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國本之爭」的持續進行,申時行、王家屏、王錫爵這幾位內閣首輔都相繼離職。於是,沈一貫成為了大明王朝的第四十二位內閣首輔,以他為標誌,明朝的黨爭已經公開化。
沈一貫(1531年——1615年),字肩吾,又字不疑,號龍江,南直隸鄞縣(今浙江省寧波鄞州區)人。他是明朝中晚期著名的政治家,可惜,後世對他的爭議和詬病之處甚多。
1531年,沈一貫出生於一戶普通的小地主家庭。不同於其他的首輔們,沈一貫的童年和青年時期都是波瀾不驚,沒有太多值得大書特書之處。
直到1568年,已經三十七歲的沈一貫才在會試中勉強取得了三甲一百多名的成績。這個成績,雖然能傲視絕大部分讀書人,畢竟在明朝中進士絕非易事,但如果和其他首輔比起來就顯得有點尷尬了。因為,在明朝六十七位內閣首輔中,他是唯一一個被三甲才錄取的首輔。
成為進士後,沈一貫依例進入翰林院開始排大隊和熬資歷,苦哈哈的等待被起用。在此六年的時間裡,他基本上處於一種「閉關修煉」的狀態,不找靠山,不拉關係,不上奏摺。眼見徐階、李春芳、高拱這些個首輔走馬燈似的更換,直到張居正成功上位。
1574年,沈一貫成為了當年會試的同考官,這算是他的第一個具體差事。本來,這份工作他會完成得遊刃有餘並且波瀾不驚,只是,因為這次考試中有張首輔的兒子參加才變得與眾不同。
身邊的同僚擔心沈一貫不知內情,還特意偷偷地告訴了他。結果,沈一貫竟然佯裝不知,表現出了足夠的公正和嚴厲,絲毫沒有為首輔的公子開綠燈。
當然,即便沈一貫不配合,以當時張居正的權勢和地位,為兒子搞到進士的錄取通知書簡直是易如反掌,so easy!
事後,自知得罪了張居正,沈一貫也不去辯解,更沒有去攀附,反而氣的決心辭官回鄉。誰知,他竟然意外的接到了升職通知,雖然只是一個閒職,但畢竟在品級上是提升了。
原來,張居正張大首輔實在是太忙了,他只顧著籌謀自己的一系列改革,對於沈一貫在科考中的不配合併沒太當回事。或者說,他不屑於向一隻小魚小蝦下手。
1577年,張居正的父親張文明過世,依照大明祖制,張首輔必須辭官歸鄉為父守孝三年。客觀的講,如果以當時張居正的權勢地位以及和李太后與馮保的關係來看,他在三年後復出重新擔任首輔也是手拿把攥的事,沒有太大難度。
但是,許多的改革舉措都是剛剛起步,而且已經遭到了頑固派的抵制。如果有張居正親自壓陣,自然不會出現太大的波折,但如果張居正離開內閣三年的話,他的系列改革極有可能會中途夭折。
有鑑於此,張居正並不願意離開內閣歸鄉守制,筆者也不認為他單純就是戀權,於公於私的因素都有。
在此背景下,老張只好事先徵得太后和萬曆帝的同意,違心上演了一出自導自演的「奪情大戲」:
一、張居正主動上疏請辭,要求「為父丁憂」;
二、李幼孜等人上疏,提請萬曆為張首輔「奪情」;
三、萬曆皇帝下旨「奪情」,拒絕張首輔辭官;
四、張首輔婉拒「奪情」要求,堅持要為父守孝;
五、太后降下懿旨,再次要求張首輔「奪情」;
六、張首輔勉強同意「奪情」,但須請假操辦喪事;
七、料理完喪事,張居正返回內閣繼續上班。
而就在張居正上演「奪情大戲」期間,沈一貫卻不識時務的不斷發表關於「忠和孝」的言論,藉機暗諷張居正「既然不孝,必然不忠」。據《明史·沈一貫傳》記載:
進講高宗諒陰,拱手曰:「託孤寄命,必忠貞不二心之臣,乃可使百官總已以聽。苟非其人,不若躬親聽覽之為孝也。」張居正以為刺己,頗憾一貫。
這下,張居正怒了。他不僅記下了沈一貫的這次罪過,連同之前科考中的不愉快也一併翻了出來,索性來了個新帳舊帳一起算。於是乎,沈一貫被從長期閒置了。
1582年,張居正在首輔任上過世,長期潛伏在他身邊的「副帥」張四維接任了首輔一職。自此開始,在張四維的挑唆和萬曆皇帝的仇恨下,滿朝文武都開始對張居正反攻倒算,基本上是有仇的報仇,有怨的報怨。
一時間,張居正被人罵得體無完膚,形同狗屎,而他的所有改革舉措也通通被廢止,甚至就連本人的屍體也差點兒被挖出來鞭屍洩憤。
當然,仍在翰林院中熬資歷的沈一貫自然是罵得最歡的那個人。由此開始,他立即成為了最旗幟鮮明的「倒張派」,帶頭對張居正進行撕咬,甚至是污衊和構陷。
此舉,無疑使他贏得了萬曆皇帝和張四維首輔的青睞,越來越嶄露頭角。而伴隨著沈一貫的日益崛起,以他為核心的浙黨集團也逐漸形成,而且還不斷的水漲船高。
所謂浙黨,其實是在明末的文官體系中最早形成的一個黨派,或者更準確地講應該是利益團體和政治派系。他們為了共同的政治追求,或者說是經濟利益,推舉沈一貫作為蒙上箝下的總負責人。
1584年,伴隨著持續張居正,沈一貫的美好時光開始了。他先是升任詹事府少詹事,同時兼任了翰林院侍讀學士,開始有機會為萬曆皇帝教習學業,也有機會籠絡更多人團結在他左右。
在此期間,隨著「國本之爭」的日益興起,沈一貫敏銳地發現這將會是一次雙方都沒有退路的「死戰」。於是,深諳權術和制衡之道的沈一貫以回家省親為由請假了,之後長期以病為由閒居家中不出。
果然,就在沈一貫窩在家中暗中觀察之際,明朝上演了最熱鬧的橋段,申時行、王家屏、王錫爵這些個首輔們前赴後繼,一個個都栽在了這件事上。而沈一貫卻露出了陰險的笑容,而且還是可開心可開心的那種笑容。
為了替自己提前預熱,沈一貫遙控浙黨成員在朝中造勢,上疏奏請萬曆起用自己。1594年,萬曆皇帝任命沈一貫為南京禮部尚書,繼續協理詹事府。但是,沈一貫卻以身體患病為由婉言謝絕赴任。
其實,沈一貫對於禮部尚書的職位已經很滿意了,只是前面加上「南京」二字令這個尚書的含金量大打折扣。因此,沈一貫選擇繼續蟄居,他認為目前的局勢下,朝廷必然還會再次起用自己。
事實證明,沈一貫的確是一位老謀深算的狐狸。難怪他能以「三甲進士」的身份去統領人才濟濟的浙黨,難怪他能「身在局外,心在局內」,原來靠得就是這份老辣,這種對時局的判斷力和對大局的掌控力。
1595年,也就是萬曆二十三年,內閣的缺編已經非常嚴重,只有趙志皋一人在任,既是首輔又是閣臣,於是萬曆下旨由朝臣們廷議推舉入閣的人選。
在浙黨成員的賣力吆喝下,沈一貫的呼聲甚高,最終與朱賡、沈鯉等人同時入圍,獲準參預機務出任了東閣大學士。
首輔趙志皋已經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他在四十多歲才中得進士,不僅身體不好,而且性格還柔弱,幾乎所有的言官和御史們都沒把他太當回事。據《明史·趙志皋傳》記載:
志皋為首輔,年七十餘,耄矣,柔而懦,為朝士所輕,詬誶四起。
