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還用從前的眼光,大家會說這十個字寫得不錯。
然而改從空白著眼,就自會發現其分量都相當接近,這不但是「不錯」的根據,而且「分寸」也相當具體。
不知讀者能否看懂,下面這些字的空白標記,為什麼要用兩種不同的顏色?
一定也有人會發現,紅圈所標,是四面封閉(或接近封閉)的確切空白,而標註綠色的,則是邊界相當不完整的意象空白(如「唯、也、紅、如、茶」等等)。
請再確認,綠圈空白的大小,也和紅圈基本類同。
列舉這些字意在表明,即使是合體字,其偏旁部首的搭配,也和獨體字完全一樣,只要空白類同,就是好字。同時這還證明,講解漢字結構,根本沒必要將獨體和合體分別歸類,只要由既定空白引領著按筆順寫字,就不難得到正確的造型。
再通過兩組字,來對偏旁部首的結合作些提示:
上邊這一組,只標示偏旁之間的空白。
顯然,它們的分量都差不多。
這說明,偏旁之間的關係,也只須做到空白一致,再無其他因素需要關注。
上邊這組字,所有的空白全都標出。由於空白類同,所以每個字的造型都不錯。紅圈標示偏旁的相互關係,它們之間的空白,與綠圈標示的空白也是分量類同的。
話 說 至 此 , 細 心 的 讀 者 又 會 提 出 新 問 題 : 圖 中 的 「 股 」 和「哨」,兩字中都是「月旁」出現,那為啥——「股」左之「月」的兩短橫,兩頭都和縱向筆畫相連;而「哨」中之「月」的兩短橫,右端卻「不肯」與縱筆「親密接觸」呢?
這問題很有意思,讓我們來推想寫字人運筆瞬間的心理動態:寫「股」字,一上手就意識到最後一捺需要舒展(只要是長捺,形態一定最舒展),於是,「月旁」一落筆,自然會先行收緊——既然「月」的兩個縱筆的距離已相當接近,那麼中間的兩橫怎麼延長也不會使空白「超支」。
而「月旁」若處於字右,情況就有不同:「哨」字寫到右下方,只要空間足夠,「」部(橫豎鉤)就自會適當寬鬆,此時所需之空白,就要靠短橫的長短來作調整——長度「見好就收」,空白就「如願以償」——這就是「哨」字兩個短橫左接右離的根本原因。
也正因為此,「月」旁處於漢字的不同部位,其寫法常會因地而異。還記得第十八節的那個「冒」字嗎?那也是靠短橫的長短來獲得「恰當的空白」的。
上圖是《趙孟頫書妙嚴寺記》某頁的局部,這些當然都是頂級的好字。如果你看得細,就會發現,「能」和「明」字中的「月」形,短橫與縱筆的「接」和「離」,存在明顯不同(請比較紅圈標示處)。
很明顯,這充分反映了即時的書寫心理,這些橫畫的長短都因所需之空白而定。「明」字「月」部的第二橫,書法家是不肯將它充分拉長的,因為他期待的空白並沒有那麼大。
以上原因和結果,都說明要獲取適當的空白,調整橫畫的長短就能奏效。上節圖例中的「暫」和「細」等字也屬同樣情況:書寫者在處理「日」部和「田」 部中間那一橫時,也是靠長短恰當,來求得空白「剛好」的。
剛才你已經注意到?那就太好啦!這說明你對筆畫和空白的關係已經敏感到相當程度,祝賀祝賀!
對寫字「顧不了那麼多」的人來說,假如你不想為調節筆畫而多生枝節,也沒問題。
上圖第二排也是合格的造型——由於「日」「月」「田」諸部首從開始就沒有放寬體型,所以中間的短橫即使與縱筆兩頭相接,也沒有破壞全字空白的一致,也就是所有的空白都符合「類同」的要求。
所謂「結字有功力」,就是指歷經磨鍊,用筆畫來調整空白,早已成為筆下的「無意識」,無需事先計劃,此處有「失」,可在彼處相「救」,總之能使每個字的空白隨時保持平衡——到了這個程度,當然就熟能生巧,怎麼寫怎麼是了!
關於「框架中的短橫可以調節空白大小」,以前從未見諸著錄,書法家也未必都說得清楚。
但從約定俗成的結果看,筆畫與空白的「互動」,對漢字造型真的無比重要。假如從孩子寫字入門時就導入空白機理,就為日後的書寫進步打下了最重要的基礎。
說到偏旁部首及其搭配,這裡要糾正一個書寫教學的重大誤區。
每個偏旁該怎樣寫,本來並沒有固定標準形態。比如一個「亻旁」,撇和豎誰長誰短以及在哪裡交匯,在不同的字中顯示的狀態經常會發生變化,而且變化是既隨機又多樣的。
下圖是趙孟頫真跡的一頁,請看紅圈標出的人字旁,它們各具形態,其隨時出現的微妙調整,都只關注「怎麼待著更舒坦」。
然而很多書法教材,都把各種偏旁部首分別列出,先叫學生逐個臨摹,然後再專講如何搭配。
其實,正確的「書寫心理程序」根本不需要這個環節——會寫字的人,雖然熟知某字是由某旁與某部搭配,但在實際書寫過程中,他只是按筆畫順序、靠「本能反應」來構建類同的空白,一切都是「不得不如此」。
此時,原有的偏旁形象並不再起主導作用。這反過來也證明,所謂偏旁的形態和搭配,根本就是與漢字造型無關的「偽話題」。
偏旁集合成字,書法老師經常用「遠近」或「鬆緊」來提示對錯,因為沒有具體尺寸,老師和學生的「心理圖譜」就可能天差地別;而當我們理解和接受了「空白決定論」,事情就變得很簡單:只要按既定空白,依次排布筆畫,那麼即使完全沒學過偏旁特點和搭配要領,也照樣能寫出像樣的字來。
各種偏旁部首,不但沒有固定的標準形態,而且在書法家手裡,還是可以「為所欲為」的。當然,空白類同的「鐵律」,仍是必須遵循、不能違背的。
上圖這個「散」字,不知有沒有讀者發現:右邊的「反文」,已被「嚴重改動」,根本就不是常見的造型?
如果有人發現,說明你的觀察很敏銳哦,讚一個!
確實,根據全字的空白類同需要,偏旁部首的書寫也是可以改變常態的。也正因為這一改變,使這個字的空白全都成了「同胞兄弟」。再看整個字,你感覺是不是更緊湊、更精神了呢?
下圖例字,中間用紅線寫出了「反文」的慣常形態。
顯然,這樣問題很大——筆畫如此排布,字中的巨大空白會「找不到娘家」!
於是,我們「不得不」把反文的橫畫儘量朝下移,把撇和捺使勁往左靠——也只有這樣,全字的空白分量才終於獲得一致。阿門,真不容易。
通過這樣的改造,我們還能隱約感悟到:原來字的精神和美感,主要是從字的中心部位向外發散的。也就是說,關鍵是字的中心部位要力求空白合格,至於外圍的筆畫,長點短點都是無所謂的。
由此還可以得出結論,很多書法教材專在漢字的外形上做文章,把漢字分成多種類型,比如正方形、長方形、三角形、梯形等等,顯然這都是沒事找事,脫褲子放屁。
因為字的好壞,與它的外形根本沒有半點關係——只要中心部位的空白符合要求,外圍的形狀和大小都是可以「隨遇而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