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7日10時,新安江水電站開啟3個洩洪閘孔洩洪;同天12時開5孔、16時開7孔。
當天,杭州將防汛應急響應提升至I級。
7月8日9時,9孔全開。
華東地區規模最大的水電站,不到24小時,從「時隔9年再次洩洪」到創下「建庫61年來的第一次9孔全開洩洪」記錄。
半小時流量就超西湖的水量,洶湧奔流而下,人們終於不再戲謔「洩得都是農夫山泉」,轉而滿臉緊張看著不斷上漲的江水,我們的家不會被淹吧?!
而在9孔之上,新安江水庫上遊,安徽歙縣,水庫洩洪當天,遭遇了歷史上最為慘烈的一次內澇。
洪水兇猛,攜杭以抗。
01
新安江水電站8孔洩洪,歙縣「99·7」暴雨
雨下了一個多月,白色水氣籠罩山麓,襯得古城歙縣很江南。
這裡是徽州文化的發源地,徽商、徽菜、徽墨、徽硯等聞名天下,而在穿城而過的練江之上,有著和都江堰齊名的水利工程。
大多數時候,練江平靜舒緩,「月明潮上,葦間漁唱聲急」,而到汛期,練江就變了副模樣。
練江是新安江上遊重要支流之一,北承績溪,南接淳安,當中又納雙源河、臨溪河等來水——安徽諸多地區水域經練江匯聚,而後經浦口流入新安江。
這意味著,練江承載著安徽雨量最充沛地區的排澇重任。
「我們這裡哦,發水很平常的」,58歲的吳林扳手指回憶,「小水年年有,大水麼十幾年來一次」。
在他印象裡,上一次大水是1999年。
吳林是一家菸酒批發店的老闆,店鋪位於徽州大道上印象徽州小區的沿街,當地人口中的新城區。
江對岸的鴻基商貿城是歙縣規模最大的商貿區,5幢133號的二層小樓店主是65歲的吳葉松,同做菸酒批發。
經商數十年,1999年那場洪水讓吳葉松「一夜返貧」,也正是那場洪水後,他借款在商貿城買了133號這幢2層小樓,一樓店鋪、二樓住人,「重新開始」。
1999年的梅雨季,6月23日至7月1日,包括歙縣、績溪等新安江庫區流域暴雨、大暴雨下了整整一周,降水量創實測資料以來的歷史紀錄——學界後來將這一年的6月,定性為「二百年一遇」的降水量,史稱「99·7」暴雨(《水文》雜誌2003年2月《新安江流域「99·7」暴雨洪水及水庫洪水調度分析》,黃仕勇)。
該年6月30日,新安江水電站開8孔洩洪,為當時歷史首次。
另據《浙江水利科技》2001 年第 3 期中《新安江河段行洪流量的分析》一文透露,1999年洩洪超過了下遊安全行洪能力 , 建德市區直接經濟損失達 2.12 億元。
02
洪水前夜,雨一直下
徽州大道東端是太平橋,歙縣最具歷史代表性的古橋之一,古橋周邊是當地夜宵攤的聚集處,7月7日接近凌晨1點,關了店門的吳林開車途徑古橋,順勢看了一眼,「燈很亮,不少人在宵夜」。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十幾個小時後,吳林想起,「那時候的練江流水聲出奇的大」。
另一邊的吳葉松已入睡,前一天的生意不好不壞,他琢磨著明天一早去趟百米外的倉庫,再搬點白酒過來。
老媽土菜館位於濱江西路——馬路對面就是練江,結束前一天的營業,王老闆帶頭,讓全體員工把飯店裡外打掃得乾乾淨淨,「連桌子腿都擦了」,在店內樓梯的最顯眼處,王老闆親自指揮,店員們掛上了「金榜題名」「高中及第」等金燦燦的橫幅。
王老闆不忘吩咐負責採購的員工鬧鐘定的早一點、鬧鈴聲響一點,「爭取搶到最新鮮的蔬菜、雞鴨魚肉」——菜場位於鴻基商貿城內。
第二天是高考首日,附近某中學部分師生在老媽土菜館預定了5桌,專門囑咐王老闆「葷素搭配,營養均衡」,最重要的是「要新鮮」。
有員工開玩笑,「高考狀元萬一出在我們店,老媽土菜館就要變網紅店嘞」。
雨下了一整夜——而意外也在第二天發生,2000多名高考生中,三分之二多學生因內澇無法準點抵達考場,歙縣高考的語文、數學科目因此延期。
03
7日8時許,家裡水位約1米7
老城區進水了!
