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她已經死了?死人喔,你要和一個死人結婚?」蔡爸爸年過半百,卻因為女兒的離世一夜白頭。
他狠狠地碾滅了菸頭,一雙充滿了紅血絲的眼睛疲憊地盯著丁凱。
「爸,我已經決定了,我不在乎心宜是生是死,反正我一定會娶她,這是我們說好的。」丁凱臉色蒼白地說。
男人長嘆一口氣,深深地凝望著面前的年輕男人,擠出了一個笑容:「好,心宜眼光好啊,給我挑了一個好女婿。阿凱,你是好樣的。」
阿凱笑了笑,腦中不由想起永遠忘不了的場景——血、白骨、還有不成形的車輛殘骸,心宜就這樣躺在馬路上,四分五裂。
他很幸運,只是輕傷,可是蔡心宜,他的未婚妻已經永遠不會再睜開眼睛了。
他經常夢見蔡心宜,夢見她穿著傳統的鳳冠霞帔坐在紫檀拔步床上,正在盈盈微笑,再一眨眼,就是四分五裂的她,她倉皇睜大的眼睛,還有滿地的鮮血。
如果不是我帶她出去兜風就好了,如果不是因為我,她就不會死……
這樣的念頭在心裡縈繞著,他糾結了幾天時間,終於向蔡心宜的父親,他的未來嶽父提親。
至少要把之前沒有做完的事情做完,他這樣想,對面的男人笑了一下,說自己會讓女兒出嫁當天漂亮一點。
他坐在家裡的沙發上,抬頭看了看,掛在電視上的婚紗照,裡面的心宜對他笑,他看了一會兒,忽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出現幻覺了,他看見心宜在婚紗照裡費勁地維持僵硬的微笑叫他的名字。
匆匆跑到了臥室,臥室裡的心宜也在對他笑,他聽見無數個笑聲從每張婚紗照裡發出來,頭開始疼,他慌忙用被子蓋住了那些婚紗照,自己坐在地上喘粗氣。
「我愛你,我愛你……」阿凱呢喃著說:「我會娶你的。」
他不斷重複著這些話,才感覺到那些笑聲慢慢停了下來。
他們兩家人開始有條不紊地準備,因為是冥婚,所以還要交上生辰八字,讓神靈看看能不能成。
阿凱連著好幾晚都沒有睡好,一閉上眼睛就能聽見蔡心宜的笑聲,索性整晚打遊戲,實在熬不住了才睡一會兒。
蔡心宜的母親是個柔弱女子,平時溫溫柔柔好說話,只有在女兒的事情上才會顯得特別剛強犀利。
一開始她知道阿凱和蔡心宜結陰親還不以為然,直言阿凱是心虛,到後來看見阿凱這麼憔悴,堅如磐石的心也稍稍軟了一些。
阿凱眼皮一跳,看見手機上閃爍著的「伯母」兩個字,緩慢吐出一口氣接了起來:「喂,阿姨,有什麼事?」
「我已經被法醫縫好了喔,很快就可以舉辦婚禮了,阿凱,你期待嗎?」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正因為太熟悉了,他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心……心宜。」阿凱哽咽著吐出她的名字。
「法醫的技術非常好,聽說他是爸爸的朋友,」心宜在那邊笑著說:「我已經不疼了,被縫起來的時候還有點癢,哈哈,阿凱,這真是一種奇妙的體驗啊,原來死亡並沒有那麼可怕。」
阿凱已經聽不下去了,他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他忍不住把手機扔得遠遠的,像是在扔一個炸彈似的。
蔡母嘟囔了一句神經病,掛了電話,蔡父正在看報紙,頭也不抬地問她怎麼了。
「那個阿凱一直在嘰裡呱啦地怪叫,什麼人嘛,之前我就說,把我們女兒嫁給他還真是不靠譜……」她絮絮叨叨地說:「現在果然被他害死了。」
「你懂什麼!」蔡父惡聲惡氣地斥責道:「他不是故意的,也答應要娶心宜了,有多少人願意娶一個死人?」
「那是應該的!」蔡母的聲調揚得高高的,尖細地鑽進人的耳朵裡,「我女兒的便宜都讓他佔完了,人死了就不認了?沒有這種道理!」
蔡父瞥她一眼,再也不說話了。
婚禮這天很快就到了,阿凱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工作再也繼續不下去,老闆體貼放了婚假,還誇他真是個好男人。
姐姐拍拍他的肩膀問:「阿凱,你怎麼樣?要不要休息一下?」
阿凱搖搖頭,說:「照常舉行吧,我沒什麼大礙。」
婚禮的程序和活人沒有什麼區別,兩家人一起請了一個很出名的神婆,念完了婚書,通稟鬼神之後,就是喝交杯酒。
阿凱看著輪椅上的心宜,她穿著潔白的婚紗,閉著眼睛,臉上的粉太厚,以至於她像是戴了一張面具,嘴唇塗上了正紅色口紅,他恍惚想起來,她不喜歡太紅的口紅的。
看起來和活著的時候一樣,阿凱苦笑一聲,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不管怎麼樣,禮成之後改口叫嶽父嶽母,他們總算是接受了,他捧著心宜的遺照,送她去火化場。
遺體火化之後,他就捧著骨灰瓶回了家,既然已經嫁了人,當然是要住在夫家,這也是嶽父要求的。
沒有再聽到心宜的聲音,他鬆了口氣,取消了去看心理醫生的打算,只是呆在家裡。
到了晚上,靈位前的燭火忽然開始搖曳,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新聞忽然開始播報一個車禍現場,阿凱坐直了身子,抖著手去拿遙控器換臺,可是接連換了幾個臺都是一模一樣的報導。
那是他們出車禍的地點,他滿身是血的被人扶了出來,心宜則被抬到了擔架上,用白布蓋住了身子。
熟悉的聲音從骨灰盒傳了出來——
「陪陪我嘛。」
「我們都結婚了哎,能不能把你的視線從電視上移開?」
「阿凱,你還是那麼無聊……」
阿凱渾身僵硬,盡力忽視那個熟悉的聲音,在以前,他或許還會和她打情罵俏,但現在,他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
珠翠碰撞,香燭元寶的味道飄進了鼻子裡,她的聲音那麼近,就在耳邊幽幽地響起。
「阿凱,冥婚,要成雙才有意思……我可是在下面等你好久了。」
那個聲音整整三天都在柔聲細語地和他打情罵俏,時而又尖聲抱怨他自私,讓他沒心思吃飯喝水,更妄論洗澡睡覺。
就這麼恍惚過了三天,阿凱做了一個決定,他買了半個房間的煤炭,將遺書放在茶几上,手機則放在口袋裡。
然後把打火機扔到那些煤炭之上,房間裡升騰起濃濃的白煙……
阿凱的姐姐按捺不住,趕到了弟弟的公寓,忽然聽見電話鈴聲從他的房間裡傳出來,開門一看,弟弟已經失去了意識,她紅著眼報了警。
阿凱死了,兩家人心裡都不好受,蔡母拿著他留下的遺書呢喃:「是我錯怪他了,阿凱是個好孩子啊……」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婚紗照裡的阿凱,忽然眨了眨眼睛。
文/溯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