約稿,級別雖說不高,倒是能弄筆稿費的,他可不想失去這個機會。想不到剛走不一會兒紀委就打過電話來,急著要一份材料,得一把手籤字,忙得昏頭耷腦的辦公室主任就對綿綿說勞駕科長跑一趟吧。
金一夫處長的家就在校園南邊的小區裡,幾分鐘功夫就到了。金處長聽出是綿綿的聲音,悄悄打開門,飛快地掃了門外一眼,關上,張開雙臂摟過去,箍得綿綿喘不過氣來。綿綿半推半就地說幹嘛幹嘛呀,我可不敢在你這一畝三分地兒,再說那邊等著要呢。金一夫貼著綿綿的耳朵說五分鐘、就五分鐘,咋樣?掃了材料的標題一眼,也不看,龍飛鳳舞地籤了字。筆一扔,拽著綿綿就進了臥室。兩人剛迫不及待地解開褲子,外邊樓梯上就響起了咯噔咯噔的腳步聲,鎖頭轉動聲,緊接著是房門吱扭一響。臥室裡的人的心呼啦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緊忙各自拾掇著,金一夫的老婆已經闖進來了。一張胖臉氣得紫哩蒿青的,也不等人說話,上前就抽了綿綿一個嘴巴。
「臭婊子!挺會找地方啊,是不是?」又衝上去抓綿綿的頭髮,被金一夫死活攔住了。
「哎哎,幹啥呀,有事兒衝我來。」金一夫還想在情人面前充好漢。
「咋著?心疼了?好!我衝你來!衝你來!」對著金一夫又抓又撓。
綿綿趁這機會,一手拿包,一手捂臉,披頭散髮地從屋裡跑出去了。
這天晚上,金家房子裡的氣氛比當年國共重慶談判還緊張。老婆先是逼著金一夫寫下了事情的經過,然後提出兩個條件:一是立馬陪她上街買一件高檔的貂兒;二是讓綿綿給她賠禮道歉,並且將棉棉儘快調出教務處,兩人永不來往。
屋子裡光線暗淡,金一夫縮在沙發上,沉著臉,盯著牆角的暗影一聲不吭,心裡怪自己太大意了。以往老婆基本都是五點半才回家,即使提前也不過十分八分的,怎麼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了呢?綿綿聽見樓梯上的腳步聲時連比劃帶推的,他不聽,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了。金一夫指頭摳著沙發墊子,心裡在默默地盤算著,又覺得好笑,想不到老婆竟然提到了買貂兒這件事。買貂兒算什麼條件呢?他金一夫雖說摳點兒,一個月萬八千地賺著,總不至於連件貂毛衣服都買不起。反正錢是她把著的,咬咬牙,捨出萬八千的,就當是捐給希望工程了,在公汽上被人偷走了,上廁所掉進下水道了。只是這女人的妒意真夠濃的,連他這個做丈夫的,也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大約一個多月前吧,金一夫陪老婆逛街,在專賣店遇見了綿綿夫婦。綿綿正試穿一件紫色貂毛半大衣,見他們來了,打聲招呼,繼續扭著身子朝鏡子裡看。金一夫也不由得盯住鏡子裡的人。裡面的人年輕、時尚,淺紫色牛仔褲配上這件略深一點兒的紫色半大衣,真是要多美有多美。他發覺鏡子裡的人也在看他,忙把眼光收回來,搭訕著對兩步外站著的綿綿那小老闆丈夫說:「嘖嘖,挺貴的吧?」
「沒啥,萬八千塊錢唄。」小老闆大大咧咧地說,挺胸凸肚的,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
