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題西林壁》:「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同是山,視角不同,形象感受也不一樣。
橫看,是人們對山最原始也是最樸素的視角。山東莒縣大汶口文化遺址出土的中國原始陶器上有一種刻畫符號,橫連5個三角形,有的學者認為那就是山字的祖宗。在殷商甲骨鐘鼎文中,山的象形字有橫連3個三角形的,也有橫連5個三角形的。這些都源自古人遠看大山時嶺脈綿延的視覺印象,也就是橫看大山的視覺印象。
不僅人類的童年是這樣,人生的童年也是這樣。在兒童畫中,凡畫山,大都是序列三角形的排列組合,那也是橫看嶺脈的印象。
在比較的意義上說,山,在西方風景畫中延續發展了「橫看成嶺」的童年記憶和原始意象,在中國山水畫中則另謀他途,以「側看成峰」構成了特色。
大山堂堂的高遠意象
有人用哥德式教堂和北京紫禁城比較,認為西方人偏好縱向高聳,中國人偏好橫向平鋪。這種比較在方法上很難成立。紫禁城應與歐洲大皇宮比較,哥德式教堂應與中國塔比較。
中國山水畫以重巒疊嶂的高遠意象最為獨特,西方風景畫則以雲水山林的平遠景觀更為普遍,這倒是真的。
中國傳統山水畫中的高遠意象在西方風景畫中是沒有的。
所謂高遠意象,指畫面以大山堂堂的主峰構成主體形象,主峰聳峙而有高意,主峰位於中遠景而有遠意,主峰歷歷在目而有居遊之意。
1998年11月,北京中國美術館舉辦了「當代中國山水畫·油畫風景畫展」,其中的 「比較陳列部分」,大量並置了中國山水畫和歐洲風景畫的歷史圖片,從歐洲風景畫圖片中我始終沒有找到這種對高遠意象的追求。[1]
德文版《歐洲繪畫圖典》[2]收入歐洲中世紀到印象主義之前近千年的數百位畫家,翻遍此書,即使出現大山,也多橫看之嶺而少側看之峰,很難找到立峰形象,值得注意的只有達·文西和安東·柯琪(Josef Anton Koch)。
達·文西的《巖間聖母》(1483)、《蒙娜麗莎》(1503-1506)、《聖母子與聖安娜》(1503-1510)雖然都是人物畫,但作為人物陪襯的遠景畫得卻都是立峰,氣韻生動,有點中國山水畫的意趣,可惜達·文西一生沒有畫過獨立的風景畫。
安東·柯琪1821-22年畫的《施馬德利飛瀑》是《圖典》中唯一的一張主峰比較突出的風景畫,我們不妨用它與明人沈周早350多年的《廬山高圖》進行比較,從三種境界來看兩者的區別。
一境,看山是山——觀畫中山如歷真山。
上述兩張畫都是立幅 [3] ,都有主峰當畫而立,都有近坡、近水、近人,中景都是層層推遠的林木、岡巒、飛瀑,都是雲層與山巖相間向遠處高處直推至遠景主峰——都有近中遠層次。這種「折高折遠」[4]、漸遠漸高,觀畫如身臨其境者,即北宋山水畫家郭熙所說的「可行可望」之境[5] 。
就此一境而言,兩者同處甚多。
二境,看山不是山——看山之意不在山而在山水之外。
