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國外的經驗來看,立體書的插畫師有兩種:一種是紙藝設計師本人就是插畫師;另一種是單獨給立體書繪製插畫,這對插畫師來說並不難,只是插畫的媒介有所改變,所以他只需要了解立體書的製作工藝和邏輯、結構。如果出版方能夠給予成熟的經驗指導、規劃、統籌,就可以做得很好。
紙藝設計師比插畫師起步晚,更多是愛好和嘗試。目前,出版方承擔了較多的紙藝設計工作,紙藝設計師還沒有成為一個龐大的作者群體。為此,記者特別專訪了立體書聯盟的組織者、資深紙藝設計師王偉以及三位新銳立體書設計者,請他們談談對這個市場的認知。
王偉:對。我可能是中國大陸第一個做生產成形立體書的人。當時一點都不了解,誤打誤撞,很感興趣。其實我們當時想做認知類圖書,搞美術出身的人下海做什麼?其實做書是比較方便的。我們想做不太一樣的書,當時大陸的印刷廠多數工藝都達不到,廠裡除了印刷、裝訂機外,沒有別的機器。後來,我們找到了一個有特殊工藝的廠,他們專門為國外加工立體書,給我們試了幾套「十二生肖」「十二星座」「動物園」的立體書。為了降低成本,做了小開本。後來就做不動了。
王偉:有兩方面原因。一是,當時還是傳統的銷售形式。出版社出書,然後參加二渠道的訂貨會,那時書商看貨下訂單,然後批發出去,我們不能完全面對消費者。同時,這個過程中立體書有損耗率問題。二是,立體書的成本相對高,就幾頁紙。那時的消費者買書就是買知識,而不是獲得快樂,所以容量很重要。當時,立體書的短板很明顯。但我們的那幾套書賣得很好,有好幾萬套的銷量。當然,賣得不錯很大原因是由於新奇,新奇勁兒過去了,市場就回歸了它本來的樣子。
王偉:1997年~2016年,我雖然一直對立體書很感興趣,但一直沒有做,沒敢做。以前做書,我也不太擅長推銷產品,後來我做了專業設計師,做紙藝設計、空間設計,這些創意沒有完全往書的方向走。但我一直都在關注立體書領域,也會買引進版回來看。我非常佩服堅持做市場開拓的出版機構和設計者。後來其實是立體書市場好起來了,2016年可以說是中國立體書的元年。
王偉:其實,我早年存了一個大立體書的設計方案,關於「三國」的,但沒人出版。2016年,市場上突然出現了3本西遊記題材的立體書,都賣得很好。這時,立體書在中國才真正打開市場。一是,設計師成熟了,二是銷售渠道成熟了。網絡銷售使作品可以直接面對消費者,而且是不同層級的消費者,不用通過中間商篩選,這種銷售模式給立體書帶來了契機。另外,立體書其實承載的是快樂和欣賞功能,從這個角度來說,讀者也在成熟。雖然有點遺憾,我的《三國》在2016年沒出來,但還是非常高興地看到市場的變化。從那時,我重新開始投入做立體書。
王偉:設計者也好、出版商也好,都像打了雞血,突然覺得原創立體書的選題可以開始投資了。我的《絲綢之路》《三國》後來也陸續籤約,繼續做。
王偉:我們可選的內容很廣,現在比較多的是二十四節氣、故宮等傳統文化題材。但對立體書本身來說是無所謂的,傳統文化、世界名著、科幻題材都可以做,畢竟從2016年元年到現在才4年時間,我們擁有全世界最大的閱讀群體,大有可為。