「嫂子,讓處長也給你買一件唄?」綿綿回過頭來,衝著正盯著她後背的女人嫣然一笑。
「行了行了,別拿你嫂子開涮了。就她那體型,穿上還不真得像頭貂熊似的?」金一夫不知怎麼順嘴就說了這樣的話。老婆長得醜是真的,不過花這麼多錢買件衣服,他也捨不得,他的觀點是好衣服會使醜女人醜上加醜的。讓他欣慰的是老婆在花錢上比他還吝嗇。
老婆顯然怪他在人前掉她的價了,鼓著嘴巴剜了他一眼,一句話沒說,轉身噔噔噔地出了專賣店的門。
金一夫想老婆是和綿綿賭氣呢。
這第二件事可就有些難辦了。以綿綿的性格,如果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也許能同意賠禮道歉吧;可調離教務處就不那麼容易了。幹部的調配權一向是由校方把握的,他一個處級幹部,哪有這個權利?當然了,他是一處之長,在處裡說了算,如果硬找個理由和上邊談談,也許能辦到,可理由不那麼好找啊。綿綿當了三年教務科科長了,工作做得井井有條,無緣無故就調離了,恐怕說不過去,再說他也捨不得讓綿綿離開呀。兩人自從不知不覺地好上以後,他就覺得生活整個都變了,八小時以內的每一秒鐘都好像摻了調料一般,有滋有味的,令人品嘗不盡。即使一天看不著綿綿的身影,心裡也想得慌,好像掏光了五臟六腑,空落落的,處長室那張長沙發上已經幾次烙下愛的影子了。
他想當務之急還是把老婆的情緒穩定下來再說。
金一夫第二天一早就說今天我不上班了,正好你串休,咱去買貂兒,買最好的,你喜歡哪件買哪件。想不到老婆的心思又變了,一邊摔摔打打地穿衣服一邊說:「買不買是我的事兒,不用你管!告訴你啊,我今兒哪也不去,就等著她給我賠禮道歉!」金一夫見老婆的情緒還很激動,也不敢多說,草草吃了口飯就去學校了。
溫暖的陽光照著江城大學機關樓,教務處所在的三層顯得格外靜。金一夫面對著報紙悶坐了好一會兒,咬咬牙,起身把綿綿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令金一夫煩惱的是無論他怎樣開導、央求、許願,綿綿就是不肯賠禮道歉。綿綿倚著桌子站著,雙臂抱在胸前,一隻腳尖兒點地,顫悠悠的,嘴角掛著意味深長的笑,樣子好像在說:「叫我道歉?哼,想得美,門兒都沒有!」金一夫看著寫字檯上的電腦嘆了口氣。
綿綿抿抿嘴唇:「怪不得人家都叫她母老虎呢。這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難道還得給她下跪不成?」
金一夫趕忙溜了一眼半開的門,壓著嗓子說:「看你,都啥時候了,還說氣話,誰讓咱倆不小心了呢?」
「問你自己呀。我聽見外屋有聲兒,直朝你比劃,你就是不管不顧的,這會兒倒沒能耐了?」綿綿停下顫著的腿,眼睛只管盯著牆壁。
「唉,不是有把柄落人家手了麼。」
「啥把柄?是人證還是物證?告訴你啊,我可沒做非法的事兒,她敢胡來我就告她誣陷。」
金一夫低了頭,他不敢把寫事實經過的事說出來,如果綿綿知道了,肯定不會原諒他的,後悔當時太軟弱了。綿綿走後,老婆揪著耳朵把他拽到寫字檯前,筆尖對著他的鼻子吼:「寫!都幹啥來著,寫下來!」他真擔心如果拒絕了那金屬物會不會把他弄個滿臉花。
「本來我還覺得有點兒對不起她呢,可那一巴掌把什麼都打沒了。殺人不過頭點地,愛咋著咋著吧。」綿綿長長的披肩發一甩。「自己攏不住老公,跟別人耍什麼橫?」
