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故事 |《瑪格麗特的秘密》-長篇

2021-02-08 恐怖錄

  

       引子


  那不是人類的眼睛。


  黑夜裡有雙睜大了的眼睛,發出駭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桌子上那不熄的蠟燭,白色燭光在幽暗的房間裡不斷搖曳,使得牆壁上反射出魔鬼般的投影。


  其實,那不過是只碩大的老鼠而已。


  幸好歐洲已不再是14世紀了,否則這隻老鼠的驟然出現,會把死人都嚇得活過來。


  「上帝保佑,讓黑死病見鬼去吧!讓聖·巴託羅繆之夜見鬼去吧!讓大鬼小鬼女鬼們見鬼去吧!阿門。」


  這是阿蘭·阿查巴爾特在臨睡前做的禱告。


  他穿著一件厚大的睡袍鑽進被窩,卻不敢把蠟燭吹滅——三周前的某個夜晚,巴黎街頭碾過一輛囚車,阿查巴爾特戰戰兢兢地從窗戶縫隙望出去,只見囚車上有幾個男人模糊的影子,毫無疑問他們即將被送上斷頭臺。


  那天凌晨,他做了個奇怪的噩夢,夢到囚車上一個男子的人頭。夢醒後他渾身冷汗,呼吸困難,顫抖著打開窗戶——他看到昏暗的街道上飄過一個白色的幽靈,黑色的長髮高高揚起,一襲自衣上沾著猩紅的血跡,手中竟捧著一顆血淋淋的頭顱。


  儘管阿查巴爾特出生在吸血鬼的故鄉瓦拉幾亞,但真正親眼看見鬼魂出沒,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從此他過起了提心弔膽的日子,每夜都把窗戶牢牢關上,睡覺前不敢把蠟燭熄滅,任由老鼠在畫架上竄來竄去,留下一攤攤沾著顏料的腳印。


  今夜還會不會響起可怕的車輪聲?噩夢會不會再度降臨?窗外的幽靈是否還在遊蕩?阿查巴爾特蜷縮在被窩裡輾轉反側,每想到一樣都會渾身戰慄。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連續不斷的敲門聲,讓他想起了兩年前的聖·巴託羅繆之夜——不,是那個幽靈嗎?


  敲門聲更加厲害了,外面有幾個男人在叫著他的名字。至少不會是個女鬼吧,阿查巴爾特打開了房門,眼睛卻被火把晃了一下,還沒看清來人的模樣,就被幾隻粗壯的手臂拽上了馬車。


  上帝啊,不會是綁票吧。阿查巴爾特用蹩腳的法語求饒起來:「尊貴的先生們,你們一定認錯人了,我是一個窮畫家,沒有老婆孩子,家裡也沒有值錢的東西。」


  一個冷冷的聲音回答:「你給國王畫過像?」


  「對,我是宮廷畫家阿蘭·阿查巴爾特,我以國王的名義懇求你們放了我吧。」


  「我以王太后的名義請你出門。」


  阿查巴爾特嚇得再也不敢說話了。馬車裡有厚厚的窗簾,他看不到外面的街道,只感到車輪在石子路上飛快轉動。


  片刻之後,黑衣人將他拖下了馬車,將一件乾淨的外套披在他身上,使他看起來有幾分像貴族了。火把照亮了眼前巨大的房子,阿查巴爾特記得自己曾經來過這裡,於是又一次驚嘆道:「羅浮宮!」


  沒來得及驚嘆完,他就被推進了一道邊門,黑衣人帶著他走上陡峭的旋轉樓梯,在周而復始的圓圈中,不知爬了多少層臺階,來到一扇巨大的鐵門前。


  兩個魁梧的衛兵戴著頭盔,舉著長柄戰斧守在門前。黑衣人對衛兵耳語幾句,衛兵便打開了鐵門,後面還有個長長的迴廊,阿查巴爾特心想自己進入羅浮宮最隱秘的心臟了。


  他們在一扇巴洛克式大門前停了下來,黑衣人有節奏地敲了敲門,大門緩緩打開,裡面是間富麗堂皇的宮殿,雖然不大卻裝飾得異常考究。房間裡坐著一個黑衣老婦人,旁邊還站著幾個宮廷侍女。


