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佰》,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虎嗅網

2020-12-26 虎嗅APP



「老天眷顧」


《八佰》籌劃了十年,十年來,每次《八佰》被迫擱淺,管虎都是一句「老天眷顧」,擱下來的那些時日裡,他覺得自己在全面成熟——電影觀、世界觀,以及能調動把控的行業資源。


「我們抗戰,1937年的四行倉庫保衛戰打得很慘烈,非常羞辱的時刻,人平常欺負你,推你兩下,那次是完全撕破臉,踩你在地上,往臉上撒尿,特別羞辱。我覺得這次戰鬥最值得紀念。它的形態又極為特殊,像舞臺劇式的戰鬥,隔著一條蘇州河,北岸在打仗,南岸是圍觀者,全世界也進不到其中。」


十年前,只為這些,管虎就決定拍這部電影,劇本在他的電腦裡幾度推翻又重建,但當時,「錢、演員、景都不可能實現」。他要平地鋼筋水泥建起一座四行兵庫,挖通一條蘇州河,在對岸造一片上海租界的「東方巴黎」,一比一地還原1937年的蘇州河兩岸。


管虎希望一切的創作有史可依,美術指導林木考證了海量資料,電腦裡都放不下了。關於四行倉庫的史料描述都集中在南面和西面,美術組對南邊的設計還原度極高,對倉庫北面,則大膽地做了更加有工業感、堡壘感的設計。



南岸更為複雜,要營造一個「東方巴黎」,幾乎要搭建整個社會生態,民居、商鋪、影院、舞廳、賭場、煙館、街市,獨立的水電供應和交通系統等等。為了呈現老上海的摩登氣質,時尚感、魔幻感都做了強化。管虎和林木希望劇本中的每個人物都能自動進入那個時代和社會,再小的配角都有自己的人物小傳,每個人進入那個情境都知道「我是幹嘛的,我今天為什麼走在街上,要去哪裡」。


「在當時,這叫匪夷所思,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2013年,《八佰》第一次正式籌備,去象山劃地搭景,但空間不夠,「天時地人都不和」,項目就下了馬。管虎去拍了《老炮兒》。


「釣魚島事件」後,他想拍《八佰》的欲望更強烈了,像他推重的魯迅一樣,想要去考察「國民性」。他和美術指導林木、製片人朱文玖幾個前期主創整天對著個兩平米的沙盤推演故事,卻遲遲找不到將一切變換成真的可能。


簡直不像在拍電影


《老炮兒》的慶功宴上,朱文玖旁邊坐著華誼兄弟實景娛樂的時任副總裁劉育政,「華誼實景做什麼的?」「蓋景區的。」「那您有地嗎?」「我有地。你有什麼?」「我有項目啊……」


第二天,劉育政就站在了那個兩平米的沙盤前,聽管虎講了整個電影。他隨即回了蘇州,報給王中磊,又向蘇州政府報批土地。


那是陽澄湖邊一塊200畝的地,當時是賣螃蟹的,有五個大油盤、七條船。管虎覺得,似乎冥冥當中,那塊地方就是老天爺安排給他的,《八佰》的造景終於有著落了。「華誼兄弟的老總願意賠你賭這一次。戰爭片在市場上不太討好,《血戰鋼鋸嶺》之後稍好點,但有個天花板,就是賣不到十幾二十億,而這個戲必然花費巨大。中磊他們幾個人約定,說得做,賠就賠。演員們也開始信任我。萬分的資源全匯集過來,似乎告訴你可以做這件事了。」


2016年春節剛過,林木接到管虎的電話,《八佰》重啟,意料之中,他知道這是管虎一定要完成的事。他馬上讓美術組搭建了一個虛擬的三維場景預覽,模擬一些鏡頭,配上了史詩感的音樂,在管虎的工作室連夜把整體美術場景預覽剪成一個短片,趕著拿給王中磊,進入華誼的項目提報。