「現在說這些有啥用啊?趕快解決問題是正經啊。其實啥叫賠禮道歉,應景兒唄。你不應付她幾句,讓她消消氣兒,她把事情捅開了咋辦?」
「捅唄,她想怎麼捅?鬧到處裡,捅到網上?還是在全校人面前散布?隨便,我綿綿奉陪!」一邊斜了他一眼。
「到那時咱可就沒法兒呆了。」他故意把兩個人拴到一起。
「沒法兒呆走人,我正嫌偷偷摸摸的窩囊呢。」綿綿不知說真話還是假話。
「你看,怎麼說咱們也算好一場,也得替我想想吧?你知道我還有下一步呢。」金一夫說了句掏心窩子的話。
「這話你跟她說去呀,要壞你事兒的是她不是我。你跟她說,我還想當助理、副校長,到時候你就是領導夫人啦。」綿綿的口氣裡滿是鄙夷。
話到了這份兒上,金一夫也沒轍了。眼看著往日令他銷魂的身影款款地走出去,心想女人咋都這麼犟啊。事已至此,愛咋著咋著吧,目前他所能做的也只能是靜觀其變了。
老婆見金一夫擺出一副蔫抗的架勢就火了,黑胖的大圓臉一繃,從牙縫裡迸出一句話:「姓金的,別以為我拿你們沒辦法啊!你等著,我要不把你們告到紀委我就不是人!」
坐在沙發上喝茶的金一夫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卻嚇得夠嗆,他最怕的就是老婆這一招。紀委那個頭兒愛整事兒,整天煞有介事的樣子,東尋尋,西嗅嗅,好像警犬一般,除了官兒比他大的不咬誰都咬,到那時他可就前功盡棄了。他金一夫只有四十幾歲,教授、博士頭銜都有了,去年還成了校級後備幹部候選人,各種各樣的榮譽沒少撈。學校黨政領導也都看好他,眼看有兩個副校長快退休了,到時候,就像大傢伙說的,不弄個副校長也得弄個助理乾乾吧?他了解眼前這個瘋婆子,肚子裡有屁就放,做起事情不動腦筋,他有生以來最後悔的就是年輕時怎麼稀裡糊塗地娶了這麼個河東獅吼。
金一夫知道老婆是有可能把決心變成事實的,他一邊任老婆歇斯底裡,一邊迅速轉動著思維,忽然想出了一個法子。他趁老婆發洩間歇的當兒把老婆拽到身邊坐下,柔聲說:「我都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我和她沒事兒。那天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可能是寫稿子,腦袋累糊塗了吧,就覺得進來的是你,不信你問問她我是不是叫你名字來著?再說我們也沒做什麼呀。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其實還是你自己沒有自信。她要是個下崗賣菜的、長得跟醜八怪似的,你能這樣沒完沒了?」
「姓金的,你還迷著她哪!你……」老婆騰地從沙發上蹦起來,金一夫這才意識到說走了嘴。
「看你,氣性忒大,我這不是打個比方嘛。其實你嚷嚷半天我看就有一句話對,綿綿還真沒啥了不起的,是你把她看得太重了。這回評碩導,她就沒過去。」
「哼!活該!現世報!」老婆的臉色有些緩和了。
「校長說了,從明年起帶研究生漲價,一個學生五百。你說你把我整臭了有啥好處?還不得我給你掙錢,給你撐腰?真把我整臭了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啦。」