王偉:國內外做立體書,基礎工藝部分是一樣的。一個新的設計師也好、資深設計師也好,都是用同類技法呈現作品,不同的是最後的效果。國外發達地區的立體書,已經達到一定水平,現在發展非常緩慢,基本上所有的作品,藝術家自己有一部分是針對市場,比如說《哈利·波特》,還有相當一部分是藝術家本身自己的探索,也不在乎銷量。中國這幾年的立體書井噴式爆發,但從整體水平看,我們還沒有達到國外那種「商業」與「藝術」平衡自如的狀態。 我一直覺得如果立體書要等下一次的飛躍,可能是材料的進步。克服紙質立體書在保存、彎曲度等方面的局限,同時還保留紙的獨特質感,也許這需要等待新技術的到來。
王偉:對。儘管從讀者端看,相比上世紀90年代有非常大的變化,但是現在家長真的就願意隨意購買立體書嗎?也不是。他們的口味也在提升。讀者的眼睛越來越刁,喜歡立體書的人,可能一生會買很多本。第一本也許是好奇,第二本要震撼,第三本要變化……這對設計師來說是挑戰。
王偉:立體書有一個硬指標,就是配件的多少。有多少配件就意味著它的複雜程度,但並不意味著用了很多配件,效果就一定好。配件的多少只跟成本有關。選題如果通過,我們就會討論定價問題。價得先定下來,比如做相對高端的立體書,定價接近300元。比如《打開故宮》,最早我們定的是不超過300元,但設計師有一個欲望,想表現更多,頁面變得越來越長,成本也越來越高,當然這要得到投資方認可。
王偉:它算是一個爆款。而且它的爆跟故宮600周年的節點有關。當然,我們做書不可能去商業化,這是必須考慮的。現在,我正在操作的《清明上河圖》可能內心更看重一點。作為繪畫的人,《清明上河圖》這幅名畫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就非同一般,做的時間也非常長,做了四五年。
王偉:改編《清明上河圖》的很多,但我覺得《清明上河圖》的價值不僅僅是它的文化價值、繪畫價值,還有它的文獻價值。它能呈現中國歷史上文化最繁盛、最親民的一個朝代的某個節點民眾的生活狀態,非常穿越。我希望通過立體的細節呈現,完全尊重原作。最多的改動是,比如談話的兩個人,有一個被遮住,我給補上。基本上我都是以補的原則去做。預計這本書今年會上市,跟讀者見面。
黎潤航:算是一種奇妙的緣分吧!研究生時期因為在倫敦學習插畫專業,接觸到了許多不同的繪本形式。由於學科設置關係,在入學後的第2個月學校就要求我們制定畢業設計的計劃和開題報告。我當時苦於想做一些跳脫原始繪本形式的作品,而且也想結合本科壁畫專業所積攢的動手能力,所以就在當地的書店和圖書館流連。某一天到市中心的書店逛的時候,在童書區發現了大神羅伯特·薩布達的代表作《愛麗絲夢遊仙境》,翻開一看——嗯,畢業設計穩了!
您最推崇的國外頂級立體書設計師的作品以及欣賞他們的原因?
黎潤航:推崇的大師,美國的羅伯特·薩布達和馬修·萊恩哈特都在我心目中很有地位。前者的代表作是我入坑的原因,而且他近年的作品都更趨向極簡風格,更有大師風範。而後者,相信喜歡立體書那種讓人眼前一亮、紛繁複雜魅力的觀眾都會被他的作品迷倒。我欣賞萊恩哈特的,是他那份在作品中流露出的像孩子一樣對玩物痴迷的執著、童心。
黎潤航:現階段作為獨立手作人,繞不過要提到當初研究生時期的畢業設計《雙城記》。那是在進入立體書的製作領域時頭一次比較完整和深入研究的作品,後來也參加了全國插畫雙年展,北京繪生活·當代插畫展和立體書的奇妙之旅等多個展覽。這本書在製作中融入了多種不同工藝。首先雙封面的設計涉及到木浮雕製作,這裡的木雕是全手工雕刻,結合運用了我本科壁畫專業的技術和知識。立體書的材料語言雖然是紙媒,但在立體領域,可以和很多不同的藝術門類做結合和跨界。
與國外頂級立體書設計師相比,您覺得目前國內的立體書研發,差距在哪裡?