造景的一切構想,都要經過建築設計院的專業設計以及工程方的評估,最終轉化成一個土木工程的施工方案。


躊躇滿志的興奮感過後,這個巨大的土木工程讓所有主創都望而生畏。


那200畝的地是彈簧土,又軟又蓬鬆,要在一年之內把場景搭出來,尤其五六層樓高的倉庫沒辦法生根,只能用鋼結構,技術要求非常高。


 「這麼大的戲,在保證劇組拍攝的前提下,要安全生產,我不允許出事兒。我們住宅的規定是每平方米承重200公斤。」製片人朱文玖感慨,「但我們這個戲,又打又炸,又上重裝備、機器設備,再加上密集的人群——我要求所有的工程設計必須達到每平米400公斤的承重,所有鋼梁成倍加粗,加固定,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所有工作人員的安全。」


雪上加霜的是,倉庫內部兩千平米的通透空間沒法打光,點光源亮度不夠,群戲也容易穿幫。攝影指導曹鬱不希望給管虎任何限制,不希望場景裡有很多燈——那麼燈就只能在天上,他在棚頂挖300多個洞用來打光。


 「打光是一個特別奇葩的場景。在二樓拍攝,你到三樓看,400多個晾衣架子,每個架子吊一個燈板,透過那幾百個窟窿,把光打下去。等到在三樓拍的時候,地上全是窟窿,還又打又炸,我又得把窟窿都堵上,還得保證安全性。」朱文玖心有餘悸。


造景的同時,劇本還在不斷修改,設計也跟著不停地變化調整。工程建建拆拆,到了雨季,石漆鋪不上,工期一拖再拖。導演組、製片組、美術組的工作人員,臉滄桑到認不出,戀愛談了好幾起兒,執行製片人在蘇州兩年孩子都生了。拖到後來,原本「流量男神天團」的演員陣容也流失大半。預算卻在不斷飆高。


《八佰》美術設計圖 圖丨東方IC


造型服裝設計也周折重重。僅幾個主演的造型就做了十幾個版本,主帥謝晉元最早的造型圖是按照梁朝偉的形象設計的,後來是劉德華、張震等等,曾經提到的、假定的、有一點眉目的、口頭答應的演員,造型指導李宙都會及時調整設計方向,但直到開拍前才最終確定飾演者。1000多張圖紙,1800多套衣服,角色眾多,甚至開機以後還將大量試裝。


管虎有些彷徨茫然,幾度想放棄。總有人告訴他,那幾年、那麼多的投入和資源,可以拍好幾部電影了。說的人多了,就會懷疑這事兒是否像自己想像的有那麼大意義。「把生命最好的時光、最好的身體狀態、最成熟的心智都長久地耗在這麼一件事兒上,值不值?突然覺得挺絕望的。」


作為妻子和出品人,梁靜也無能為力,「他老愛說領袖的話『勝利往往產生於再堅持一下的努力之中』,他就自己喝口酒,我問他也不說,有的時候洗澡他就站著讓水流,發呆。」


管虎想起姚雪垠寫的李自成,「他被逼上山的時候,幾百萬的軍隊就打剩18個人,基本上就完了,在山裡面騎著馬低著頭,僅僅是一會兒,畢竟是個英雄,要抬起頭來,後來又起來了。人總有這種時候,你扛過去就好了。」


導演管虎在拍攝現場


那種硬抗的感覺,是當年拍完第一部電影時有過的。那是一部反常規的、音樂敘事的電影,基調是灰的,他改了一年多,剪了1000多尺,有時躺在草地上就懷疑自己的才華和從業資格。「這一棒子打得挺狠,當時就是小孩兒,比較脆弱,也窮,騎著自行車背著拷貝,覺得人生很灰暗。」那時他就想起過李自成,「人嘛,總得有個念想。」


這次,還好主創一直在,曹鬱、林木、富康,一線的攝影師、美術師、錄音師,那三四年裡始終和他一起,「好像我們幾個都好這口兒,也願意為此拋家舍業。後來聊天,都覺得冥冥當中有一個什麼聲音在呼喚著你,就招著你,你得過來,走到它那。」


始終沒有被懷疑的,是把四行倉庫保衛戰這場抗日戰爭中最慘烈的必敗之仗搬上大屏幕的意義。「我看了那麼多戲,我老記得《甲午風雲》,北洋水師跟日本人打,最後打不過,日本人的船太猛了,李默然演的鄧世昌,他那槍都不行了,開著船說『撞沉吉野』,越來越近,馬上要撞,被人一個雷炸沉了,就這樣結束了。我永遠記著這個,那個屈辱感,最後那一下子,那種力量,憋屈的力量。這是電影的力量。電影不僅僅是自嗨。」