「我也不是想整你呀,我是想整她!」老婆嘟嘟囔囔地說。平心而論,金一夫對她還是不錯的,不吵不鬧,聽說聽道,收入從來都主動交給她。尤其後一點,讓她格外滿意,現在這樣的男人可不多了。
「整她不就得牽連上我嗎?我也讓她給你賠禮道歉了,她不好意思來,說沒臉見你,你說就是賠禮道歉你能得著啥?再說了,人家有錢有勢的,能看得上我?也就你把我當盤兒菜吧。」金一夫倒挺會說話。
「哼,不就有倆破錢嗎?有啥勢啊!」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大前任校長可是她表姑父啊,要不她能留校嗎?」
「得得,哪百年的事兒了,乾脆拉出個木乃伊算了。」
「這你可說錯了,官官相通,你知道人家和現任校長啥關係呀?告訴你吧,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打個噴嚏就夠咱們跑半天的了。」
「照你這麼說她也不能從教務處出去了?」
「也不是,得等機會。」
「那這事兒就這麼完啦?」
「誰說完了,禍是我惹的,我得補償你呀。這不,你快過生日了,我想送你個大禮物。」
「你還記得我的生日啊!」老婆矮胖的身子扭了扭,「說吧,啥禮物?」
金一夫笑了,知道老婆已經有些回心轉意。他又往老婆跟前湊湊,對著老婆的耳朵說:「我幫你評個碩導,咋樣?不過可得明年兌現。」他很清楚,現在,當務之急是把老婆徹底哄住。
老婆眼珠子轉悠著,心裡很有些出乎意料。多年來,她一直在圖書館當管理員,每天上班來了,下班走了,就是為了混一份兒工資,帶研究生的事兒想都不敢想。她抹搭著眼皮,嬌嗔地掃了丈夫一眼,驚喜已經爬上眉梢。驚的是像她這樣一不會搞科研二不能上課的人怎麼能帶研究生呢?她要能帶研究生,那全校人不都當碩導了?喜的是萬一真成了碩導,那可就抖起來啦。不要說在圖書館那幫人面前身價倍增,單只說這經濟收入也不一樣啊!就打帶兩個學生吧,一個五百,兩個多少?一千哪,每月多收入一千元可不是小數目!可以買件貴點兒的衣服,換雙高檔的鞋子,就是存進銀行也美滋滋的喲。再說也氣氣那婊子!丈夫說得也對,整她就得掛上他,萬一弄僵了,他抬腿走人,老婆孩子都扔了,到那時豈不落個人財兩空嗎?
金一夫老婆想到這繃得緊緊的大臉鬆了下來,不過一時還抹不開面子,撅著嘴巴說:「那……你可別蒙我。」被金一夫適時地拽了過來。老婆半是撒嬌半是撒氣地用臂肘搗著金一夫的腿根說你要蒙我我就上紀委,金一夫說上紀委,上紀委,不就是上個紀委嗎?先讓你吃根蘿蔔怎麼樣……兩人一個嬉皮笑臉,一個忸怩作態,摟摟抱抱地進了臥室。
不一會兒,一堆紙屑隨著尿臊衝進了衛生間的下水道。
金一夫為碩導的事兒忙開了。他很清楚,一年的時間轉瞬即逝,他得只爭朝夕,為老婆評碩導創造條件。老婆是畢業二十年的老本科、六年以上的老副高了,資歷夠;差的是科研成果和授課。金一夫就從成果著手。正好省教育廳開始申報科研項目,他拎了兩瓶好酒,拿了兩條好煙,打通了廳裡一個同學的關係,替老婆弄了一個項;又在自己申報的那個上面把老婆列為第一參與者;接下來就得替老婆寫論文了。他大小也算是個才子,雖然沒有什麼思想,筆頭子倒挺流暢,只是自己的專業是教育,寫新聞方面的論文,就有些彆扭,不得勁兒,心想若是擁有綿綿這樣要長相有長相要文採有文採的女人多好啊!
