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John Roberts
在匯報今天的最新故事之前,請和我一起先來回顧一個故事,是我們從小就聽的,來自明代馬中錫《東田文集》的《中山狼傳》:晉國大夫趙簡子在中山打獵,一隻像人一樣直立的狼,狂叫著,擋住了去路。趙簡子拉弓搭箭,狼逃車追。
狼逃到一個路口,遇到背著一大袋書簡的東郭先生,哀憐哭求:「請把我藏進你的口袋吧!如果我能夠活命,一定報答。」東郭先生看趙簡子車馬遠遠靠近了,惶恐地說:「我隱藏世卿追殺的狼,豈不是要觸怒權貴?然而我不能見死不救啊,好吧,你就往口袋裡躲吧。」
東郭先生拿出書簡,騰空口袋,往袋中裝狼。袋子太小了,裝了三次都沒有成功。狼蜷起身軀,把頭低彎到尾巴上,懇求東郭先生先綁好四隻腳再裝。終於裝了進去。
趙簡子車隊走遠後,狼出了袋子,改口了:「剛才虧你救我,使我大難不死。現在我餓得要死,你為什麼不把你的身體送給我吃,將我救到底呢?」說著它就張牙舞爪地向東郭先生撲去。
狼與人追來追去,沒追上。東郭先生說:「我們按民間規矩吧!如果有三位老人說你應該吃我,我就讓你吃。」狼答應了。
可是,周圍沒有人。狼就逼他去問杏樹。老杏樹說:「種樹人種我,只費了一顆杏核,20年來他一家人吃我的果實、賣我的果實,儘管我貢獻這麼大,老了還要被賣到木匠鋪換錢。你對狼恩德並不重,它為什麼不能吃你呢?」
然後逼他問一頭老黃牛,牛說:「當初我被主人用一把刀換回家。他用我拉車幫套、犁田耕地,養活全家。老了他還要殺我,賣我的肉。你對狼恩德並不重,它為什麼不能吃你呢?」
狼聽了,更加理直氣壯。
這時,來了一個駐拐老人。東郭先生抓住最後機會,請他主持公道。老人問狼:「你不是知道狼也有父子之情嗎?為什麼背叛對你有恩的人呢?」狼說:「他用繩子捆綁我的手腳,用書簡壓住我的身體,分明是想把我悶死在口袋裡,我為什麼不吃掉他呢?」老人說:「各說各有理,我難以裁決。但眼見為實,如果你能讓東郭先生再把你往口袋裡裝一次,我就可以依據他謀害你的事實為你作證,這樣你才有吃他的理由。」狼聽從了。
當狼被重新裝進了口袋,老人一棍子把它敲死了。
這個故事有個簡化版,《農夫與蛇》,但這兩個故事都是虛構的。現在,講一個我在呦呦鹿鳴真實親歷的、剛剛發生的新鮮故事。2019年4月18日,呦呦鹿鳴發布《致綠地高管李煜的公開信:對於您的任命,我們感到莊重卻又戲謔》,反映武漢綠地國際理想城3期業主呼聲;9月15日,4期交房,業主發現精裝修變「驚裝修」,求助,呦呦鹿鳴決定出手相助。9月17日,呦呦鹿鳴發表《綠地為何如此肆無忌憚》,反映交房質量之弊;9月18日,發表《致在新房裡痛哭的女子》,與受害業主談心;9月19日,發表《綠地黑影》,反映武漢各綠地項目的「黑衣人」問題嚴重,勸其自首;9月20日,發布《致綠地:公關不過關,問題抓緊辦》,反映綠地的回應聲明避重就輕,並介紹3期維權進展。關於這一項目,不同角度,累計5篇,引發社會熱議,第2、3篇最終「無法分享」。9月20日下午,武漢有關部門召開三方會議,組織業主與開發商會談改進質量問題。9月20日下午,一位叫做「melody」的業主,在呦呦鹿鳴公開留言質問:「請問你打算把你的打賞分多少給業主?」 不一會,另一位叫做「努力再努力」的人留言說:「我是理想城四期業主,也是您發出來的那個視頻的原主人,您需要給我版權費才可以的。」呦呦鹿鳴這組文章,一共用了15張圖片、6個視頻,來自不同的業主,選自業主代表發給我的大批資料。她說的那個視頻,單指第三篇文章開頭那個女業主在房間裡哭泣的視頻,有聲音,但是沒有臉,也沒有名字、地址。當時業主給我這個視頻,有三個版本,一個是原始版本,兩個是在視頻裡加了文字說明對外公布的版本。我當時視為他們請我發布這個視頻。現在,她說,她是業主當事人,如今,既然呦呦鹿鳴獲得了讀者讚賞,那麼就應該分給她,補償她,否則就是違法,等著籤收律師函。