只不過,經歷那麼漫長的時間,管虎覺得《八佰》已經不是一部電影了,「這不是拍電影,有點像社會學概念上做一件事兒,像做一個大型的土木工程,我不是導演,是個工程監理,有點騎虎難下。」製片人成了裝修隊長;美術指導成了建築設計師;攝影指導為了在20萬平米的造景裡實現大規模布光、打光,在九個巨大的調光臺前操控上千個按鈕,像個DJ。


管虎轉頭又說,「不太像拍電影,但可能就真的是在拍電影。」


他給主創們立了規定:不許生病。籌備期間,大家每天都要帶著計步手錶定點鍛鍊,互相監督,「從身體到內心,那口氣得頂住」。


似乎沒有什麼再能阻礙這部電影走向成功。用管虎的話說,「瓜熟蒂落」。他不忐忑了,「特從容」。那是2017年夏末,《八佰》正式開機的時候。


最黑的夜,最亮的光


曹鬱當初寫給管虎的攝影闡述,標題是「最黑的夜,最亮的光」。一場有觀眾的敗仗,南岸極致輝煌,北岸非常黯淡,劇本裡的「天堂」與「地獄」,被他翻譯成攝影語言是「光與影」。


為此,主控機房裡架了九個調光臺。這項技術是《末代皇帝》的攝影師斯託拉羅發明的,來源於舞臺技術。曹鬱當年就是看了斯託拉羅拍的《末代皇帝》才去考北京電影學院的。他從拍《妖貓傳》才開始用調光臺,但規模與設備都遠不及《八佰》。


 「一方面是控制,另一方面我很喜歡即興創作,這本身是矛盾的,我在我的控制中即興創作。這個技術完全符合了我很變態的兩個性格特點。」曹鬱很興奮。


但他把燈光組弄瘋了。他們每次布光要鋪幾公裡的信號線,接到那九個調光臺上,有的是從上千米外的南岸挖通地下河道接過來的。給調光臺編程就更難了,他們把《007》拉片了無數遍,記錄不同的閃爍率。「燈光組真的讓我達到隨心所欲,去調整各種各樣的光、顏色和頻率。工作量是普通工作量的10倍都不止。」曹鬱則要記住1000多個頻道如何使用,不同的編程用什麼頻率漸變成怎樣的顏色和亮度。


他覺得像個將軍,帶領著攝影組、燈光組、機械工程組、DIT組去打一場硬仗。「完全進入到了一個攝影師生涯階段性的高峰,有情感的。」


做南岸的霓虹燈牌時,曹鬱預設的亮度通過曝光表量出來,製片組就瘋了,說不可能達到。他堅持必須達到那個亮度,否則做不出「天堂般的影像」。


半夜12點,他接到朱文玖的電話,「我沒法幹了,拍不了了,那麼多燈泡,用電量太大,發電車都不夠了,光一天油就好幾十萬,我燒不起這麼多油,我的電線也會著火。你要的『天堂』沒法成天堂!」


曹鬱也急了,「這麼久了,說這個幹嘛!」


「我現在就是做不出來!」


曹鬱想了半宿,把一半的燈泡換成LED燈,耗電量下來了,電線也沒那麼熱了。「玖哥也暫時平復了。」



電影最高潮一場撤離倉庫的跑橋戲——被管虎和曹鬱視作全片精神化的象徵——則讓「光」的難題到了極致。在真實的歷史事件中,將士們守滿四天趁夜撤到對岸,日軍為了攔截,發射了照明彈——曹鬱希望使用真正的軍用照明彈來拍這場戲,用炮把照明彈打出去,在空中炸開,掛在降落傘上慢慢落下來。他想追求真實的有源光,並且極其戲劇化。


朱文玖又瘋了,「最難的就是做照明彈!」他們到軍隊去找,但現役的不允許使用,最後甚至動用了軍工廠,劇組用同樣的配方自己研製照明彈,一顆就要8000多塊,最後技術難題解決了,製作周期卻來不及了,只做出300顆。那場戲要拍十天,每天要有七八十顆照明彈,才能保證七八條的拍攝進度。燈光組又做了一種像飛碟魔方一樣全部用LED組成的燈,叫它UFO,用電腦編程,模擬照明彈的光,起輔助作用。