  老婦人看了阿查巴爾特一眼,便向裡面房間揮了揮手。黑衣人架著他走了進去,阿查巴爾特低聲說:「那個老婦人是誰?難道是王太后殿下?」


  黑衣人狠狠捏了他大腿一把:「不準亂說話,否則殺了你!」


  阿查巴爾特嚇得魂飛魄散,只得跟著他走進裡間。這房間要比外面稍小一些,同樣裝飾得極度華麗,奇怪的是沒有窗戶,只是點著幾十盞蠟燭。這是藏在盧浮官裡的一間密室。


  房間裡有張巨大的床,支著雕工精美的床架,上面鋪著華貴的絲綢。牆壁上鑲嵌著一面長方形鏡子,看起來有些像畫框。


  但最最重要的是,鏡子前坐著一個年輕的女子。


  她穿著一件深色的宮廷長裙,露出了光滑潔白的前胸,黑色長髮如海藻般自然垂下。在她那精靈般美麗的臉龐上,有一雙幾乎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在白色的燭火下映射出誘人的目光。


  真是人間尤物——阿查巴爾特已經四十歲了,卻從未碰過女人,看著眼前的女子不禁傻了。


  黑衣人輕輕碰了碰他,把畫架和顏料等工具放在他面前。


  阿查巴爾特這才鬆了一口氣——原來是請他來畫像的。


  奇怪,給宮廷畫像也是正大光明的事情,何必要選在這深更半夜,還要經過迷宮般的幾道關卡?巴黎的宮廷畫家有十幾位,哪一個不比阿查巴爾特有名啊,為什麼偏偏選中他這個瓦拉幾亞人?


  其實,阿查巴爾特已獲得宮廷畫家的稱號,只不過是給病中的查理九世國王畫過一幅肖像而已。那時國王已經病入膏肓了,據說那種病具有很強的傳染性,竟沒有一位畫家敢為他畫像,便只能找到窮困潦倒的阿查巴爾特。


  眼前的美人已經端坐好了,旁邊的侍女給她披上一條天鵝絨披肩,又給她戴上一副價值連城的琥珀耳環。侍女又添了幾張燭臺,使照在美人臉上的光線更亮了,不過身後卻顯得一片幽暗,就像暗夜裡下落凡間的天使(或女妖)。


  在黑衣人的催促下,阿查巴爾特很快完成了準備工作,又仔細觀察了一下畫像的對象,一幅絕美的構圖已顯現於腦海。


  黑衣老婦人也走進了裡問,坐在旁邊看著他畫,老婦人那蒼白的臉龐在燭光下分外恐怖,陰森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畫布和前面的美人。


  阿查巴爾特趕緊在畫布上勾勒出了美人的輪廓,在老婦人的眼皮底下,他開始用畫筆塗抹顏料了。


  整幅畫用了三個小時,在這過程中她始終一動不動,只是偶爾眨眨眼睛,流露出某種特別的眼神,但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宛如啞巴美人。


  當這幅肖像油畫完成時,阿查巴爾特已是滿頭大汗了。畫布前的美人也顯得有些疲憊,她低垂下眼帘,接過侍女端過來的杯子喝了口水。


  阿查巴爾特抹了抹額頭的汗,後退半步看著自己的作品,畫布上端坐著一個絕世美人,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略帶憂傷地盯著他,似乎想要傾訴什麼。


  聖母馬利亞,簡直是個奇蹟!他不敢相信眼前的畫居然出自自己的手筆,他想就算是喬爾喬涅或提香,也未必畫得出這樣的傑作。


  不,他相信這幅畫不是自己畫的,而是上帝假借了他阿查巴爾特之手,這應該是上帝的作品,是上帝在操縱他的畫筆。


  阿查巴爾特的眼眶竟然有些溼潤了,這是畫家一生中最幸福的瞬間。


  當他還沒有從這幅畫的沉醉中清醒過來時,黑衣老婦人向他擺了擺手說:「你可以走了。」


  雖然對這幅畫戀戀不捨,但阿查巴爾特還是站了起來,失魂落魄般地準備離開了。


  忽然,身後傳來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對不起,先生。,,


  這聲音就像碰撞的酒杯般清脆悅耳,讓阿查巴爾特不由自主地回過頭來。


  原來是那美人說話了,但她的表情有些尷尬,隨即微笑著說:「先生,您忘記籤名了。」


  對啊!阿查巴爾特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怎麼連最重要的籤名都忘了,這麼傑出的驚世之作,一定要留下自己的大名,供後世萬人景仰啊。他趕緊在畫布的左下角,留下了自己的籤名。


  黑衣老婦人不耐煩地催促道:「快點走吧。」


  在離開房間的時候,他偷偷回頭瞥了一眼,只見在搖晃的燭火中,那美麗的女子露出了誘人的微笑。


  天使還是魔鬼?