入閣當年,沈一貫就開始為自己立威,以便為日後接替趙志皋做鋪墊。他將言官袁可立當成了自己「殺雞儆猴」的工具,因袁可立和沈鯉關係匪淺,而沈鯉又與自己矛盾甚大,所以沈一貫藉故將袁可立廷杖並革職為民。據《弘光朝偽東宮偽後及黨禍紀略》記載:
禍始於萬曆間,浙人沈一貫為相,擅權自恣,多置私人於要路。
隨著「國本之爭」的持續發酵,排在沈一貫之前的許多閣臣們能逃跑的紛紛逃跑,逃跑不了的也在家養病。
首輔趙志皋遞交近百份辭呈皆被萬曆拒絕,終於累倒在家不起。期間,沈一貫開始逐漸掌握了內閣的大權,在趙志皋病逝後,他終於成為了大明王朝的第四十二位內閣首輔。而此時,明神宗已經徹底神龍見首不見尾,許久不上朝不露面。
成為首輔後,沈一貫總結了之前首輔們的許多成功經驗和失敗教訓,比如張居正、張四維、申時行、王家屏、王錫爵等人都被他回顧了一遍又一遍。
沈一貫認為,首輔的權力再大,說到底也還是皇帝授予的。如果要想保住自己的權勢,就必須順承朱皇帝的心意,避免成為第二個張居正。而且,當今的這位萬曆皇帝極難對付,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伺候好他。
當然了,在伺候好萬曆皇帝的基礎上,還要避免自己成為所有朝臣們的靶子,成為眾矢之的。因此,還要時刻注意在朝臣中樹立自己的威嚴,不能任誰都來踩和自己,避免成為第二個趙志皋。
籌劃好以後,沈首輔開始工作了。當然了,他和前任們一樣,面臨的最大麻煩依然還是「國本之爭」。
萬曆在這個問題上已經熬倒了好幾位首輔,而且已經僵持了十幾年,所以他不可能在沈一貫面前妥協。可是,皇長子朱常洛都已經年滿十八歲了,至今仍然沒有定論,所有人包括萬曆皇帝都很清楚,如果此事再長期議而不決,必定會成為禍國殃民的導火索。
當新上任的首輔沈一貫試探性地上疏提及此事時,朱皇帝竟然當即照準了,同意冊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皇三子朱常洵為福王,皇五子朱常浩為瑞王,皇六子朱常潤為惠王,皇七子朱常瀛為桂王。
沈一貫何等雞賊,擔心萬曆日後反悔,當即就擬旨並被御筆籤發準備明日公布。沈首輔很興奮,因為之前那麼多的首輔們都沒搞定的事兒,他一出手就輕易擺平了。
可是,當鄭貴妃聞訊後,立即找到萬曆皇帝又哭又鬧,不依不饒,堅持要冊立自己的兒子朱常洵為太子。
萬曆在無奈之下,連夜召沈一貫入宮,要他交回聖旨,而冊立太子之事則改日再議。沈一貫一聽,那哪兒成啊?於是謊稱已經將聖旨內容透露給了朝中眾臣,大家此刻已經開始彈冠相慶高呼陛下聖明了。
萬曆沒轍,畢竟「君無戲言」是一個淺顯的道理,於是只得同意正式冊立朱常洛為太子。至此,「國本之爭」才算告一段落了。
由於明朝的強勢介入,與日軍在朝鮮半島已經陷入了僵持。在是戰是和的問題上,沈一貫作為首輔積極主戰,向萬曆上呈《論倭貢市不可許疏》,其中主張停止邊貿、封鎖海運,採用更為強硬的方式逼迫日本從朝鮮半島撤軍。
沈一貫的此議一出,整個浙黨都積極行動起來,開始四處造勢,朝中瞬間就被主戰派們佔據了上風。受此影響,萬曆最終下定決心對日強硬到底,開啟了國家戰爭模式。而沈一貫本人,也贏得了忠君愛國的美譽。
但是,隨著事態的發展,很多人卻相信他絕非出於公心,真正的目的還是為了保住自己「浙黨」一系的大本營浙江,免受日本倭寇的長期襲擾。
