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糖葫蘆先生不覺得自己稱得上先生。
他總是戴著髒兮兮的皮帽,推著黏糊糊的玻璃小車,售賣著裡邊花花綠綠的糖葫蘆串,有山楂,草莓,香蕉,糯米和豆沙,無一例外裹著厚厚的糖衣。
鬍子沒剃,粗糙的手只在北風中洗禮,更重要的是,快趕上大叔的年紀。
說實話,地瓜小姐不覺得自己算個小姐,工作性質都不一樣呢。後來人們說小姐是一種誇獎女人美的稱呼,地瓜小姐噗嗤下笑了,她依舊戴著灰土色的手套,推著黑乎乎的小車,掉漆的大鐵桶上烤著泥色的地瓜。厚厚的棉衣褲裹得嚴嚴實實,胸前的大紅圍裙在北門的風裡就像鼓起的船帆。更要命的是,自己早已過了年輕的年紀。
可是故事就這樣發生了。
那是個北方依舊寒冷的夜,在北門依舊冷清的位置。
糖葫蘆先生的小推車上亮著明晃晃的燈,最後一串糖葫蘆裹著金黃的糖霜,像個安睡的嬰兒,靜靜地躺在糖葫蘆先生的目光裡。
夜裡的北門早已沒有白日的人來人往,糖葫蘆先生看著自己的最後一串商品,又看了看遠處校園裡教學樓的燈光,最後,他看見了身旁的地瓜小姐。
地瓜小姐在寒風裡瑟瑟發抖,掉了漆的大鐵桶上是最後一個還在冒熱氣的地瓜。
他們都沒有說話,在寒冷的夜裡,只想早點賣完回家。
一群學生的嘻嘻哈哈從不遠處傳來,這是群宿醉的年輕人,他們男男女女相互扶持著,酒精的味道夾雜在衝刷道路的風裡。
年輕的歌聲像是一支隊伍,糖葫蘆先生看著他們肆意揮霍的青春,他早已過了感動的年紀,只想賣完最後的糖葫蘆串而已。
糖葫蘆先生兜售著自己的糖葫蘆串,學生們圍了上來,他們借著酒勁高喊著誰誰請客,卻又發現孤零零的一串糖葫蘆並不能讓人人滿意。
於是他們唱著歌離去,留下糖葫蘆先生輕輕嘆息。不知道是嘆息青春的活力,還是糖葫蘆的糖衣。
一對看完夜場電影的情侶相互偎依,寒冷似乎阻擋不了他們的甜蜜。他們像是連在一起的剪影越走越近。
女生扯著男生的袖口,在地瓜小姐的推車前停下,地瓜小姐笑呵呵地推薦著甜甜的地瓜,希望他們的愛情也甜甜蜜蜜。
處女座的男生打量著髒兮兮的掉漆大桶,沒有說話便拉著女生遠去,他不希望自己的愛人沾染不淨。
地瓜小姐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輕輕嘆息。不知是感慨愛情的遠去,還是地瓜的甜蜜。
於是世界又安靜了下來,風捲起一些落葉,留下孤零零的糖葫蘆先生和孤零零的地瓜小姐。
兩條小狗跑了過來,一條是土黃色,一條是黑色,一條在前面,一條在後面,一條很快樂,另一條也很快樂。土黃色的小狗偎依在地瓜小姐溫暖的爐火旁,黑色的小狗在糖葫蘆先生腳下嬉戲。糖葫蘆先生被可愛的小狗逗樂了,地瓜小姐撫摸著小狗溫暖的毛,兩人在寒冷的夜裡,相視一笑。
糖葫蘆先生取出小車裡最後一串通紅的糖葫蘆,糖衣在燈光下晶瑩剔透,這不是一串普通的糖葫蘆,它閃耀著一些光,帶著冰冷的清新的味道。
地瓜小姐捧著一個地瓜,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地瓜,它在燃燒,烈焰似乎在她手裡蔓延,青煙就像出竅的魂魄在盤旋,周圍的空氣都熱起來了。
地瓜小姐收下了糖葫蘆先生送來的糖葫蘆串,糖葫蘆先生品嘗著熱乎乎的地瓜。
然後他們各自告別。
地瓜小姐的家在北門往東三條街外,糖葫蘆先生的住所是北門向西的那條小巷。
就像是開始,也像是結束。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有心人會發現糖葫蘆先生總會留那麼一串糖葫蘆,有時是鮮紅欲滴的草莓,有時是冷若冰霜的香蕉,有時是口碑很好的糯米。也有人看見地瓜小姐守著最後一塊地瓜,放在爐子最溫暖的地方,細細烤著淡淡的清香。
地瓜小姐沒來的時候,糖葫蘆先生顯得無精打採,早早的收車回家。
糖葫蘆先生不在的時候,地瓜小姐總是找錯零錢,不愛說話。
那天晚上北風像是發了瘋的犀牛,世界似乎都被吹動,糖葫蘆先生捧著熱乎的地瓜,地瓜小姐帶著鮮紅的糖葫蘆,他們像往常一樣告別,風凌亂了頭髮。
糖葫蘆先生看著地瓜小姐遠去的背影,圍裙像是鼓起的船帆,小推車是風的海洋裡艱難前進的航船,地瓜小姐在寂靜無人的街道上顯得微不足道。
糖葫蘆先生突然想拋下一切地衝上前去,就像種子在雨夜後破土,飛船在虛空中墜落,靈魂在失速中衝撞,淚水在蒸發中沸騰。風也變換了往常的形態,世界似乎在燃燒,就像那日火紅的地瓜。
但糖葫蘆先生終究只是轉身離去,他知道在北門往東的第一個街口,會有一個男人每晚站在風中等待,地瓜小姐會和他依偎著走過起風的街區。
糖葫蘆先生回到居住的小巷,他抬頭望著家的燈火,妻子在熬粥,兒子在追逐打鬧,寒舍也有溫馨的味道。
他嘆了口氣,卻也會心一笑。
他想。
不是所有的愛情都有結果,
不是所有的結局都叫愛情。
...
偶爾出現的寫在後面:
根據我在後臺素材庫裡的翻翻找找,找到一些過期文字和爛尾故事。
這篇文章應該是寫於好幾年前,可能是由於半夜三更的過敏性自我懷疑,和水瓶座輾轉難眠,我在發布後又把它刪了。
看著自己以前寫的東西真是會臉紅,好在我已經臉皮厚到不會燙傷了。
重發一是為了完善下標籤功能,二是用舊文開啟新年,告誡自己不忘初心,有始有終。
各位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