  雖然心裡還念著那美人,身體卻被推出了房間。黑衣人領著阿查巴爾特回到了走道裡,再度穿過一個又一個鐵門和迴廊,離開了羅浮宮最隱秘的迷宮地帶。


  好不容易走到月光底下,阿查巴爾特結結巴巴地問:「先生,請問我的酬勞?」


  黑衣人撇了撇嘴角說:「放心,少不了你一個子兒。」


  他將一個小袋子扔到了阿查巴爾特懷中,袋子裡竟是分量十足的金幣。


  「聖母馬利亞!」


  他強忍住心裡的狂喜,低著頭點起了金幣。


  突然,他感到喉嚨口一陣冰涼,似乎有什麼東西進到他的體內。糟糕!競不能呼吸了,鮮血在咽喉流淌著,他想要大聲喊救命,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


  黑衣人的利刃割斷了阿查巴爾特的喉嚨。


  巴黎的夜空更加黑了,黑得他什麼都看不到,黑得只剩下那美人的臉龐。


  公元1574年5月19日,午夜。


  第一部分神秘的羊皮書


  2005年4月1日上海


  也許,從四百三十一年前巴黎的那個夜晚起就註定了。這個故事要從公元2005年的愚人節開始說起。


  4月1日,星期五,一個陰冷潮溼的上海之春。


  直到下午3點33分,當我踏人南京西路某大廈十三層的雲間網公司,坐進嘉賓聊天室的時候,我昏昏沉沉的腦子,才像是被什麼刺激了一下,突然意識到今天是什麼日子。


  趕緊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沒錯,今天是4月1日,而且還是星期五。


  我有些狐疑地看了看雲間網的編輯MM們,只見她們正在竊竊私語,大概是沒想到我會那麼年輕吧。


  一個編輯MM回頭看了看我,嘻嘻笑了笑說:「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為什麼選在今天?」


  「今天?你是說愚人節嗎?呵呵,因為愚人節開玩笑是無罪的,等會兒就算說話誇張點,也沒人會怪你的嘛。」


  聽了她的這番解釋,我也只能甘拜下風——幸好今天她們請了我這麼個老實人,要是碰上如我的朋友L君、小D、老B諸位,豈不是要吹破了這棟四十層大樓的屋頂?


  其實,我並不是太在意愚人節、情人節之類的洋節日,只是擔心等會兒我作為嘉賓聊天說的話,全被網友們當做愚人節的笑話聽了去。


  如果你看過《荒村公寓》和《地獄的第19層》兩本書,就知道我為什麼會如此擔心了,因為這兩本書賣得還算可以,引得許多讀者和網友紛紛猜測,書中講述的故事是否真有其事?我本人是否就是書中的某位男主人公?書中某位女主人公現在還遊蕩在地鐵中嗎?


  正因為有了那麼多的猜測和疑問,所以這家全國有名的門戶網站—雲間網,特意邀請我作為嘉賓來與全國各地的網友們聊天。雖說我也參加過N次籤名售書、電臺訪談之類的活動,但面對江湖傳聞中美女如雲的雲間網編輯MM們,確實還是有一些緊張D。


  下午3點45分,雲間網嘉賓聊天室正式開張。


  美女主持人先向網友介紹了我一番,然後又提出了十幾個不關痛癢的問題。雖然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但我的回答還是小心謹慎,不能讓人家誤解了我的意思。


  但後面的網友提問就千奇百怪了,有個叫MARZOLINI的網友問:「我讀過你的《地獄的第19層》,我想問問你知道地獄的第20層是什麼?」


  還有個網友的名字特別恐怖,大號山村貞子,「她」說:「我是在井底看完了你的《荒村公寓》的,我現在正從電視機裡往外爬,可是我們這裡突然停電了,我身體的一半被卡在電視機屏幕外爬不動了。對了,我想問你個問題——你和小枝又見過面了嗎?」


  這些網友的ID似乎全是從我的書縫裡鑽出來的,而那些千奇百怪的問題又弄得我焦頭爛額,原來這就是愚人節的好處,可以讓嘉賓們在聊天室裡出盡洋相。


  當我像受罪一樣度過了兩個小時,預定的時間即將到點,準備要早點脫離苦海時,突然出現了一個叫德·拉莫爾的網友。


  德·拉奠爾?


