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駭群龍水上遊,不知原是木蘭舟。雲旗獵獵翻青漢,雷鼓嘈嘈殷碧流。(《午日觀競渡》邊貢)
每年五月五日,吳越有龍舟競渡的風俗。船頭用木頭雕成龍頭的形狀,畫上鱗甲,飾以金碧,上面是雕甍朱檻,掛著錦繡旗幟。船尾雕成成龍尾,高丈餘,下面垂著一塊木板,有一個童子坐在木板上,顛倒滾跌,做出各種巧妙的姿勢。周圍鼓聲震天,岸上觀者如堵,那童子卻下臨深淵,如履薄冰。汗水漸漸浸溼了身上的舞衣,他卻覺得心中發涼,動作也慢了下來。
這塊木板長不過三尺,對於已經十六歲的他來說,委實是太小了。他八歲時就因長相俊俏,身段靈活被選為龍神童子,每年都會得到一筆豐厚的收入。只是家中只有孤兒寡母相依為命,他想著再演最後一次,就可以用幾年來攢下的銀錢娶上一房媳婦,一起好好孝敬母親。
只不過這麼一分神,他已經滾到了木板邊上,身體騰空,再也無處著力,耳畔傳來岸上人們的驚呼聲。
「阿端!」
「母親……」
下一秒他便沉入了冰冷的江水中。
阿端再醒來的時候,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有侍者打扮的人在旁,帶他去拜見龍窩君。他半夢半醒地跟著侍者來到了金碧輝煌的大殿上。只見一個面容慈祥的老者金冠黃袍,坐在上方寶座上。
是來到龍宮了嗎?阿端模模糊糊想。
龍窩君和藹地說:「是阿端呀,我看過你的表演。」阿端有些惶恐,低頭伏拜。龍窩君說:「你的技藝,可去柳條部。」
旁邊侍者讓阿端再次行禮,引著他來到了一處寬廣的所在。這裡有許多十三四歲的少年郎,看到阿端來了,有的上前見禮,有的站在那裡好奇地打量。這時一個穿著黑衣的老婦人走出來,眾人都向她行禮,口中稱「解姥」。
解姥打量著阿端,見少年纖瘦中帶著柔韌,恰似一枝春天的柳條,眼裡就帶了些笑意:「阿端,試著舞一曲吧!」阿端應諾,揀平日拿手的舞了一段。
解姥點頭,命眾人演習「錢塘飛霆」之舞,「洞庭和風」之樂。她擔心阿端新來,不能立刻嫻熟,將他叫到身邊細細點撥,發現阿端一經過目,殊已了了,大喜道:「這個孩子的技藝,絕不遜於晚霞!」
阿端心裡不由得想:不知道這個晚霞,是個什麼樣的人。
第二日,龍窩君召集各部,按次序演練。首先上場的是「夜叉部」。只見他們個個面若惡鬼,穿著魚皮做的衣服,敲起四尺闊的青銅大鐘,捶起四人才能合抱的牛皮大鼓,聲如雷霆,波濤洶湧,地動宮搖。龍窩君連忙揮手讓他們停下,傳令「乳鶯部」上前表演。
這乳鶯部都是年方二八的絕色佳人,但聽得笙簫齊奏,聲音柔細悅耳,一時間清風習習,波聲俱靜,江水一動不動,竟凝結成一個水晶世界,上下通明。阿端覺得自己的心也沉靜,那些惶恐不安似乎都隨著曲聲煙消雲散了。
接著「燕子部」上場獻舞,她們都是些垂髫少女。其中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女郎,高鬟長袖,表演「散花舞」。她翩翩起舞之時,五彩繽紛的花朵,從她的襟上、袖間、鞋襪中飄落,隨風而下,落滿庭前。阿端目迷神馳,眼睛一直追隨著她的身影。他問同部少年:「那散花女郎是誰?」同伴笑著說:「你新來,怪不得不知道,她就是晚霞,是宮中最出色的舞姬。」
一時上面又喚「柳條部」出場,龍窩君有心要看看阿端的舞藝,便讓他自己上前獻舞。阿端即興起舞,俯仰自如,喜怒隨心,無不精妙。龍窩君嘆道:「阿端果然穎悟。」賜下五彩衣褲,魚須做的束髮金冠,上面還嵌著一顆夜明珠。
阿端拜謝了賞賜,回到本部隊伍中,第一件事就是偷看晚霞,這一次他發現晚霞也在偷偷地看他呢,阿端的心中一蕩,甜蜜恍惚。
他偷偷地擠到柳條部的最北邊,晚霞也慢慢挪步到燕子部的最南邊,只相距幾步了。他們不敢亂了各部的順序,只能眉目傳情,心中暗許而已。
曲聲又起,「蛺蝶部」已經上場了,其中都是童男童女,雙雙起舞,每一對的身量、年齡以及衣服的顏色都是一樣的。阿端已無心欣賞,一心想著怎麼與晚霞搭話。
各部演練完畢,便魚貫而出,柳條部正好在燕子部後面,晚霞走在最後,回首見阿端跟在身後,龍宮法度嚴明,二人始終不敢說一句話。晚霞裝作無意,將自己的珊瑚釵遺落在地上,阿端急忙拾起來裝進袖子中。
回去後,阿端就相思成病,不思飲食。解姥前來探視安慰了幾次,阿端仍是懨懨的,解姥大憂:吳江王的生辰已經近了,可如何是好!
一天晚上,有一個童子來找阿端,稱自己是蛺蝶部的。他見四下無人,便笑著說:「你是為了晚霞病的嗎?」阿端大驚,童子又悄聲說:「晚霞姐姐也跟你一樣呢!」阿端心中酸楚,落下淚來,喃喃自語:「怎麼辦呢?」童子問:「你如今能走路嗎?」阿端說:「勉強可以走動。」童子便扶著他從南門慢慢出去,又折向西邊,打開兩扇門,便看見一個極大的荷塘,有幾十畝。蓮葉大如蓆子,蓮花大如車蓋,凋落的蓮瓣堆積盈尺。
童子讓阿端在此等待,自己先離開了。過了一會兒,一個美人撥開蓮花走了過來,正是晚霞。二人相見,各道別後相思,也述說了自己的生平。他們就在這碧葉連天,荷香氤氳的蓮田中,以蓮瓣為床,以荷葉為帳,幕天席地,雙宿雙飛。
這真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