劉宋時期的宗炳主張「澄懷觀道」[6],強調山水之意在明道;北宋郭熙說:「大山堂堂,為眾山之主,所以分布以次岡阜林壑」,「其象若大君,赫然當陽,而百闢奔走朝會」[7],強調山水之意在弘儒。中國山水畫,畫山水而意不在山水,大山乃是胸襟與天地、造化、自然、太虛、社稷交融的載體,神遊太虛與馳懷山林互為表裡。
正因為高度強調精神寓意,山水才不能等同於風景,中國山水畫才特別重視「大山堂堂」的高遠意象。而柯琪作品強調的是自然風光和田園風情,畫中的主峰僅僅是遠處的山景而不是超世俗精神的寄託和象徵。在這裡,兩者顯出了極大差異。
三境,看山是山——精神寓於山水真境之中。
清人笪重光說:「神無可繪,真境逼而神境生。」[8] 意思是沒有真境,精神便沒有依託。按宗炳的說法:有可「臥以遊之」 之意境,才可寄寓「澄懷觀道」之理想;按郭熙的說法:「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遊」——山水畫不僅應該可以令人身臨其境,還要有步步登臨、步移景換之感,令觀者怡然陶醉,流連忘返。居遊於至高至遠處,是為了讓襟懷與天地同遊。
「可居可遊」的要點在縱深,有縱深方可進入,可進入方「可居可遊」。意境的要點也在縱深,所以,令人忘返的居遊之境也就是意境[9],按郭熙的說法叫做「境界」[10]。
在這裡兩者進一步顯出了差異。
經過「看山不是山」再返回到「看山是山」時,此山已非彼山了,彼為真景此為真境。二者不僅內容不同,形式也不同。
柯琪作品的近景也有行望居遊之趣,至中遠景,便只剩下遠觀之意了。而沈周的《廬山高圖》由山勢錯落的近中景直至主峰的峰頂,登臨之趣始終無盡。
遠觀之景遠而遠,居遊之境遠而近。
這種遠觀之景與居遊之境的差異,與畫家的視點直接相關。
柯琪的風景畫是焦點透視,這種定點作畫,追求的就是讓觀者也能身臨其境地定點觀畫,既然是定點,身臨其境當然也就是身臨視點附近的環境了,至於遠景,便只能遙觀了。
山水畫根本沒有固定視點,作畫時畫到哪裡視點便可以隨機地移到哪裡,這種作畫狀態直接影響著觀畫狀態——眼睛觀到哪裡便可身臨其境到哪裡,於是,看中國山水畫特別是立軸山水畫的主峰,不僅是遙觀主峰更是神遊主峰。這就是我所說的「遠而近」。歐洲風景畫的遠景以推遠為能事,中國立軸山水畫的主峰既要高又要遠還要近,不近何來居遊之樂?
山脊起伏的高遠圖像
如何既高又遠還要近?除了以虛求遠、以低託高等一般方式,中國山水畫還有一種特別的手段——靠山脊,靠正對的山脊,靠山脊時隱時現、時上時下形成的迴環婉轉的重巒疊嶂,順山脊一岡一岡向高推,一坡一坡向遠推,直至中遠處的主峰。
這就是「側看」。「橫看」,山脊向兩側綿延;「側看」,山脊向正面隆起。
範寬《谿山行旅圖》突出了斷崖,山脊形象不如一般的立幅山水畫明顯,但如果與沈周的《廬山高圖》對照著看,便能清晰地判斷出,近中遠三峰就是被地質斷層截斷的山脊的三個高點。
「側看」時順山脊由近景至主峰峰巔的縱深距離,實際上比「橫看」時由山麓至峰巔的縱深距離更遠,又如何「遠而近」呢?