黎潤航:有差距,但起點高。打個比方,在立體紙藝技術的主要呈現媒介當中,繪本是首當其衝的,但相比起二維平面的繪本作品,立體繪本的佔比仍屬小數。慶幸的是,除此以外在包裝設計、視覺傳達、純藝術等領域當中也有不少人看中了立體書的發展潛力,比如我之前接觸過的商場美陳以及主視覺延伸品設計項目中,就有要求介入立體紙藝元素。立體書如何在更契合當代的語境中發展自身的魅力,是一個很有趣的命題。
黎潤航:最近比較喜歡的是《秋霞富士山》。這次製作了關於世界名勝風景的系列立體單頁。作品在視覺風格上利用色塊的堆砌組合達到簡明乾淨的效果,就像在立體的維度裡運用拼貼技法一樣,有商務扁平風的設計語言基調,也有點融合C4D色彩體塊的視覺語言,使用的媒材也都是市面上能夠獲得的紙材。要說創作中比較有意思的是,檢查作品時我無意間把它舉在了檯燈面前,發現光透過扇形的背景居然真的有種夕陽西下的感覺!《秋霞富士山》的名字也是這麼得來的。
楊開潔:曾經參與過飛鶴奶粉廣告的立體書和阿那亞立體書等項目開發。我個人覺得學習到最多的是《恭王府》立體書,這本書目前還未面世。從作者角度說,插圖和立體結構在製作過程是相互有取捨的,不是所有結構都能完美呈現插圖的東西,也不是插圖畫完,立馬就能做立體書,之間有很多磨合、簡化。創意更多的部分是立體結構上,有時候同一個插圖,立體結構不一樣,效果不同,都是偏理性的。大部分立體書製作到最後,都是把繁雜的立體結構簡化,做成合適又出彩的立體效果。
從國內立體書本身演變看,它經歷了哪些類型的演變和豐富?
楊開潔:立體書結構的演變,從最初單獨的立體結構轉盤和翻頁,到好幾個主要結構結合後出現的娃娃屋、旋轉木馬書、隧道書等,都逃不開五種主要的立體結構變化:轉、翻、層、拉、折。從平面(轉、翻、層、拉)走向立體(折)的變化。
彈起式立體書:適合表達內容豐富,帶有一定故事性內容的腳本。比如《大鬧天宮》(樂樂趣出品)旋轉木馬、風琴頁:適合表達插圖比腳本更出色的內容,或是有某一固定主題呈現較少內容的腳本。比如,隧道書《凡爾賽公園》,波蘭華沙藝術家Bozka Rydlewska的「NewBotany」系列之一。翻翻頁、轉盤、拉頁:適合表達帶有動態或者前後關聯的腳本內容,比如,梅根多佛的多重可動機關。當然這是一般思路,彈起式立體書或者其他立體書形式會有更多結合的方式,只是相對而言。
楊開潔:《立體書製作指南》。作者是美國的大衛·A.卡特和詹姆斯·迪亞茲。這是一本呈現了多種立體書基礎結構的書,能清楚的看到結構製作的核心。立體書製作聖經,比起有故事內容的立體書,我更能從這本書懂得立體結構背後,初始結構帶來魅力。
楊開潔:主要還是多關注立體書方面的網站、書訊,多了解多看。商業和藝術屬性之間保持平衡,我想這是很多人都一直在努力維持的,不管是不是做立體書還是其他行業。當製作的立體書商業性很強,其實也要求了藝術性也很強,兩者更多地是相互配合和取捨。好的藝術應該是開放的。當然,具體立體書製作具體分析判斷。
王喜九:我個人最喜歡的設計師是捷克的立體書大師庫巴什塔,或許由於在木偶劇場的工作經歷,他作品往往像舞臺劇一樣充滿戲劇感。尤其是他別具一格的景層風格,只用一張紙進行切割和摺疊,加上恰到好處的拉杆機關,總是能把簡單的結構做得富有趣味,這一點非常困難,也是我最欣賞的地方。
王喜九:變臉機關是我個人一個實驗性質的作品。每個設計師都希望自己做出有獨創性的設計,通常抽拉和轉盤都是跟隨手動逐漸變化的,我就想在這個過程中能不能輸入一點節奏感,增加體驗的樂趣。確定了這一目標後,我選擇了川劇變臉作為主題,因為變臉本身就是很神秘,非常吸引人,而且帶有傳統戲曲的音樂性,用在這個機關上再合適不過。為了讓面具只在被扇子遮住的那一瞬間發生變化,我嘗試了許多方法,最後從機械裝置中獲得了靈感,還在機關中加入了硬紙板來使操作更加順暢。最終的效果我也比較滿意,拿到手的朋友都玩到停不下來。