哦?一開始,我是好奇。根據以往經驗,一些房地產公司面對WQ業主,有一個套路:派人假裝業主,混進去,打探消息,尋機內訌,把水攪渾。因此,我以為,這些是某公司派過來的臥底。所以,我很想看看她們是如何表演的。可是,我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當我把個人微信號給她,看了她過去的朋友圈(早前曾經發布收房視頻,並說哭的是自己),我相信:這真的是就是那個哭泣的女業主,不是臥底。這時,我感覺到一股寒殺之氣,隱隱約約,想起了中山狼的故事。大概,中山狼就是這個氣味了?根據綠地聲明,這位業主的地板已經優先得到更換。以下,是「哭泣女」找我要錢的對話,因為公眾號是公共平臺,非私人空間,此次討論的也是公共事件,網名隱私合理讓渡,為避免有人說我造假,所以我不打碼了,以下截圖沒有中斷。之後:
如果「哭房女」只是一個人,那還好,但是,我發現自己又錯了。就在9月20日下午,在綠地中心城的業主500人大群中,有人怒斥呦呦鹿鳴是「垃圾自媒體」,「關他P事」,「臭不要臉」,「業主被消費了,要追帳了」;在綠地國際理想城的一個三百多人大群裡,一些業主表示要從其他地方把裝修損失找回來(我萬萬沒想到,第一個被找的竟然是我);在一1344人的綠地國際理想城業主QQ大群裡,這位「哭泣女」,及時匯報和我溝通要錢的進展,「我不嫌多」。
以上這些是一些看不下去的業主發給我的,這些說話的人我都不認識。有些話,完全是戲虐之言,比如收門票云云,只是沒想到真有人這麼幹——裝修裡損失的錢,找呦呦鹿鳴補回來。之前,朋友們提醒我,寫大公司的事情,小心措辭,嚴謹,不要有任何不當;小心打壓;小心無處不在的黑衣人……我一直罵綠地「吃相難看」,但是,沒想到,吃相更難看的,是這樣一個業主。這個樓盤,捆綁精裝修價格是2000元每平米,以一套房子90平米計算,2000元一平米的價格,裝修費就是18萬元,房價則接近一百萬元。現在,精裝修變「驚裝修」,業主損失如此巨大,不去找綠地公司要賠償,卻把精力用來找我要錢。為什麼會這樣呢?我想,是因為我身邊沒有「黑衣人」。不管他們怎麼對待呦呦鹿鳴,我都不能把他們怎麼樣。正如魯迅先生所說:「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抽刃向更弱者。」2000塊,是一個神秘的數字。它是這個樓盤捆綁精裝修的單價,也是「哭房女」向我索要的「版權費」,同時,也是我正在組織的「每天一千字」承諾金的數字,目前是第21季,有50人和我一起,在用連續30天的寫作,來贏回2000元。既然要發律師函。那麼,我們先說說法理:
1,這組文章,兩三萬字,是我的原創作品,版權無疑歸我自己。2,文章中使用了業主提供的素材,屬法律規定的「合理引用」。3,當視頻用於商業用途時,享有肖像權(聲音權)的當事人,或者拍攝視頻的版權人,有權要錢。但是,呦呦鹿鳴這組文章,是不是商業用途?顯然不是,綠地集團公號內容才是商業用途。從業主代表發給我的視頻打上維權呼籲文字看,我有理由視為經過授權公開發布。這位女業主出現的是聲音,我沒有任何加工,沒有暴露她任何個人身份信息,沒有把她的聲音當做聲優用於產品銷售。4,受益人,這組文章目的是維護公共利益,而第一個受益人,就是「哭房女」,她最早得到綠地的維修。最後說說「哭房女」念念不忘的讀者讚賞。我想,呦呦鹿鳴的讀者打賞,恐怕並非打賞給「哭泣的視頻」,也不是為了補償業主損失(這是開發商的責任),而是打賞給文章。僅僅視頻是無法獲得讚賞的,從微信平臺規則來說,如果僅僅有視頻,連讚賞標籤都沒有條件開。讚賞,並非商業行為。因為商業的本質是利益交換,是契約,但是呦呦鹿鳴的文章,並非與任何人的契約或交易,讀者看完了,直接讚賞可以,不讚賞也可以。我們用一下歸謬法吧。