綿綿見金一夫前些時有意疏遠她,人前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心裡有氣,故意把頭昂得高高的;碩導沒過更使她心裡滿是怨恨!誰不知道評碩導就是一場爭奪戰啊,關鍵時刻,你金一夫不參會,讓副處長去了,什麼意思?不是成心讓她好看嗎?副處長是什麼人?是武則天、西太后,處裡哪個女人有好事不把她氣得吐白沫?兩人本來就有些不對付,這回可好,正中下懷,天底下的好男人真是死絕了!後來,她發現金一夫忙著搜集新聞方面的資料,又埋頭寫新聞方面的論文,覺得奇怪,一問,才知道母老虎準備評碩導,方知後院那場火已經滅了,撇撇嘴巴不屑地笑笑。
轉眼間到了來年四月初,碩導申報開始了。金一夫老婆也堂而皇之地有了兩個省級項目、三篇新聞專業論文,接下來要處理的就是另外的事了。
這天早晨上班不久,金一夫就來到了新聞學院院長的辦公室。院長是個年輕人,前幾年博士畢業招聘過來的,平素和金一夫沒什麼來往。見金處長這麼早就上門了,知道有事,忙起身讓座、沏茶。兩人嘮了幾句閒嗑後,金一夫就直奔主題了。他咧嘴笑笑說:「小陳啊,有件事兒想求你幫幫忙。你看,我老婆也是四十好幾的人了,前些年盡忙家務了,把事業耽誤了。去年呢,孩子考大學走了,她也有了閒空。這不,這一年還真鼓搗出點兒東西。她是新聞專業畢業的,我尋思能不能報個碩導,帶倆研究生?」
陳院長聽了金一夫這番話,明白了,心想怪不得這大半年金處長對他格外熱乎呢。不管在哪兒,見了面總是主動打招呼,噓寒問暖的,鬧半天在這等著呢。陳院長扶扶眼鏡,心裡有些不自在,心想你金處長不會不知道吧,帶研究生的人得授過一兩門專業課。你老婆根本沒有教學實踐,卻想帶研究生,這不太荒唐了嗎?可是他不想得罪金處長。他一邊翻著金一夫遞給他的申請書一邊故意用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金處長真客氣,還親自把材料送來了。喲,教學情況怎麼沒填哪?」
金一夫尷尬地笑笑,心想沒有差頭兒我犯得上找你嗎?他挪挪已經有些發福的屁股說:「這個,我剛才不是說了嘛,家裡的事兒把人家給耽誤了。你想想,一個女人家,又管孩子又上班的,哪還有時間上課啊?」
「這樣子不大好吧,而且即使評上了不也得上課輔導學生嗎?」
「所以才請陳院長關照啊。小陳,到時候你們別給她安排課,給倆學生就行。你放心,學生她保證帶好。」金一夫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他本科也是學新聞的,考碩士時才改了專業,就憑當年那點兒底子,估計替老婆帶倆研究生沒問題。再說了,現在帶研究生不也就那麼回事嗎?證書到手,完事大吉,水平早就沒人提了,哪個傻帽兒還那麼認真啊。
「其實我這裡也就是認定一下資格,研究生院還得覆審呢。」陳院長想了個脫身之計。
「那邊再說那邊的。假如研究生院有人問,你就推到我頭上,怎麼說都行。」金一夫有點兒不高興了,覺得小陳辦事囉嗦,太謹慎。
話說到這份,也沒法再往下說了,兩人又開始嘮別的。
「小陳啊,你來江城大學也有三四年了吧?」
「四年多了。」
「咋樣?適應了吧?」
「有什麼適應不適應的,就那麼回事吧。」陳院長的話裡帶著煩悶。
「家裡每月收入過萬了吧?」
「金處長真會開玩笑啊。我一個月才四千多麼,我老婆八百。」
「怎麼?你老婆的工作沒解決?」
「唉,說是安排、安排,可一直在食堂打雜,掙的錢能養活自己就不錯了。」陳院長的愛人是下崗工人,學校招聘時說給博士家屬安排正式工作,報到後卻始終拖著。
「看起來校方也不守信用啊。這樣吧,圖書館館長是我高中同學,我再跟上邊說說,看能不能安排到圖書館去。」
「真的?金處長,那可太謝謝您啦!」陳院長一下子激動起來,兩手互相搓著,險些站起身,鏡片後的眼珠也放了光。他沒想到金一夫這麼熱心腸,有些為自己剛才的態度不好意思。「金處長,我來的時間短,有些事還請您多理解呀。只要您和別的部門溝通好了,我這裡肯定沒問題的。」
金一夫拍拍小陳的肩膀,告辭了。
研究生院好辦,院長是個逍遙派,不攬權,能推的事都推給下邊辦。評選辦主任是他的學生,一個電話就能搞定。當然,為了保險起見,他已經叮囑過教務科幹事了。如果有人問起,就說他老婆大以前在新聞學院上過課,那時候新聞學院還叫新聞系呢。比較麻煩的是終審那一關。終審由校學位委員會投票決定,三分之二以上的人同意了,就上;可是誰敢保證有三分之二以上的票數呢?
