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學家宇文所安曾說過:「好的文章創造一個地方」。一個城市的文化形象和文學作品的塑造密不可分,也可以說,文學作品是以一種特有的方式構建了一個文學中的城市。天津的形象就是在眾多的「津門」小說作家的筆下有了特有的地方味兒。
「津門」小說作家很多,我卻獨獨喜歡馮驥才先生。
馮驥才先生作為中國當代的作家、畫家和文化學者,他的小說選材視角新穎,藝術手法多變,描寫細緻深入,是當代文學中的佳品,他也成為作品入選中小學語文課本數量最多的作家之一。《馮驥才語文課》,就收錄了馮驥才先生的37篇文章,其中有《珍珠鳥》《挑山工》《花的勇氣》等膾炙人口的名篇,除此之外,還有《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無書的日子》《時光》等作品受到國內外大學的青睞。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天津這塊土地孕育了馮驥才這樣一位語言俏皮活潑,靈動的作家。天津與北京,上海等不同,北京孕育的是政治文化精英,上海孕育的是商業奇才,而天津是市井城市,也就是俗世,俗世必少不了俗人。
馮驥才先生以描寫小人物見長,他筆下的人物,特點各異、神通廣大、各顯奇能,也展現出天津的地方文化和社會百態,也讓這些「津味」小說散發著奇異且迷人的魅力。
「津味」小說的起源,「老天津」的形象
「津味」小說的寫作源頭可追溯到晚清時期,當時的一本《津門雜記》就記載了許多天津的生活習俗和社會風貌。民國初年,又有了眾多的「津味」小說家,如劉雲若、戴愚庵等寫下了《小揚州志》《沽水舊聞》等一些能夠展現天津衛社會生活現狀,富有天津文化氣息的作品。
馮驥才先生寫天津衛的故事是在上世紀80年代初,開始構思「老天津」時,他也受到了「津味」小說的影響,但是又和傳統的「津味」小說有所區別,傳統的「津味」小說側重於諷刺社會和揭露社會的黑幕,馮驥才先生的小說則側重於對天津衛碼頭文化和市井傳奇的渲染。
馮驥才先生的經典中篇小說有《神鞭》《三寸金蓮》《陰陽八卦》《炮打雙燈》等,看這些小說時,感覺就好像遇到了一個有著一肚子老故事的天津人,在街頭巷尾,氣定神閒的講述著「老天津」的故事。
這些故事不光有趣,而且有時間、有地點、有原因、有驚訝、有旋轉、有包袱,故事一波三折,人們被吸引的欲罷不能。
馮驥才先生筆下的很多故事都發生在清末民國時期,是因為清末民初時,天津具有極其明顯的地域特色和文化特色,除此之外,這個時期社會正處於維新時期,人們都想著要改變,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也誕生了一個個奇人。
清末民初的「老天津」,士農、工商,各顯奇能,天津也是最早開放的通商口岸之一,從「洋場」來說,五大道,那兒的都市氣息絲毫不比上海差;從「官場」來說,天津是北洋基地,軍陣勢力強大。然而,在馮驥才先生的眼中,「洋場」和「官場」都不能完全代表「老天津」形象,最能形象代表「老天津」的,應該是以漁鹽漕運、商埠市場為基礎的碼頭文化和市井傳奇。
馮驥才先生是要打造一個「老天津」形象,而當時的天津,左邊是京都,右邊是租界,既有皇族遺老,又有革命維新,天津於是在政治、文化、經濟、教育、工商業等各個方面都扮演了非常重要的歷史角色,這也同時為馮驥才先生筆下天津的社會百態和文化風貌提供了寬闊的歷史舞臺。
優勝劣汰、強者生存的碼頭文化塑造了天津衛人「好鬥」集體性格
天津市一座典型的碼頭城市,天津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它把北運、南運、永定、大親、子牙五條大河聚攏到了一起,這裡不僅有豐富的物產和水產資源,有魚、有蝦、有米、有鹽、有鹼、有滷、有豆腐、有河蝦、有螃蟹……而且特殊的地理位置,船隻南來北往、水路通渠,在清末明初已成為四通八達的大碼頭。
正是這樣南來北往的地理位置,所以居民也來自五湖四海,人員流動量大,也成就了各顯其能的碼頭文化。
碼頭上的人,想要活出點名堂來,那必須得有真本事,有絕活,《真人不露相》開篇就有「碼頭文化」的介紹:
碼頭上的人,全是硬碰硬,手藝人靠的是手,手上就必得有絕活兒,有絕活兒的吃葷、亮堂,站在大街中央;沒能耐的吃素、發蔫、靠邊兒呆著。這一套可不是誰家定的,它地地道道是碼頭上的一種活法。
這種優勝劣汰、強者生存的碼頭文化,造就了天津衛人逞強鬥狠的集體性格。
比如說,馮驥才先生的小說中,就常常有這樣一些場景,誰都不服誰,於是爭先恐後地把各自的能耐亮出來,比試高低。