而且,伴隨著明朝持續在朝鮮半島大規模用兵,相當程度上縱容了後金在東北地區的崛起。這樣,為日後滿清崛起並且入關取代明朝而埋下了深深的隱患。
明神宗朱翊鈞親政後,開始將宦官派往全國各地去收稅圈錢,變換名目去收取苛捐雜稅。其中,尤以礦稅最為嚴重,搞得各地百姓怨聲載道,甚至時時出現民變。
包括沈一貫在內的許多朝臣都曾勸諫過萬曆皇帝,希望他能夠減輕賦稅,減輕百姓負擔。可惜,向來自負自大的萬曆壓根不予採納,導致礦稅之禍越來越嚴重。
在萬曆三十年,朱翊鈞突然得病,而且病勢非常嚴重。朱皇帝一度以為自己和老爹穆宗一樣也是短命鬼,所以立即著手安排後事。除了叮囑內閣大臣們繼續輔佐太子朱常洛以外,他還決心廢除礦稅,也算是提前大赦天下了。
可從第二天起,萬曆的病情突然好轉了,於是他想收回昨天的旨意。而沈一貫竟然沒有任何遲疑,立即就將聖旨交了回去,遭到了很多人的嗤之以鼻。據《明史·沈一貫傳》記載:
後義見一貫唾曰:「相公稍持之,礦稅撤矣,何怯也!」自是大臣言官疏請者日相繼,皆不復聽。礦稅之害,逐終神宗世。
自此以後,但凡再有朝臣上疏有關礦稅之事,萬曆帝都一概不準。而終萬曆一朝,礦稅之禍也沒能消除,反而積害越來越深。
1604年,吏部郎中顧憲成因事觸怒萬曆皇帝,遭到罷官免職的處罰,只得返回家鄉閒居。期間,他與高攀龍和錢一本等人,在無錫創辦了一所民辦院校,進行講學和授課,引起了越來越多的關注。而這所民辦院校,就是後來赫赫有名的東林書院。
隨著規模和影響的不斷擴大,東林書院逐漸開始涉入了政治,甚至敢於針砭時弊和褒貶朝臣,進而形成了一股非常強大的政治勢力,人稱「東林黨」。
身為首輔,沈一貫自然不會允許東林黨壯大崛起,甚至威脅到自己的浙黨。因此,他開始積極打壓東林黨,主動引發了一系列的黨爭。
在此期間,以吳亮嗣等人為首又結成了「楚黨」。而一些山東籍的官員也不甘心被邊緣化,遂暗中串聯結成了「齊黨」。當然,由於沈一貫的權勢和拉攏,楚黨與齊黨基本上是依附於浙黨而存在的,合稱為「齊楚浙黨」。
除此以外,還有「宣黨」和「昆黨」等許多不知名的小黨派,也為了各自的利益而攻鬥不已。
在諸黨的相互和相互詆毀下,明朝的朋黨問題空前激化,相互之間只有利益之爭,再無民生和國政可言。這種黨爭現象綿延數十年而不息,從此朝野再不安寧,直接加速了明王朝的滅亡。
1606年,沈一貫親自主持當年的京察,竟然以權勢壓人,堂而皇之的庇護浙黨勢力,公然打壓其他的黨派和異己,立即就引起了滿朝的公憤。御史孫居相等人聯名彈劾沈一貫,而且,其他的各個黨派也在暗中推波助瀾,使得這次彈劾聲勢震天。據《明史》記載:
一貫歸,言者追劾之不已,其鄉人亦多受世詆雲。
為了躲避風頭,沈一貫只得主動告病乞退。歸鄉後的沈一貫索性閉門不出,再也不問時政,安享了十年的閒適生活,不斷著書立說宣傳自己的理論。
1615年,沈一貫在家中過世,終年八十四歲。當萬曆皇帝聞訊後,下旨追贈其太傅銜,賜諡號「文恭」。
作為一名封建社會的政治家,沈一貫在為政方面似乎沒有太過明顯的過失,基本完成了自己首輔的職責。但是!正是他在任期間,縱容並引發了明朝無休無止的黨爭,給明朝中後期的經濟和社會發展造成了極壞的影響,直接加速了朱明王朝的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