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與詩歌。紙與筆。電腦與手機。
在歷史的長河中,這些組合都是客觀的存在,存在於我們的生活中。只是遠與近的事。
詩人與詩歌,數千年。紙與筆,數百年。電腦與手機,數十年。
不知不覺,我們進入了新詩歌時代。網際網路+生活,網際網路+詩人,網際網路+詩歌。網際網路本身就是生活。當下,絕大多數人離不開網際網路,離不開手機。從傳統紙媒空間穿行而來的詩人,尤其如此。
新詩歌時代,帶給詩人與詩歌的巨大影響,顯而易見。新的排列組合,新的分化瓦解,新的審美取向,新的評價體系,都出現了。置身其中,詩人在快速、便捷的創作與交流中,負荷不是輕了,而是重了;責任不是小了,而是大了。因為,新詩歌時代的詩人,面對的是前所未有的、更廣闊、更眼花繚亂的時空。詩人的喜與憂,也由此加深了。
一種現狀:網際網路介入,自媒體興起,詩歌節會不斷,熱鬧非凡
曾經有一句戲語:寫詩的,比讀詩的多。
當下,寫詩的,比讀詩的一樣多。
在物慾橫流的年代,我以為,寫詩的,讀詩的,關鍵不在於誰多誰少,最重要的是「人間還有詩」。如果這個社會沒有了詩,沒有了詩意,沒有了詩與遠方,無異於殭屍。所以,對詩歌、詩人、詩歌讀者的種種嘲諷,是不厚道的,更是沒有遠見的。
《詩經》以降,中國就是一個詩歌的國度。泱泱大國,詩歌蕩漾。在所有人群中,詩人的美譽度、留存度一直很高。屈原、李白、杜甫,詩星閃爍。一代又一代,香火延綿不斷。竹簡、陶罐、紙面,詩歌的足跡無處不在。
時光流轉。網際網路的介入,自媒體的興起,新詩歌時代的到來,「紙媒詩人」獲得了新的擴張空間。「網際網路+」,詩人不能被減掉,更不會被減掉。詩歌的空間在加寬,詩人的才情在加深。敬畏我們的時代,敬畏我們的文字,敬畏我們的詩歌,我們會有更多的收穫。
新時代,新氣象。圍繞詩歌與詩人,節會不斷,作品分享會、詩歌朗誦會、詩人採風、詩歌徵文,風起雲湧;官方與個人的微信公眾號、微信朋友圈、微信群、QQ群,此起彼伏。每逢周未,各類詩歌活動,應接不暇。
在此情形下,公眾的消費趨勢被分解。作為一種高雅的文化消費,詩歌充當了消費品。這是一種好現象。隱隱的,「詩歌的80年代」或曰「80年代的詩歌」似乎重現了。
起先,我有一種擔心:電腦的滑鼠,會不會像老鼠一樣竊取紙庫中的種子?為手機被迫「低頭」的頭顱,會不會遺忘紙媒曾經帶給我們的榮光?事實上,與時俱進的詩歌類報刊並沒有消亡。
作為一個60後,作為一個經歷了上個世紀80年代「詩歌黃金時段」的詩人,我心目中的「四大名刊」《詩刊》《星星》《綠風》《詩歌月刊》,跨越幾十年的風雨,依舊煥發勃勃生機。《中國詩人》《詩探索》《草堂》風頭正勁。全國大大小小的報紙副刊,詩歌自有一席之地。
就湖南而言,詩脈綿延。《散文詩》《湘江文藝》《湖南文學》《芙蓉》將詩歌視為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湖南日報》是湖南最權威、影響最大的報紙。70年前的創刊號就有「湘江」副刊。如今,「湘江」周刊固定在周五,4個版,都有詩歌與詩歌評論亮相。作為新媒體時代的產物,湖南日報社旗下的新湖南,影響與日俱增,「湘江」頻道對詩人作品密切關注,「文庫」頻道匯聚包括詩人在內的文學湘軍。
一個觀點:詩人是新詩歌時代的受益者,更要珍惜創作空間與態勢
網際網路之前,詩人的創作空間與發表空間,相對狹小。這也制約了詩歌的「大眾化」與「小眾化」。
曾幾何,稿件、信封、郵票,是詩人們的常用品。「發表難」的困境中,不少詩人弄起了油印詩刊詩報,自娛自樂。
忽如一夜網絡來,千樹萬樹梨花開。QQ、微信、微博、博客、論壇,迅疾成為詩人創作與發表的主陣地。而後,微信公眾號跟進。
「網際網路+」,最大的特點是「零距離」。一網在手,天涯咫尺。創作、發表「兩分離」的浮離狀態被消除。「創作即發表」成為新常態。詩人們因「網際網路+」,從個體組合成了群體;又因「網際網路+」,脫離成了個體。
新詩歌時代,自媒體的作用尤為突出。創作與發表的自我操持,這種自由度是雙刃劍。