《三寸金蓮》中,主要是圍繞戈香蓮的三次「賽腳」展開;《炮打雙燈》中,青年牛寶和「蔡家鞭」傳人在製作和燃放煙花爆竹時的較量;《神鞭》中混星子「玻璃花」與飛來鳳鬥氣開始,逐步引出了傻二的神鞭絕技,隨後引出一撥人的比武打鬥;《藍眼》中,造假畫的「黃三爺」和看假畫的「藍眼」,在一幅畫中,各顯其能,費盡心機的比鬥。
馮驥才先生的「津味」小說中,「鬥」不離口,鬥嘴、鬥氣、鬥雞、鬥藝、鬥法、鬥力、鬥眼光、鬥心機……無處不在的鬥,傳遞出了「津味」小說的傳奇,也彰顯了這座「老天津」「好鬥」的集體性格。
各色各樣的人,塑造了「老天津」的市井文化
市井文化是一種生活化、自然化、無序化的自然文化,尤指在街區小巷、有商業傾向、通俗淺近、充滿變幻而雜亂無章的一種市民文化,它反映出市民真實的日常生活和心態,表現出淺近而表面化的喜怒哀樂。
清末明初的天津,就是店鋪林立的大市場,日用百貨,應有盡有,各行各業都在這裡想辦法生存,這些南來北往、川流不息的人共同生活在一起,才塑造了天津這座城市的市井文化風貌。
馮驥才先生筆下的市井文化,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① 馮驥才先生小說中的故事地點
故事大部分發生在勸業場、估衣街、南市等商業地帶,作坊、商號、金店、酒樓、茶館林立,也是小說中人物的主要活動地點。
② 故事形式
一個個短小精悍的故事,把主人公的為人處世、命運起落與故事緊緊練習在一起,我們跟隨馮先生筆下的人物,或哭、或笑、或瘋狂,同時也為主人公的命運感到傷心和氣憤。馮驥才先生就這樣帶領我們看穿世態炎涼。
③ 故事中的人物眾多,行業各異
馮驥才先生運用筆下活生生的人物凸顯出了「老天津」的市井氣息。天津衛各種各樣的行當,名目繁多,且形形色色,有正骨、拔牙、拆字、看相、算命、風水、氣功、粉刷、捏泥人、做風箏、制假畫、看假畫、變戲法、吹糖人、賣藝……數都數不清。
馮驥才先生之所以能夠把人物塑造的活靈活現,關鍵在於他對地方性的雜學如數家珍,小說如果離開了當地的地方特色,人物就不會豐滿有型,這才能紮根於現實生活,寫得雅俗共賞,凸顯出「市井文化」的魅力。
「津味」小說中的傳奇人物
馮驥才先生筆下的這些人物,之所以能在五方雜處的「老天津」立足,那都是因為他們「各有絕活」,也因此引發出一段段傳奇故事,小說中主人公也成為傳奇人物。
在《俗世奇人》裡,馮驥才先生寫了18篇有強烈地域特點短篇故事,故事中的人物,有達官權貴、有市井小民、有手工匠人、有能言會道者,馮驥才先生賦予了他們共同的人生追求,並且表現出濃鬱的天津衛風格,也帶領我們看到這些普通人身上的閃光點。
典型人物,如:「刷子李」
「刷子李」每次刷牆都穿一身黑衣褲,刷牆後黑衣褲一點兒白一點兒不粘身上。刷牆不僅僅手藝人會,普通人也會,但怎樣是刷得好?
「刷子李」就有兩個絕活,絕活一,他將蘸了稀薄的粉漿板刷往上一舉,按照重力作用必定會往下滴,但刷子李能保證一滴都不往下滴;絕活二,每一刷都能保證勻實透亮。「刷子李」能將牆刷得勻勻實實,白得透亮,全靠反覆練習;
再如:泥人張」
「泥人張」在飯館吃飯,碰到混混海張五諷刺揶揄,表面上他右手拿著筷子夾菜,左手卻從鞋底兒摳了一塊泥巴下來,等飯吃完了,把泥巴往桌上一放,原來是捏了一個海張五囂張表情的大頭。這還沒完,泥人張還自製了模子,把"海張五"大量生產出來,在雜貨攤子上公開售賣,寫著:賤賣海張五。
「泥人張」能盲捏泥像全靠熟能生巧,心如明鏡。"泥人張」不僅捏出了各色人物,也捏出了手藝人的尊嚴。
這些手藝人從學成出師,到自立門戶,必須坐得住板凳、耐得住寂寞,保持不驕不躁的平和心態,而要想製作出一件精品是需要大量時間的積累與打磨。
在天津衛,不強活不成,沒能耐活不成,這些傳奇人物,他們秉承著家族手藝,不斷提高技藝,不斷精益求精地打磨,創新,手藝逐漸爐火純青,最後憑著「一身能耐」、「絕招」、「獨門秘籍」立足於「老天津」,成為天津衛的傳奇人物。
結語
馮驥才先生憑藉一支生花妙筆,藉助了傳奇式想像,為「老天津」增添了一抹神秘色彩,也讓我們喜歡上了天津這座古老的城市。
馮驥才先生的作品中津味十足,語言特色獨特,耐人尋味。很多作品中的「嘛」字,極具濃鬱的天津方言特色,樸實生動,看他的作品就像聽一位說書人娓娓道來,仿佛是普通天津人的平常生活就在其中,也正因為如此,天津人親切地稱呼馮驥才先生為「大馮」,我們也不斷地品味著他的「津味」小說的魅力,並且對「老天津」充滿了美好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