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城市裡光怪陸離的理髮店,集市上的剃頭攤子,僅持一把青子(剃刀)、一把推子、一張高凳、一團燒鹼、半鍋溫水而已,洗洗推推刮刮理理,簡陋的場所,嫻熟的技藝,經過一雙雙粗手的打理,刺蝟頭變成了西瓜臉,被剃的犖犖大端地坐下來,低眉順目任憑擺布,撲的一聲,灰白的洗頭水潑了腳底,殺卻一片人間凡塵,悠然神仙的倍爽;等著的隨意散坐,神吹海聊肆無忌憚,此等景致,切莫論勞什子的衛生傳染病,暫且放下紅塵中之紛擾,靜下心來,高坐在此,看推子在頭顱上盤旋往復如九龍布雨、聽青子如夜雨割春韭般褪盡惱人青絲,此中真意,復辯何言?
剃頭和理髮一個形而下,一個形而上,不用多解釋,其實在清朝入關之前,中國是沒有剃頭這一說的,從這個角度說,剃頭和理髮都是舶來品,《孝經開宗明義章》講到「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剃頭竟然成為孝順文化的濫觴,「無後」都在它面前稱不起老大來,足見這綹青絲在生命之中的重要性了。
當愛新覺羅氏坐上龍椅後,遇到的不再是兵戎相見武力的直接對抗,而是兩種不同文化的懟藪,於是乎「留髮不留頭、留頭不留髮」血雨腥風了一陣子,但後來又發展到連假洋鬼子都自己剪了辮子鬧革命的地步,就算是「正月裡剃頭死舅」的前朝遺老留下的遺訓在那裡鎮著,又有何用哉?
據龍家圈鎮陳師傅說,清政府為了推行剃髮令,大都由滿人幹理髮匠,皇帝還賜予他們「代州」之權利,也就是代行州府長官的權利,對膽敢抗拒理髮者「斬立決」,蕩刀布子就是皇帝的「聖旨」,一旦懸起蕩刀布子,卑賤的從業者立馬有了生殺予奪的權力,刃口菲薄的青子,就成為隨時取人性命的尚方寶劍。
對於自己的老本行,陳師傅有一套自己的標準,總得來說,頭型不圓用頭髮取圓,頭頂不平用頭髮取平,弄好了就像地八仙桌子那麼平,就像毛主席那樣的髮型有一個「崮崮頭」,很好看,這個就要下邊頭髮留得長一些,上邊短一些。留什麼樣的頭,要看頭型,個人的喜好,還要看發質,發質軟就不好留平頭,就要勸他留偏分。
陳師傅說中國是黃種人,美國是白種人,白種人染黃頭髮好,因為他皮膚本來就白,可中國人染黃頭髮,臉就顯得黃且黑,就不好看,要染成黑色,方能和黃皮膚襯託起來,中國人的眼窩本來就鼓鼓的,再打上眼影就顯得更鼓鼓,外國人眼窩深、眼蛋子藍,畫上眼影就使得眼窩子淺,顯得好看。
中國人要是跟著外國人學,就沒有中國人的風度了,中國人雙眼皮,特別是一些小識字班,正當好時候時,什麼化妝品也不用,妝也不化,雙眼疊皮、臉大發的,臉「漂白」,黑頭髮,很有吸引力,但你若是染了黃頭髮,臉的吸引力就小了。總之中國人不要盲目地跟著外國學,要在髮式上樹立起中國人的特色來。年輕時候他到榮成棲霞口去剃頭,一位輪船油漆工給他出難題,要個「平頭加分」——既是平頭,也可以抹成分頭,這也沒難住他,因為他對一個人的頭型、發質一眼望去便了如指掌,怎麼修理都是隨心所欲。
陳師傅性格爽朗,個頭雖然不高但嗓門很大,喜歡一邊說一邊比劃,高興起來經常說出一些老時候的小故事,順口溜兒來,「莊戶人去趕集,腰裡掖了個小鋤刃,找鐵匠滲鋤刃,小鐵匠一兜氕,你一錘我一錘,北裡巴裡砸掉了鼻,莊戶人不意思,一心鬧個小亂子,從南來了個說市人,拿著劬白小扇子……」,他一邊哼唱著,剃頭推子咔嚓咔嚓地一點也沒有閒著。
對於自己的行當,雖然覺得越來越難做,但他一點也不服輸,顧客們也覺得他的手藝不孬起城裡理髮店,再說,刮臉那些理髮店的小青年不一定會刮,理平頭很可能也比不過陳師傅,至於那些留鬍子的講究,年輕人根本不懂得,根據拍攝採訪了解,留鬍子是門學問,一般的閨女出嫁了,要留髯口,就是上嘴唇的鬍子。
這個還有個來歷,據說一位姑娘出嫁後,父親去看她,正巧她婆婆坐在院門口閒扯,一看親家公大遠遠來了,故意刁難兒媳婦道「你娘家哥來看你啦」。媳婦急忙出門一看,不是自己哥哥而是父親,婆婆乖意地說:你看看你叔,大老遠的看著你沒留鬍子還認為是個小青年來,結果將媳婦臊得不輕。父親為了閨女在婆家不受委屈就留起唇髭。這個規矩以後就作為風俗慢慢流行開來了。
娶了兒媳婦要留鬍子,就是下嘴唇正中那一朵;四世同堂要留下頜濤,就是下巴的鬍子要留起來,有些還將絡腮的鬍鬚一同留下,謂之「滿堂紅」,鬚髮飄飄仙風道骨的樣子.有一點要注意的是本村自己同一宗族的長輩還建在,就不準留下頜濤,因此從一個人的鬍鬚上就對這家人家人丁輩分做到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