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百二十回本中,有「候芳魂五兒承錯愛」一回,寫寶玉以為五兒是晴雯附體,對其訴說衷腸,而五兒有晴雯芳官的前車之鑑,不敢回應。
這一段寫得很糟糕。文筆之差,那是一貫的,也不用多說;更糟糕的是對原文不甚理解,牽強附會,歪曲本意。
寶玉很愛晴雯。但是,這不是愛情。引起「撕扇子千金作一笑」的是寶玉與晴雯的爭吵,而爭吵的起因是寶玉說了一句:「明日你自己當家立事,難道也是這麼顧前不顧後的?」
如果留在寶玉身邊,晴雯將來了不起是個姨娘,哪裡輪到她「自己當家立事」了?寶玉顯然是打算過幾年就把她「放出去」,就像春燕告訴母親的:「與本人父母自便」,也像賈赦猜測鴛鴦的理想:「作外聘作正頭夫妻去」。
脫離奴籍,做自由人,當然是難得的殊遇。《紅樓夢》中寫到的,也只有賴尚榮與周瑞女兒兩例。寶玉這樣安排晴雯,可算是厚待她了。晴雯不願意,是她有別的想法:「大家橫豎在一處」,但這不是寶玉的想法。
寶玉的理想,是與黛玉襲人「同死同歸」。他的未來規劃裡並沒有晴雯。也只有這樣,他才能在晴雯死後以「大約園中之人不久都要散的了。縱生煩惱,也無濟於事」來自我寬慰。
換句話說,自從晴雯被逐,寶玉就放棄了她,只在心裡保留一席之地,而不在現實中做強挽強留、「無濟於事」之舉了。怎麼到了八十回之後,忽然又到五兒身上追求起舊夢來?
況且,王夫人說的,「前年我們往皇陵上去,是誰調唆寶玉要柳家的丫頭五兒了?幸而那丫頭短命死了,不然進來了,你們又連夥聚黨遭害這園子呢」。已經明確交代五兒死了。
續書人不是讀書不細,就是為了編撰情節,而故意忽視五兒之死。因為五兒的死,在前文中已經鋪墊了不少。
從五兒出場,作品就交代她:「因素有弱疾,故沒得差。」
與芳官交談,又由五兒自己說出:「我的心開一開,只怕這病就好了,——就是請大夫吃藥,也省了家裡的錢。」
被誣偷盜,囚禁起來,五兒「本來怯弱有病,這一夜思茶無茶,思水無水,思睡無衾枕,嗚嗚咽咽直哭了一夜。」又氣又怕,正是病重之由。
果然,到「壽怡紅」的時候,春燕就告訴寶玉:「五兒那夜受了委屈煩惱,回家去又氣病了,哪裡來得。只等好了罷。」
《紅樓夢》從無無由之筆,何況連續四次提到五兒的病弱,難道會是白說?怎麼到了八十回之後,柳五兒再無疾病,反倒「承錯愛」起來?
只有王夫人所說的「幸而那丫頭短命死了」,才是柳五兒的真正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