7日凌晨兩點多,剛眯眼的吳林被外面吵鬧驚醒,沒有任何猶豫,迅速回到店裡。
搬是搬不了了,僅店內就存放著上千瓶白酒、飲料,及價值十餘萬元的菸草,而在倉庫還有約30萬的存貨。
數十年心血,「我身家性命全在店裡」,吳林索性挪來竹蓆薄被,就地躺下——店沒了,我也完了。
再晚些時候,早早醒來的吳葉松,推開門,外面水汪汪一片,「沒過約30釐米高的臺階」,睡眠不足的困意頓無,他驚恐地發現,暗淡的雨夜裡,以肉眼可見地速度,「水位在快速上漲」。
轉頭開始搬東西,只挑價值高的香菸、白酒等,竭力往高處放,當水位過了膝蓋時——電停了,店外他能所見到曾亮燈的建築物也暗了,這才覺察到害怕,命要緊,拔腿上了二樓。
沒有停下的跡象,一直漲到了大天亮,吳葉松看清了窗外,「市場內水汪汪的,跟看不清深淺的池塘一樣,顏色渾濁,泡沫、垃圾袋、廢紙和一些看不清模樣是啥的物件,到處飄著。」
大約8時許,水位到達高位,洪水退去後,吳葉松以自己1.67的身高,對比下店內殘留的水線,接近1.7米。
他反應過來,「倉庫地勢比這還低,十幾萬的貨完了」。
與此同時,因道路被淹,原打算過江去醫院上班的吳林女兒,折回到了店裡,水在店門口的徽州大道上四處流淌,只有一小部分流進了店裡——這一帶屬歙縣地勢最高處,後來成為全縣僅有的沒被淹的少數區域之一。
吳林女兒刷起了手機,視頻裡,她熟悉的縣城浸泡在了洪水裡,還能隱約見到車頂的車輛,順著水流漂移,視頻裡的尖叫聲持續始終。
在女兒手機裡,吳林看到了臨縣屯溪古橋被洪水衝垮的畫面——古橋當地人稱「屯溪老大橋」,橫跨新安江上已400多年,他看著心驚肉跳,離店幾百米外,比屯溪古橋還老一百多年的太平橋可千萬別出事啊。
朋友圈、聊天群、抖音「炸了」,到十點多,從手機裡,吳林女兒看到家鄉上了熱搜。
除了等,只能等,等洪水過去再做打算,不停刷著手機的吳林父女、吳葉松不知道還能幹嘛。
04
下遊新安江開閘,3孔,5孔,7孔
10時,新安江水電站開3孔洩洪。
吳林和女兒一起,看了一會手機直播,「有經驗」的吳林判斷,水要退了,他和他周邊上百家超市、飯店、售樓處、中介躲過了「這一劫」。
之後的6小時內,新安江水電站分兩次,增至5孔、7孔洩洪。
「像有人用抽水機一樣」,二樓的吳葉松眼瞅著水位持續下降,並在7日下午1時左右最終退去。
所有商鋪老闆都一路蹚著泥水過來了,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辦——水走了,淤泥堆下了,淤泥厚得沒過腳面,一切都亂糟糟的,袋裝醬油裹在泥漿裡;瓷碗瓷盤碎了不少,沒碎的各種汙漬;前一晚存放的滷肉,在泥水浸泡數小時基本腫了;早餐店的爐灶倒了,裡頭的封土衝走了一大半;家具店內的家具東倒西歪,相互碰撞後又緊緊擠在了一塊;很多店家到處找原本停在店門口的電瓶車、三輪車,大部分沒找著……
吳葉松去了趟倉庫,鎖開了,大門卻怎麼也推不開,透過縫隙,他看到成箱成箱的白酒倒在門後,頂住了大門。
回店鋪的路上,吳葉松聽到了哭聲。
