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芳
最早上市的筍是完完整整挖出來的,個頭不大,像大號毛筆尖,基部柔白,上端淺褐。筍衣只有薄薄幾層,若用刀劃不小心就劃深了,直接剝,三兩下就見白嫩的筍肉,正是「紫籜坼故錦,素肌掰新玉」。
這麼好的筍,數量又那麼少,整齊碼在那裡的總共也就一二十根,自然價格不菲,將近二十元一斤,去年之前還真比肉貴。但在春天,我寧可食無肉,不可食無筍,美筍當前,完全沒有自控力。
買著買著,蔬菜攤位上的竹筍堆頭越來越大,價格也不斷走低,十五,十二,十塊,九塊……待到攤主一麻袋一麻袋往下倒,大刀闊斧削去老根,便只要兩三塊一斤。春筍價格的峰谷,古來有之,李商隱驚嘆初上市的新筍「嫩籜香苞初出林,於陵論價重如金」,都已經與黃金比肩了;白居易則感慨:「物以多為賤,雙錢易一束」,已是白菜價;唐寅「謀寫一枝新竹賣,市中筍價賤如泥」,睹物傷己,筍價已經低得讓才子憤怒。
早春買竹筍,只買一兩根,切成絲,配上紫梗纖葉的頭刀韭清炒,清甜遇上肥嫩,唇齒全浸潤在春天的芳華裡了。隨著漸漸降價,我便買上三根五根,最便宜時就豪氣地買回十根八根,配雞肉配豬肉是常規做法,各取其長、相得益彰;切成粗條和著新蒜薹、彩椒做一道純素菜,白綠紅悅目,甜脆爽口,當是春光明媚的味道。最盡興的吃法莫過於切滾刀塊做油燜筍,大塊吃筍,不亦快哉。
筍丁加幹紅椒油炒做佐粥小菜,吃得細水長流,筍的甘美鮮香得以慢慢咀嚼品味。沒有筍片的腰花湯是沒有靈魂的,筍與木耳入鍋翻炒,加湯,燒開加收拾好的腰花,再沸騰一次灑幾棵雞毛菜即可出鍋了,這湯雖有葷食而不油膩,木耳滑,腰花嫩,點睛的是甜脆的春筍。
它們被統稱春筍,實際種類繁多,什麼紫頭紅、蘆頭青、紅哺雞筍、麻竹筍、綠竹筍……除了體格碩大、胖乎乎小豬一樣的毛竹筍,其它還真難分辨,有的偏紅一點,有的偏綠一點,有的健碩一點,有的清瘦一點,但每一種都漂亮養眼。
買筍都喜歡挑嫩的,筆尖狀的錐形小筍固然好,已經泛綠削去頂稍得也不差,而且特別出菜,剝取一根就是一大盤。筍尖柔嫩,有瓜菜氣息,配蠶豆瓣,以蠶豆的粉糯來中和青嫩,或和豆腐加濃油赤醬來挾裹寡淡;竹節清晰那一段,頗具根莖的糖分充足和纖維質感,搭配辛辣更可回甘。筍本味有些苦澀,食用前必須焯水,去了草酸,便只剩下甜。這般甜可以慰藉心靈,蘇軾極愛春筍,被貶於當時還有些蠻荒的黃州,抬頭四望,「好竹連山覺筍香」,便也心滿意足。
盛夏漸至時,春筍落蘀成竹,轉遍菜場只有一兩個攤位有筍出售,已是這季筍的餘韻,且吃且珍惜吧。「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筍,是人間至味,是清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