按照「哭房女」的邏輯,我用了她的視頻,應該給她兩千塊,那麼,倒過來說,她看了我寫的文章,而且從中獲得實際利益,是不是也應該支付創作費、編輯費、校對費、發布費、材料費、渠道費、抗壓費、茶水費(武漢很多開發商就收數以十萬計的茶水費)?以她對「商業」的理解,呦呦鹿鳴這樣傳播量級的「品牌」應該很值錢,而且面對大型企業風險很高,那就按照一個字2000塊算吧,累計兩萬字,一共4000萬元,你受益在先,先支付,我再支付2000塊給你。如何,發現這個邏輯有可笑了嗎?其實,業主損失數字算起來更驚人:4期有1309戶,每戶按90平米計,則捆綁裝修費用每戶18萬元,總計2.35億元。這次裝修交付質量價值有沒有2000元一平米的標準?業主們心裡有數。假如只有1000元標準,則業主損失也超過1億元。相信,4000萬這個數字,足以提醒大家不要把弄錯目標。然後我們說說情理。我使用了15張圖片6個視頻,如果每個都要2000塊,一個個都發律師函,我即便不破產,也要脫一層皮。這合理嗎?《綠地為何如此肆無忌憚》《綠地黑影》《致綠地:公關不過關,問題抓緊辦》,這樣的文章,是那麼容易寫的嗎?是一點沒有付出嗎?
這樣一個哭泣的聲音,是適合當事人自己拿去銷售的嗎?《致在新房裡痛哭的女子》這篇文章,我本意是安慰「哭房女」,和她談心,「從一個家庭,一個新房的氣場來說,如果第一天收房就流下這麼多眼淚,把傷心痛苦播撒在這裡,令人擔心將來的居住氣場受此影響。」因此,我希望她想辦法改變,文章的副標題是:「這個房子的氣場,將會再次改變,讓主人如魚得水。」文章引用了美國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約翰·羅伯茨(John Roberts)2017年6月在兒子初中畢業典禮時的演講:為什麼這麼多人針對我呢?說到底,不過是我的文章傳播量大一點,然後得到了一些讚賞。正如「哭房女」在大群裡說呦呦鹿鳴「賺得盆滿缽滿」。
昨天下午,三方會議開完後,有業主和我反饋說,建設局的人介入了,已責令開發商整改,這個會議能召開,輿論是很大原因。我很欣慰。後來,這位「哭房女」還對我說,她是「英雄」,呦呦鹿鳴是「既當**又立**」,勸誡我迷途知返,避免吃官司。我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她。還有一個人寫了一篇很長的聲明傳閱,仍然認為呦呦鹿鳴有錯。傍晚,我一度悲從心來,在朋友圈說:「累了,武漢綠地國際理想城4期的房子質量問題,我不會再關注了。惹不起。」好在,我很快轉變了想法。不管怎樣,當一顆雞蛋和一塊石頭放在一起,我們仍然要站在雞蛋一邊。我們難免會遇到一些不在一個軌道的人,但是,我從一開始就不僅僅是為某一個個人、某一個業主說話,也不可能贏得所有人的喜歡。打官司就打唄。這個世界,需要有一個器物,用以平衡。只是,從此以後,我會更加謹慎。珍愛生命,遠離「中山狼」。昨天和今天,這件事情在武漢業主群體裡鬧得沸沸揚揚,我感覺目標有點歪了,請大家多關注綠地房屋質量事件本身,而不是關注呦呦鹿鳴,或者兩千塊版權費。大部分業主是值得我們用心幫助的,有正義感的,我們不能因小棄大,因為,也許有一天我們自己,也會是某一個業主群體的一員。如果我們要抽刀,就請抽刀向更強大的違法作惡者,而不是和一個手無寸鐵的寫作者糾纏。 不知不覺,最近幾個月,我在呦呦鹿鳴新創了好些個詞語:朝歌吃瓜、開肚驗瓜、綠地黑影、冰蟲一季人、樹洞廢青、流量之賊、欣賞力、白骨難平、國社硬氣、掃谷吏、理想之柴、洞庭江湖、重口味法庭、炮灰記者、尚武櫻花……但是,那些都屬於觀察,比較抽離超脫,今天的「哭女一刀/版權哭女」,我卻成了當事人,身在其中,感受比較特別錯。
日拱一卒,只為蒼生說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