王喜九:我想立體書只是一個形式,它的應用可以是非常多元的。除了書籍,常見的還有包裝,宣傳冊,名片等等。甚至材料也可以不拘泥於紙張,比如樂高拼搭的立體書,今年春晚戲曲節目的立體舞臺,有些景區也會用立體書作為一個大型可動裝置來吸引遊客,甚至NASA的科學家,也曾運用紙藝技巧設計出了一款可摺疊的衛星太陽板。
阿劉:立體書聯盟的故事說起來不算長,大概從2015年開始開展活動,中間經過幾次人員變化。它最早的前身是北京立體書聯盟,由立體書愛好者、立體書收藏人和編輯構成。因為共同的興趣愛好,通過聚會的形式形成了鬆散的民間愛好者組織。建立的起因只有一個:大家都很喜歡立體書。因為宣傳的需要,立體書聯盟的微信開始運營,在推送資訊的過程中,也認識越來越多的立體書愛好者,最早的比較穩定的五人團體就形成了。這其中有編輯、插畫師、藝術教育老師和工程師。去年,因為發展理念衝突導致成員發生變化,目前的立體書聯盟又恢復成鬆散的立體書愛好者組織,主要以推送立體書、立體工藝相關資訊為主。
阿劉:可以說是公益組織。目前沒有盈利的打算,如果有,考慮過收費制會員服務或者課程服務。比起大眾出版和商業製作,立體書聯盟更關注立體書群眾基礎的夯實,現在的發展理念是從基礎做起,從小培養。十分關注民間的立體工藝課程、小學的立體書興趣社團和高校的立體書興趣培養等主題。
阿劉:目前的結構主要是編輯和編輯聯絡的各地立體書人。大家平時會有討論組,如果有靈感、作品、資訊,都會在組裡交流。從去年開始,編輯構思了一個「立體白模定義與創作」的非定期欄目,邀請了來自北京、珠海、深圳的立體書人劉賢嫻、廖麗琴、黎潤航,就同一款立體白模進行各自的風格創作,到目前為止已經推出兩輪共計8種立體白模的定義和創作,反響很好。另外,由於公號會定期分享書訊、工藝等立體書相關資訊,也聯絡了各地的立體書人和立體手工藝人,大家不時會有線上交流。這裡說到的各位平時都有工作,立體書聯盟所有的微信資訊都由編輯一人整理、編輯和推送,都是兼職。
阿劉:曾經的五人時期對外開設過立體工藝課程,也接過一些商業項目。由於精力問題,立體工藝課程開設了兩輪就沒有再繼續了,但還不時有愛好者從後臺諮詢。說起做過的商業項目,在飛鶴廣告中做了一件立體單頁道具,在卡薩帝生活家節目中,只做了一個最終沒有被公開過的娃娃屋立體書,再就是阿那亞立體書。雖然阿那亞立體書有一定的藝術水準和設計水準,但是僅限於一個高端社區自身形象的推廣,影響力不大。
在各種商業推廣中,立體工藝由於其立竿見影的吸引力,在這幾年很容易受到商家的關注,但往往大家只看到表面的炫酷,卻不願為靈感和時間買單,導致問得多買得少——即使做了,最後也不會有特別理想的呈現效果。而追本溯源,還是因為立體書群眾基礎不深,看上去熱熱鬧鬧而已,而且不容易出圈。
阿劉:研發不成功的項目還挺多,基本是有想法有熱情,但缺乏一定的市場調研和項目管理,最後不了了之。而成形的作品基本是隨著商業付費項目而出現的,但又因為對時間周期要求很緊,導致最後出來的作品不如人意。只能說,目前最願意為立體書買單的,依然是承載著文化功能的出版,因為可以參照繪本和其他圖文書創作的經驗,用較長的時間做好故事(知識)、插畫和立體工藝的配合,最終催生出比較成形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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