第一天拍攝失敗了。劇組重新架設鋼索來掛下水機、掛照明彈,也用航拍來吊照明彈。為了拍出真實感,曹鬱用了很多長焦,架了很多個機位去模擬很多人的視點,士兵的、記者的、群眾的,都是有源視點,並且完全按照他們與軍隊的真實距離來設定焦距,「就像你真的站到現場」。跟焦員陷入了不斷校正560毫米長焦鏡頭的夢魘,把自己的眼睛逼成了精密儀器。而寫意性的機位需要一個「悲憫」的視角,於是啟動了航拍。「這些都是開創性的」,讓曹鬱很興奮。


那場戲,像是朱文玖的一場澎湃的噩夢。「有照明彈,有所有的底子光,還要下雪,11臺吊車加7臺曲臂車,還不能出影子,再加上航拍。它是一個科研任務你知道嗎?預製組、攝影組、燈光組、風雪霧、現場特效、煙火組,加上CG組,共同來完成這幾個畫面。」



連拍了40天的夜戲,朱文玖發現管虎的狀態已經有些癲狂。「一定要好,我一定要去完成」,不給人留任何商量的餘地,「那段時間老虎特別拒絕見我,我一找他就有事兒。『別見我,你就解決就行了,我就要把這兒拍好。』一米九幾的個兒,他進組的時候160多斤,拍到那會兒,已經將近小200斤的大胖子了。每天三餐吃好,坐在那個監視器前邊,不動,一下長這些,我都快認不出他來了。」


平時溫文爾雅的曹鬱也繃不住了,對講機砸了無數,調光臺也給踢壞了。「我想可能這個戲太讓我上心了,所以沒有控制住自己。」


拍完《南京!南京!》之後,他又拍了很多電影,大多感覺不錯,但總覺得缺少點什麼,《九層妖塔》後他有些著急,後來的《擺渡人》不那麼像自己的風格,《妖貓傳》很好,但似乎有更多情感等待釋放。那時,管虎找上了他。他覺得用十年——那麼漫長——等來了一部最適合自己的電影,表達他所有的情感和積累。


殺青前,曹鬱專門去數了數,2400多盞燈——事實上是3000多盞——燈光線加起來有50多公裡長,能從蘇州伸到上海了。


未知的旅程


2017年冬天,拍完北岸倉庫,以及倉庫與對岸關係的戲份,劇組就沒錢了。漸漸地,天暖了,樹綠了,天天下雨,和北岸拍完的冬季鏡頭不接戲了,劇組仍然沒能復工。


管虎顧不上錢的問題,南岸的兩千多群眾演員沒有像北岸軍隊的400個形態演員那樣接受大半年的嚴格訓練,一盤散沙,「瘋了,再去找」。製片組從上海、蘇州、無錫、杭州近三萬的志願者裡篩人,而且,日薪一兩百的群演都被換成一兩千的特約演員。


梁靜只能再去找錢,她覺得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當年拍《鬥牛》,一共400萬的拍攝經費,拍到最後三天,全劇組只剩3000塊錢,管虎的導演片酬早就全搭進去了,他讓朱文玖拿著那3000塊錢去買硫酸鎂、買假雪。朱文玖說不夠。「找你靜姐去。」梁靜取了40萬,《鬥牛》總算給拍完了。梁靜剛認識管虎的時候,四行倉庫保衛戰的故事就躺在他的電腦裡,如今,除了「默默支持,哪怕超支」,她不知自己還能做什麼。


後來,有更多資方進來,雨卻一直不停,一天天地荒廢。有天忽然有人說畫一隻王八燒了,雨就能停,梁靜趕緊畫了只王八,殼上面寫著「求雨停」,雨季潮溼,王八怎麼也點不著,好容易把王八燒了,雨又連綿地下了半天。又有人說,王八是求雨的吧。所有人都驚了。怎麼辦?再燒一隻。