以範寬的《谿山行旅圖》為例,與歐洲寫實風景畫相比,它大大壓縮了縱深空間,在不減少居遊層次的情況下拉近了主峰,加之山脊的起伏轉折交代得十分真切具體,使遠處峰巔如在目前,可居可遊。這件作品中的主峰之所以又顯出遠意,關鍵在於靠飄渺的霧靄和遠去的山脊將峰巒層層推遠,當我們的視線從雲山渺渺的遠處轉向畫面上部被拉近的主峰時,主峰成了由遠處逼向我們的寵然大物。
由於十分強調主峰山脊的重要性,「龍脈」、「龍脊」之說應運而生。抓住了主峰山脊便抓住了龍脈,千巖萬壑、千景萬境都隨龍脈而展開。
王原祁在《雨窗漫筆》中說:「龍脈為畫中氣勢源頭,有斜有正,有渾有碎,有斷有續,有隱有現,謂之體也。開合從高至下,賓主歷然,有時結聚,有時澹蕩,峰迴路轉,雲合水分……謂之用也。若知有龍脈,而不辨開合起伏,必至拘索失勢;只有開合起伏,而不本龍脈,是謂顧子失母。」[11] 將「龍脈」視為山水畫的 「母」、「本」、「體」、「源」。
畫山把握龍脈,又被比喻為畫人把握鼻梁。
清代王概等人編繪和解說的《芥子園畫譜》[12],是中國傳統繪畫圖像程式和技法的總匯。畫石,書中教導說:「正開石面如鼻隼然,號曰石隼。」 畫山,書中教導說:「凡人百骸未具,鼻隼先生,初下一筆,所謂正面山之鼻隼是也。」從附圖可以看出,「鼻隼」就是指的石脊、山脊。
以山脊為龍脈的高遠圖像不僅催生了中國獨特的立軸山水畫,而且深深地滲透到了以平遠為基調的橫卷山水畫中。以北宋王希孟《千裡江山圖》為例,這是平遠山水長卷的代表性作品,高約半米,橫長將近12米,就全幅來看,給人以橫看群山時嶺脈綿延不盡的視覺印象,但細看每一個局部,又都給人十分鮮明的側看成峰的視覺感受。可以這樣說,歷代重要的山水長卷,幾乎都十分重視山脊,都是高遠圖像連續而成的平遠景觀,都是高遠與平遠的統一。
為了這條龍脈,山水畫愛畫峰,而不像風景畫——即使畫山也多畫嶺。「橫看成嶺側成峰」,側看,那條從近峰盤至主峰峰巔的山脊便凸現了出來。達·文西作品中聳峙的群峰雖有中國山水畫意味,但依然是「橫看」,山脊靠邊,不甚重要。柯琪那張有點高遠之意的風景畫,主峰也是「橫看」,山脊也不重要。
不畫山脊,自然就少了許多向縱深層層進入,向峰巔攀援登臨的意趣。
我不贊成將林風眠的風景畫稱為山水畫,最基本的原因就是因為它不具備這種特有的高遠意象。就造型而言,山水意象是造境景觀,風景意象是取景景觀;就空間而言,山水意象是遠近觀念,風景意象是透視觀念。從這些方面來看,林風眠的畫根本沒有擺脫風景畫系統。由於西方現代藝術反叛了古典的模仿論,因此如實描寫的取景和透視觀念都受到了嚴峻的挑戰,但仍然是反取景的取景、反透視的透視,立體主義繪畫在這方面極具象徵性。而山水畫則非關取景、非關透視。
現代藝術一旦搗毀了模仿論,山水畫和風景畫的交融的渠道便徹底打開了。在林風眠的作品中,《叢林》可以視為融入山水意象比較明顯的作品。這件作品並不是對景寫生,而是在對自然的長期觀察以後轉化出來的意象,而且是高度意象化的作品,但它最終依然還原成了一種取景框中的結構,這便是我稱其為風景畫的理由。在李可染的作品中,《萬山紅遍》可以視為融入風景意象比較明顯的作品。李可染常年堅持固定視點的對景寫生,甚至被視為寫生派山水的開派人物,但從《萬山紅遍》這種典型的李可染畫風中可以看出,對景寫生的主要作用在於使微觀結構更為豐富生動具體,宏觀意象仍然是山水的高遠意象。在這件作品中,由於突出了嶂壁,山脊不特別明顯,但仔細看看,山脊依然十分重要,山脊的靈魂不散。
林風眠在風景畫中融入山水畫因素但仍屬風景畫,李可染在山水畫中融入風景畫因素但仍屬山水畫。
以小見大和以石觀化