金一夫也是學位委員會成員之一,對學位委員會的情況了如指掌。學位委員會成員大多是各院系的頭兒,他仔細想了一下,覺得大體上可分為這麼三類:有幾個人是跟他或者他老婆有矛盾的,估計不會同意;有幾個人是他的哥們姐們,肯定沒問題;剩下那些人就說不準了。現在的知識分子,一個人有八個心眼,誰摸得透別人的心啊?眼看評審日期逼近了,金一夫和老婆商量了一下,決定以私人名義請後兩類人吃頓飯,順便也請請新聞學院的陳院長。至於陳院長老婆工作的事嘛,對不起,只能等評審結果出來再說了。老婆小心翼翼地說是不是把人都請來呀?他想了一會兒,陰沉著臉說:「不行,現在學校對這類事抓得可緊了,萬一有人捅上去,麻煩就大了。」
酒宴擺在市裡一家新開的海鮮館,老婆也參加了,因為席上有幾位女客。整個宴會過程觥籌交錯、氣氛熱烈。在座的專家教授們對酒肉佳餚早就司空見慣了,感激和熱情是做給主人的,人嘛,得懂情理。金一夫沒提老婆評碩導的事,一個字都沒提,只說三月裡老父出車禍,他忙昏了頭,教學工作多虧在座的各位支撐著,幫了他這個處長的大忙。以後有用得著各位的,還望鼎力相助。老婆悶頭聽著,以為他是含冰吐不出水,急得直咬嘴唇,幾次想把話挑明了,都被他用眼神兒壓回去了。他相信,在座的人智商都不低。
金一夫沒想到老婆在酒席上這麼興奮,不但替他擋了幾杯啤酒,還主動要了白的,大有巾幗不讓鬚眉之勢。一張長著雀斑的黑胖臉紅漲得如捲簾花瓣,說話也幾次失了分寸。在場的人巴不得如此呢,就有人故意開玩笑,說她美如天仙、豔若桃李,把金處迷得人比黃花瘦了;她也回敬他們,故意做出副天仙桃李的樣子,笑得一身肥肉亂顫,舌頭在嘴裡直打滾兒;金一夫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幾次,低著頭,臉上寡寡淡淡的,心思也遊到了酒席之外,心想此刻若是換了綿綿會怎樣呢?換了綿綿,一定會大大方方地敬酒,恰到好處地說話,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臉上始終帶著女主人的溫柔,再不時地給他一個會心的笑……他想得有些入神了,竟用自己的筷子給對面的女客夾了兩次拔絲地瓜,那是綿綿最愛吃的。
不久後,碩導評審結果公布了,金一夫老婆剛好以三分之二的票數過了關。網上同時還公布了一份幹部調整聘任文件,綿綿從教務處出來了,升任研究生院副院長。
幾天後,棉棉主動來到了金一夫家,手裡提著一個精美的大紙袋,一進門就衝著金一夫的老婆笑微微地說:「嫂子,祝賀你呀!又搞項目又發表論文的,一下子就評上碩導了,不簡單;我也要離開教務處了。那邊讓我負責導師教學和管理工作,往後還得和金處打交道呢。我每周想聽兩個導師的課,什麼時候輪到嫂子了,可別把我趕出來呀。這幾年金處和嫂子對我挺關照的,買個禮物表表心意。」
紙袋打開了,是一件半長的貂毛大衣,棕色的、肥腰身,圓圓的領口敞得很開。配著金一夫老婆沒有脖子的胖臉和粗短身材,真有幾分貂熊的樣子。
金一夫低著頭,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哭還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