林木通常在拍攝的後半程已經離組了,但這次,直到臨近殺青,他的置景工作仍在持續。所有分鏡頭能拍到的部分,已經讓他竭盡精力和錢,分鏡帶不到的區域本想儘量節省,但管虎和曹鬱的創作一直在即興發揮,朱文玖曾經拍著胸脯保證不會拍到的后街、房間內部,如今鏡頭都要伸進去了。


林木只能隨時去面對這些問題。「他就是拍到了,他就是反悔了,這個內景就是要進去了,就是要多一個反打了,只能儘量把場景做到無死角,讓他360度隨便拍。」美術組的制景群、道具群、造型群,每天收工後要核對第二天的任務,每次有新的拍攝想法產生,到晚上,大家的微信就跟機關槍一樣響個不停,大量的修改要連夜調整。


每天早上,管虎都會問曹鬱有沒有睡好,自己又沒睡著,只眯了兩個小時,很焦慮。兩個要面子的獅子座,都覺得對方老了好幾歲。「我們把北岸拍完了,南岸就像俄羅斯方塊必須找縫插進去,要是方塊對不上,這行就消不了。每多耗一天都要多花很多錢,到底要不要堅持之前的標準?」後來,他們每天製作ABCD四個拍攝計劃,晴天拍什麼,陰天拍什麼,下雨拍什麼,假陰天拍什麼。「最後壓力大到,不至於一棵稻草,反正如果來棵白菜估計就倒下了,還好那棵白菜沒有來。」


劇組不斷超支,梁靜最大的支持來自王中磊的一句「沒關係」。


「如果電影都這麼拍真的挺可怕,太費錢,太需要精力,沒有人這麼幹。」杜淳在劇組六個月,學到很多沒見過的技術、沒接觸過的鏡頭。當初看劇本的時候他就在想,跑橋那場戲要怎麼拍啊,太難了。實拍那些天,他一整夜一整夜扛著人和炸彈在橋上奔跑,覺得像做夢一樣。


李九霄沒想到自己會演得那麼好,管虎即興地刺激著他的潛力,林木「咚,把一條河挖這,弄一堆房子垛這」,把他丟進去,他覺得自己就在生活裡,就是當年那個壯士。但第一天拍攝,他甚至沒找到機位在哪裡,更不知道曹鬱的調光臺是幹嘛的。跑橋那天,每拍一條,他跑到最後的位置,「砰,死那兒,然後看著地上的水倒映著陰鬱的天空,也倒映著北岸的房子,還有地上的沙石,自己流了血的手,那個時候我就覺得,我對得住這個壯士」。


歐豪飾演的端午在縫合傷口


對於歐豪來說,從進入倉庫那天起,就不自覺地情緒壓抑,他故意不吃不睡,極度疲憊的時候才覺得自己的眼神是對的。他反覆受傷,不是磕掉一塊肉,就是從高處摔下頭著地,看到監視器裡自己的眼睛充滿紅血絲,覺得狀態更好了。


沒有自己的鏡頭,他就待著,也不和人交流,他想大家會覺得「這孩子是不是有病」,但不能讓自己出戲。僅有的釋放是在11月的河水裡連拍十條,冷得快崩潰了,他和張譯一起在河裡唱歌。


張譯當初是懷著悲情和愁苦進組的,飾演的人物很複雜,又面對極端的生存狀況,他「對角色沒底,不光是技術上做不到,心理上也不接受」。第一次到蘇州大本營,他和李晨跟著管虎到處轉,當時河道還一片荒蕪,倉庫尚是毛坯,樓梯沒有護欄,大家上下還要互相拉扯。


他知道自己本該興奮好奇——陽澄湖就在旁邊,如果把河水引進來會不會有大閘蟹——但當時心思全無,滿心想著自己即將在這個地方開始一次完全未知的旅程,「100%的未知,那就是一場災難,你可能會死在這裡,你的藝術之路有可能會終結在這」。


拍攝時,他發現很多演員和他一樣沒底,甚至,「導演和老曹也不是特別有底,我就覺得好像不是我一個人在受難」。慢慢地,他開始騰出一些精力去觀察,從劇組的硬體到軟體,他發現在很多方面都在經歷演員生涯的第一次,「它的故事,它想表達的主題,到整個劇組龐大的工業化生成」。