是不是中國山水畫家在山林中專門對著山脊觀察呢?當然不是。在實際生活中,在山外看山一般看到的大多都是綿延的嶺脈,在山內看山則難免滿目嶂壁,只有登高俯瞰群山時,山脊才更加明顯。但中國山水畫畫的並不是俯瞰景觀,它似乎是將俯瞰的山脊立了起來,從而把遠峰拉近了。
這套山水圖像系統是怎樣形成的呢?宋人沈括的一句話道出了其中的秘密,他說:「大都山水之法,蓋以大觀小,如人觀假山耳。」[13]
這裡有兩層意思,其一,以大觀小——以大的主體觀看小的假山,這意味著造型方式的以小見大——從小的假山聯想出大的山水。所以,沈括所說的「以大觀小」就是我們常說的「以小見大」。其二,以石觀化——從石形聯想出山形。這裡透露出了山水畫的基本形態是在自然山水、園林山水(包括假山石和盆景)、畫中山水三者互動中形成的。這裡最重要的是假山石,賞石經驗的心理積澱,是造成山水畫和風景畫大異其趣的始作俑者。觀石而聯想到山水,從而補以亭臺流泉,於是便有了園林山水。這一經驗作用於山水畫,又拉近了山水畫遠處的峰巔而使山脊立了起來。石趣,還大大豐富了山水畫凹凸曲折的意趣和可居可遊的景點。《芥子園畫譜》其中的一大宗是《山石譜》,山石並稱,可見山與石密不可分的關係。如果我們將其中的一些圖剪輯一下,山水圖像與園林石的關係便一目了然了。
石轉化成山,局部形象生發為宏觀意象,自然風光轉義成了「太虛之體」(王微)。山水畫就是這樣,與風景畫不一樣了。
在與西方風景畫的比較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以小見大、以石觀化的方式對中國山水畫的圖像形成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但用文字表述出來,除了沈括那幾句話外,歷代山水畫論中卻無人論及,這說明以小見大、以石觀化是通過深廣而又強大的集體無意識,通過集體認同的程式在起作用。
從傳為唐人李昭道的《明皇幸蜀圖》可以明顯看出假山石的痕跡,但在這張畫中主峰山脊的意義並不明顯。這就是說,注重山脊的成因與賞石經驗有關,但以假山石生發出來的山水圖像並不必然注重山脊。正題成立反題未必成立。
賈又福的創造正是從這裡切入的。在中國當代山水畫創作中,太多的人延續著李可染的基本路向,在傳統程式和寫生感受之間尋找融合方式,從而陷入雷同,而作為李可染弟子的賈又福卻離開了這種方式,他緊緊抓住了山水畫的精神實質,不懈探索「『以石觀化,以化觀道』的山水理想」[14] ,從太行山的局部、石的局部、雲的局部、水的局部生發出宏偉意象和宏大魂魄,創造了個性鮮明的現代山水畫。他沒有死守傳統程式,「以石觀化」也沒有拘泥於假山石,他衝出了面對山脊的集體無意識,從而使高遠意象放出了新的光彩。
沒有完結的問題
沈括的解釋依然沒有說明白:中國山水畫最初是怎樣,又是為什麼離開人類童年最原始、最樸素的橫看大山的視覺印象,而走向了另一條岔路?
現存的最早的山水畫是傳為隋代畫家展子虔的《遊春圖》,在這幅畫中,高遠圖像的所有因素都已經成型了,因此問題就必須上追到草創山水畫的魏晉時期。
中國山水畫的精神內涵並不是一個「隱逸」可以說清楚的,像歐洲風景畫一樣,其指向十分豐富複雜。例如,在王希孟的《千裡江山圖》中,我們更多感受到的是「山河頌」式的社稷禮讚;在郭熙的《早春圖》中,我們更多感受到的是自然生機;在範寬的《谿山行旅圖》中,大山崇拜之情咄咄逼人,在李思訓(傳)的《明皇幸蜀圖》中,山水遊樂之興躍然紙上;倪瓚的《漁莊秋霽圖》是隱逸人格的寄託,王履的《華山圖》是壯闊胸懷的抒發;石濤借《搜盡奇峰打草稿》宣不平之氣,袁耀以《阿房宮圖》寓廟堂之志;金農《採菱圖》似漁鄉小曲,李迪《風雨歸牧》如田園牧歌;李成、王曉《讀碑窠石圖》懷古,馬遠《踏歌圖》頌今……但中國山水畫的發生卻與「隱逸」有關。