全縣最大的商貿集中市場,鴻基商貿城是歙縣此次內澇最嚴重區域。
很多人看了一眼就走了,淤泥太多太厚,雜物堆積凌亂,單憑人力無法清理,而且,吳葉松說,「他們的家也被淹了,肯定要先顧家裡的」。
疑問隨之產生,歙縣大水不少見,為何單單今年如此嚴重?傳言四起,並通過朋友圈、好友群,發酵至40萬歙縣人。
「上遊績溪縣水庫開閘洩洪」是流傳最廣的說法,一度見於各媒體,但官方隨後否定了這一說法——歙縣防汛抗旱指揮部一名工作人員向媒體表示,「不是因為洩洪,而是上遊降雨量太大,已經超過水庫的調控能力,水從大壩上漫過去了。」
7日晚些時候,績溪有關工作人員否認當天境內有水庫洩洪。
05
7日連著8日,無夜歙縣與九孔洩洪
7日晚8點,全縣地勢最高的歙縣飯店及附近一帶亮著燈光,之外的大半個縣城仍在黑暗之中。
在看不清的夜裡,當地居民借著遠處的微光,或著車的大燈照明做些簡單的清理。
老媽土菜館的王老闆和員工終於清理完了店門口的泥水,他連連感慨自己「先見之明」,他把一樓只用來迎賓,餐廳、廚房、包廂、酒類存放等都安在二樓。
飯店所處的濱江西路是歙縣各類餐飲最為集中的街區,次日開門迎客的僅有老媽土菜館一家。
很多車主過了凌晨才等來保險公司定損,濱河西路新開一家保健店的安慶人老何,赤腳等來姍姍來遲的定損員,見面頭一句,「何總,我真是累壞了」。
7日,似乎沒了夜晚。而大規模的內澇處置,在8日一早。
早上8點,持續數日的降雨暫時停了,但上空翻滾的雲層,再下雨也只是時間問題,天氣預報也一再顯示暴雨。
在內澇最嚴重的鴻基商貿城,歙縣各機關抽調的公務人員、民防,在各路口清掃積水與淤泥,淤泥及堆積物太多,大型推土機被調用了進來。
每家商戶都在清理,電還沒通,但好在水沒停,接管子衝刷店內淤泥,將泡水後的無用物品堆放在路中央,洗乾淨能賣的就先洗。
每一條街,每一處樓房,都是埋頭幹活的身影,一聲不吭。
午飯前,吳葉松終於將店內的淤泥清理乾淨了,貨物的清潔先放一放吧,他知道,完全消除水淹影響,還需要時間、金錢和陽光,至於倉庫未見真實情形的十多萬貨物,「先不去想了,想了也沒用」。
對著凌亂的店外,他抽根煙,想著自己這麼一把年紀了,再幹兩年,就把店盤出去,不幹了,「身體最要緊」。
前一晚幾乎未眠的吳林,比以往更早開了門,比他小一歲的外甥,進門聊起了自己的損失,做衛生潔具生意的他損失慘重,「裝修加受損商品,毛估估一百多萬」,頭髮凌亂,眼睛紅腫,他來找經商經驗豐富的舅舅,商量著怎麼把損失降到最低。
吳林逢人就遞中華煙——不管你抽不抽菸,他說,「哎呀,這都是小錢」。
而在9時,離歙縣200多公裡外的新安江水電站,開始9孔洩洪,為61年來首次。
10時,歙縣的雨,又漸漸大了起來,沒輕沒重地打在白黛民居,自高而低,急勢流入練江。
作者:慄小白忙著找光亮 -飛鳥與禾x慄傑-
文字:飛鳥與禾X向軍、慄傑
攝影:飛鳥與禾X呂昊軒
編輯:飛鳥與禾X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