張譯在片中飾演「老算盤」 


林木提前兩周就預估到了殺青的時間,賭場、煙館等等內景要提前清空了,每到拍攝間隙他都一個人到空蕩蕩的屋子待一會兒,耳邊縈繞著對講機裡每天「321」的倒數,馬上想到後面百人千人動起來,每拍到煽情處,錄音喇叭裡都會傳出軍號聲,聽了八個月快聽吐了,忽然想到一切都要結束了,心裡不是滋味。


殺青第二天,是朱文玖的生日,他一大早一個人去拍攝現場溜達,尷尬地碰到也在獨自溜達的管虎,燈都還在天上,地上預埋的電線捋出來有幾噸重。朱文玖覺得解脫了,「沒出事兒,沒丟臉,把一千多人安安全全送回家了,可以去澳門踏踏實實玩兒幾天了」。「再來就不是這樣了,再來就不是這樣了……」管虎不停地念叨著。雨又下起來,倆人都踩了一腳泥。


電影的歷程還遠未結束,視效指導Tim的主要工作剛剛開始,將有1300~1500個視效鏡頭等待製作,八家特效公司會同時開工。管虎計劃用6個月的時間剪輯,視效部門將在剪輯兩個月後開始他們8個月的特效製作。這樣,才能趕上原定2019年7月5日的公映檔期。


看過3個半小時和2小時58分兩個剪輯版後,曹鬱覺得很多段落比想像中更好,甚至有時會恍惚,「這個真的是我拍出來的嗎?」於是期待值被頂到最高,就等著管虎定剪。他想著,「最終一定會特別激動,可能熱淚盈眶,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重打鼓,另開張


一年過去了,《八佰》終於迎來了它的「雲首映禮」。管虎又能抽雪茄了。他酷愛雪茄,此前發願《八佰》不上他就不抽。


如今,心態也發生了些許變化。此前被迫停下來的幾個月,他被按在瑣碎的日常生活裡,創作傾向也調了個頭,「原來,整個人就奔著咱們這個民族、社會、近代史,整個家和國的概念往前走著,比較宏觀性的,我現在比較想回歸微觀世界、個體故事。」劇本都寫出來了,日常生活的、現實主義的,也報批立項了。疫情幾個月,他完成了四個不同題材的劇本,覺得很享受。


像是回到剛從電影學院畢業那會兒的狀態裡,那時,「用劇養著電影,我是很從容的。後來開始接受現實的時候,不喜歡的我得把它變成喜歡,我得掙到這個錢。現在這個階段,螺旋式的,反而又回到原本了,不是把拍電影當成一個生計、職業,而是紓解自己。」


近幾年,他也覺得艱難。「要咬著牙,要背負著,逆著,擰著,堅持著。我現在從身體狀態、創作狀態,各方面都是最好的時候,特別希望拍點兒自己喜歡的東西,但也只能按目前的時代節奏走。」


歷經疫情,他忽然覺得前幾年沒有好好珍惜,「突然陷入這麼一個黑暗境地,未來恢復要很長時間。但總要過去嘛。我這個人又是相對樂觀的,了不起明年後年,重打鼓、另開張,得準備好糧食啊。不過,這段日子沒有鞭子擱後邊兒緊催,沒有那麼多的項目、現場、人員、資金,沒有這些難題和壓力,自然而然地隨著心情的流出去創作,還是很快樂的。」