魏晉時期玄學之風廣泛影響了當時的文論、詩論、書論、畫論,在這種背景下產生了宗炳的「澄懷觀道,臥以遊之」和王微的「以一管之筆,擬太虛之體」的理論。中國山水畫還在它草創時期就已經賦予了形而上精神的表達功能。
劉勰說:南朝劉宋初年文壇「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15] ,所謂「莊老告退」並非玄風衰落,而是說教式的「玄言詩」告退,「莊老」找到了入詩入畫的最佳的形式——山水。謝靈運草創山水詩,宗炳、王微、顧愷之等人草創山水畫。
宗炳何人?居士也。東晉末至劉宋初,朝廷多次徵召而不就,被史書編入《隱逸傳》,師慧遠,崇莊老, 「每遊山水,往輒忘歸」,及「老疾俱至」,畫山水於壁而「臥遊」,草創了山水畫。著有《明佛論》,以老莊解佛,主張「神不滅」。[16]
王微何人?「奇士」也。對士途「素無宦情,稱疾不就」,自謂「巖穴人」,「龍居深藏,與蛙蝦為伍」[17]。通詩、書、畫、樂、醫及陰陽數術。其詩被鍾嶸列為「五言之警策」[18]。
宗炳掛於壁的山水畫到底是什麼樣,沒有實物能告訴我們。王寧宇曾發表兩篇長文[19],認為麥積山127窟北魏壁畫《薩埵那太子本生》、《睒子本生》中的山水超越了人物陪襯地位,「在構圖中發揮了支配性作用」,在平遠視錯覺空間處理上「取得了決定性的突破」,在山水畫史上具有「裡程碑意義」。從所提供圖片來看,山形為「橫看成嶺」的三角形,所以文中又偶稱之為「山水風景畫」、「風景畫」,作品可以視為四川德陽漢畫像磚《採蓮》、四川成都楊子山一號墓出土漢畫像磚《鹽場》中山景的延伸和發展,這些作品都不能滿足我們想要追溯的問題:展子虔的《遊春圖》「側看成峰」的特徵是從哪裡來的?
東晉顧愷之《女史箴圖》卷(唐人摹本)「日中則昃」一段、顧愷之《洛神賦圖》卷(宋人摹本)、洛陽出土的北魏孝子棺石刻畫、敦煌莫高窟249窟西魏壁畫、254窟北魏壁畫、428窟北周壁畫、257窟北魏壁畫、285窟西魏壁畫、吉林集安通溝高句麗古墓舞蹈冢相當於西晉的壁畫……這些作品中流行著的一種山水圖像的「魏晉樣式」,其最典型的代表就是顧愷之的《洛神賦圖》。
這種「魏晉樣式」可以概括為三:一、這些都不是獨立的山水畫,山水都處於陪襯地位,基本傾向正如唐人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中所云:「魏晉以降……其畫山水,則群峰之勢若鈿飾犀櫛,或水不容泛,或人大於山,率皆附以樹石,映帶其地;列植之狀,則若伸臂布指。」這裡所說的「或水不容泛,或人大於山」並不是絕對的,而是說比例極不相稱。二、山形的輪廓線上下套疊,如有山脊。三、山形瘦而略曲,如園林石(在洛陽出土的北魏孝子棺石刻畫中,有的一座就是刻的園林石)。這顯然可以視為中國山水畫高遠圖式的萌芽形態。
張彥遠所說的「群峰之勢若鈿飾犀櫛」,決不是說山形像女人的首飾頭梳,而是說山形像器物的工藝造型和裝飾紋樣。出土文物印證了張彥遠的說法,河北滿城西漢劉勝墓出土《錯金銅博山爐》、河北定縣出土的西漢金銀錯竹管狀銅器《狩獵紋車飾》、山西右玉縣大川村出土,西漢河平3年(公元前26年)3件銅樽……這些器物紋飾中的山形,均可以與「魏晉樣式」構成歷史上下文中的圖像修正關係。
最讓我困惑的是,我所檢索到的中國最早的出現山形的文物(象形文字除外)——陝西出土的秦代壓印紋空心磚《侍衛宴享狩獵紋磚》,圖像也類似這種「魏晉樣式」。
「魏晉樣式」是中國山水畫高遠圖像的雛形,「魏晉樣式」又可上溯到魏晉之前的漢代甚至秦代,這就把問題推到了秦代甚至先秦,因為秦代空心磚上壓印的山形一定還有一個形成的歷史過程。
於是我想尋找的題解便消失到歷史的斷環之中去了。
(來源:雅昌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