雖然,作品呈現要受網絡管理方一定的約束,但畢竟是有限的。正因為作品的原始,就有了原始的野蠻;正因為作品的野蠻,就有了野蠻的低俗。自媒體中,良莠不齊、魚龍混雜的現象十分嚴重。
詩歌也是發聲源,詩歌也是輿論場。
詩人能正確地審核自己嗎?詩人能有效地守住底線嗎?這是新詩歌時代不容迴避的新問題。
一種景願:「新鄉土詩派」已堅持30餘年,還能走多遠,還能掘多深
我在現場,我一直在現場。
從1980年考入湘潭大學中文系寫詩,至今40年。我見證了改革開放,見證了當代詩歌發展史,見證了人腦與人腦、人腦與電腦的交鋒與融合。
一個詩人,就是一個存在。
學唐詩宋詞的時候,我沒有想到要寫詩,成為一個詩人。我起步於朦朧詩,卻沒有寫朦朧詩。我既喜歡聶魯達、惠特曼的大氣,又喜歡泰戈爾、冰心的細膩。我嚮往都市的繁華,又依戀鄉村的閒適。在多重的背景與衝擊下,我寫得很雜。直至1987年春,與江堤、彭國梁組建「新鄉土詩派」,才有了明確的目標,並矢志不移。32年來,新鄉土詩派堅守「傳承民族血脈,塑造精神家園」的宗旨,倡導「堅實、簡約」的風格,關注民族與家園,關注生存與命運,不故弄玄虛,不無病呻吟,漸漸成為中國詩歌重要的一脈走向。
一個詩派,就是一個存在。
有朋友說,我很固執,抓住幾十年的「老古董」不放,只寫「地域的東西」,只寫「家門口的東西」。我只能這樣回答:我抓對了,抓準了。「傳承民族血脈,塑造精神家園」這一宗旨,是33年前提出的。是不是「高瞻遠矚」?是不是富有生命力?新詩歌時代,這樣的宗旨不會過時。
這些年來,我沉潛於野,相信「靜水流深」。寫了「為瀟湘大地立傳」的《湘資沅澧組曲》為代表的《九章先生》,寫了「用詩歌為一座城市立傳」的《長沙詩歌地圖》,寫了「為傳統手工藝人和底層人物立傳」的《匠人傳》。楚湘大地,山川壯美,人物雄渾,歷史文化底蘊極深,是採之不盡的富礦。立傳者,先有根。
有了踐行其宗旨的作品,有了我的堅守,新鄉土詩派何愁立不起來,繼續向前?我當以更廣闊的眼光、更開闊的胸襟,洞察新詩歌時代的變遷與氣象,視野常新,作品常新。
一種憂思:千篇一律的點讚,眾口一詞的吹捧,缺乏鋒芒十足、有力有用的批評
詩壇熱鬧了,詩人和評論家有活幹了。這是好事。但好事也可能變成壞事。
很多好事,壞就壞在千篇一律的點讚、眾口一詞的吹捧,缺乏鋒芒十足、有力有用的批評。
某些作品分享會,演變成了「好人好事」。你說好,我說好,他說好,大家都說好。分享者自圓其說,樂陶陶;被分享者,自享其成,陶陶然。甚至,有的作品分享會弄得歌舞昇平。這樣的作品分享會,到底有多少實質價值與啟迪?
其實,作品分享會應該是作品批評會。批評批評,就是批改評判。應該安靜地坐下來,一首一首分析,一行一行鑑賞,主要是指出不足與缺陷,達到警醒的效果。當年,我們新鄉土詩派「三駕馬車」,聚在一起討論作品,發表不同意見,常常爭得面紅耳赤,不歡而散,但過幾天照樣聚會,友情不減。幾年下來,彼此進步不少。
某些作品分享會存在許多弊端,華而不實。自媒體與微信朋友圈,也是如此。某某作品一出,便「秒贊」。看都沒看,就點頭稱許。某某作品一出,便「好評如潮」。
如此有用嗎?只顧情面,不講真話、實話,這樣的分享會有百弊而無一利。
批評家的責任與良知,就凸顯出來了。作品分享會「評功擺好不挑刺」,與其說是作者的責任,不如說是批評家的責任。
一個方向:詩人寫什麼,怎麼寫,沒有標準,但詩歌要寫得像詩歌
新詩歌時代,詩歌的多樣性越來越突出。每個詩人,不可複製與克隆。詩人寫什麼,怎麼寫,確實沒有一個標準。
回到詩歌本身,有一個問題應該、也需要達成共識。這就是,詩歌要寫得像詩歌。詩歌畢竟不只是分行的文字。
需要警惕的是,一些打著「詩人」招牌的人,在幹著破壞詩歌聲譽的詩。在一些自媒體中,低俗下流的詩歌、純粹口水的詩歌、不知所云的詩歌、味同嚼蠟的詩歌,還在炮製和叫賣。還有一些詩歌,口號式、標籤化、圖解化嚴重,假大空。
我一直認為,詩歌要根深蒂固,要有人間煙火,要有悲憫情懷。故弄虛玄,裝腔作勢,不是好詩人、好詩歌。
詩無盡頭,學無止境。詩人們當自省自勉。
2019年4月10日於長沙
2020年5月18日修改
(《中國詩人》2020年第6期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