不久前,管虎導演的新片《金剛川》剛剛開機,一個抗美援朝時期的故事,他又進入了久未體驗的緊張節奏裡。


2019年6月15日,上海,第22屆上海國際電影節,《八佰》劇組亮相開幕紅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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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管虎導演的計劃中,《金剛川》很可能和《八佰》有一定的聯繫,因為張譯飾演的張飛也唱出了八扇屏,在電影的最後一刻,假張飛也變成了真張飛。與其說這是一部電影,不如說更像是管虎導演用鏡頭為觀眾們拼湊出了一幅戰爭畫卷,志願軍戰士在敵人的炮火下英勇奮戰,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架起一座橋梁,只為了守護祖國的和平。
  • 《八佰》首波觀影感受:不完美,但已做到國產戰爭片的極致
    讓華誼CEO王中磊揪心463天甚至淚灑首映禮現場的《八佰》終於要上映了,說是千呼萬呼始出來,一點也不為過。昨晚《八佰》開啟了第一輪點映,藝綻君看完後發現一位豆瓣網友的評價,覺得很符合我的感受:不是《八佰》電影能做到的最好的樣子,但是是當下華語電影能做到的最好的樣子。
  • 電影《八佰》到底給我們講述了一個什麼樣的意義?
    很早就看了八佰的簡介和預告片,這種電影本不打算去看,因為淚點實在太低,看完怕心裡難受,但還是鼓起勇氣去看了八佰,看完之後,心裡真的久久不能平靜。八佰影片改編自1937年淞滬會戰,講述了史稱「八佰壯士」的中國國民革命軍第三戰區88師524團的一個加強營,固守蘇州河畔的四行倉庫、狙擊日軍的故事。
  • 《金剛川》不敵《八佰》,口碑和票房雙輸,但張譯的表演卻是滿分
    但是,相比《八佰》的口碑票房雙豐收,狂收超30億票房榮登2020年年度票房冠軍。這部《金剛川》的口碑兩極分化嚴重,票房也是艱難突破10億大關。《金剛川》不敵《八佰》的原因真的是出現在電影質量之上嗎?ps:可能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看法,但是以下是小編的個人看法,如有不認同也沒關係,不喜勿噴,請自行划走。小編是在電影院看的《八佰》,然後是在家裡看的《金剛川》,相信很多小夥伴一樣。
  • 八佰,進一步摧毀了人們對於國民黨的印象
    但很多人並不知道「八佰壯士」最後是撤退了,在這些人的印象中,八佰壯士是和鬼子死幹到底,死守倉庫不退,戰至最後一人,這是一場悲壯的故事。當觀眾們認為團長還會繼續堅守時,他們開始了撤退對於那部分觀眾來說,這確實很顛覆認知,如果不看這部電影,他們會一直認為國軍八佰壯士,真的是戰至最後一人,光榮殉國了。但去看了《八佰》後才知道,原來絕大多數八佰壯士,都撤退到了租界。
  • 《八佰》:倉庫之後,電影之外
    圖片來自《八佰壯士》導演管虎心裡的那面旗是責任感。50歲的當口上,他將要完成40歲的夢想,扛起那面旗——關注戰爭中的困境、絕境,以及個體命運。「而這種關注在中國電影中是缺乏的,至少我們這代人中應該有人來做這件事,至少(我們)有這個責任。」他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
  • 電影《八佰》舉辦五城雲首映禮
    電影《八佰》全球雲首映禮北京主會場主創合影 主辦方供圖電影《八佰》全球雲首映禮丹東主會場主創合影 主辦方供圖首映禮上,《八佰》眾演員紛紛以自報角色和籍貫的方式開場,實現「八百壯士」隔屏「雲相聚」。當日觀影結束後,全場觀眾響起了自發而持久的掌聲,也令影片主創感慨萬分。身在丹東的張譯表示:「感謝這個偉大的時代,感謝我們能夠生長在這樣一個偉大的國家。
  • 《金剛川》和《敦刻爾克》之間,至少隔著一個《八佰》的距離
    其實有一點《金剛川》跟《八佰》有點像,當然不是時代背景像,而是都以一個地點為主,描寫一場戰場。 《八佰》是守護四行倉庫,《金剛川》是奪得一座橋。
  • 29.35億元,登頂2020年度票房全球冠軍 華誼兄弟王中磊:《八佰》是...
    每經記者根據華誼兄弟披露出《八佰》帶來的票房營收,按照燈塔專業版的分帳比例大致推算,在29.35億元票房下,華誼兄弟來源於《八佰》的營業收入區間約為5.23億元~6.26億元。票房之外,《八佰》對於市場的提振作用也讓王中磊倍感光榮。
  • 對話電影《八佰》總製片人梁靜,管虎是那個在人群中逆流而上的人
    伴隨著這個喜訊,楚天都市報記者獨家專訪《八佰》總製片人梁靜,聽她講述《八佰》這個「爆款」是如何煉成的。拒了大女主要給《八佰》保駕護航楚天都市報(楚):從介入時間來看,《八佰》是您第一次從演員轉型做總製片人。第一次就選了個「硬骨頭」,當時心裡不打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