  這個奇怪的名字像幽靈般浮現在屏幕上,使我屏住呼吸怔了好幾秒鐘,宛如有一根針扎進了我的腦子裡。於是我閉上眼睛,絞盡腦汁想著這個名字,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經認識了這個人。


  雲間網的編輯MM輕輕拍了拍我:「你沒事吧?」


  我哆嗦了一下,睜開眼睛,看到屏幕上已經多了一行文字——


  網友德·拉莫爾:「我看過你的小說《愛人的頭顱》,女主人公抱走了被斬首的愛人的頭顱。你為什麼要這麼寫?是因為司湯達的《紅與黑》嗎?」


  看著屏幕上的這段文字,腦子裡那根針似乎扎得更深了,讓我忘記了剛才的所有問題,眼前似乎只剩下一輪如鉤的彎月……


  那是不知多少年前的時代,一個白影從紅牆碧瓦中閃出來,她的腳步仿佛是絲綢做的,輕得沒有一點聲音,素衣包裹著撩人的身體,神出鬼沒地來到城門下。她將愛人的頭顱捧在懷中,那一襲奔喪的孝服,被人頭的血漬擦上幾點,宛若暗夜綻放的梅花。人頭移過她白皙的脖子、胭脂般的紅唇和深潭似的眼睛。她大膽地與頭顱對視著,直到火熱的紅唇與愛人死去的嘴唇緊緊貼在一起。


  奇怪,在2005年4月1日這個愚人節的下午,在雲間網的嘉賓聊天室裡,我忽然沉浸到了五年前寫的一篇小說之中,以至於幾乎不可自拔,忘記了身邊幾位網站編輯MM的存在。


  當我浮出小說的深潭大口呼吸,才看到周圍MM們奇怪的神色,她們大概以為我神經質了吧。我尷尬地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也許我碰到過去的朋友了。請回答他:你猜得沒錯,知道瑪格麗特嗎?」


  編輯MM停頓了片刻,抬頭問我:「只有這點嗎?」


  「對,就這麼回答他吧。」


  幾分鐘後,這場嘉賓聊天終於結束了。本來不想留下來吃晚飯的,但看看周圍美女如雲,換成誰都無法抵抗,只能隨著她們到大廈二樓,在一家杭州菜館撮了一頓。


  面對著一桌的MM們,照理說應該精神抖擻才是,我卻心不在焉,人家都說了幾個大段子了,可我還不知所云,弄得她們都挺尷尬的。


  其實,我心裡還想著剛才在聊天室裡,那個叫德·拉莫爾的網友提出的問題——為什么女主人公要抱走被斬首的愛人的頭顱?


  席間我沒有碰一滴酒,MM們說的段子我也全沒聽進去,只有這奇怪的問題一直糾纏著我,就像德·拉莫爾這個似曾相識的名字。


  不,我不能再留下去了,耳畔似乎總是響著一個聲音,不斷催促我離開這裡。


  晚上8點,我匆匆地告別了她們,走出這棟四十層寫字樓的大門。


  愚人節的夜晚。


  南京西路是上海最布爾喬亞的地方,連兩邊的梧桐樹上都掛滿了燈,照亮了依偎在一起的時尚男女們。


  其實我們每天都在過愚人節。


  忽然,身旁有了一種怪怪的感覺,就像一陣冷風拂到了臉上。還沒等我轉身,耳邊就響起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對不起,請問你是《地獄的第19層》的作者嗎?」


  我趕緊後退一步,在寫字樓門口的廣告燈箱前,才看清了那個人一一他看起來非常年輕,大概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瘦高而挺拔的個子,穿著一身黑色的衣褲,與這街頭的夜色很相配。


  他的動作非常詭異,一邊過來向我靠近,一邊還不斷地向四周張望,就好像有人在跟蹤著他。


  我的警惕心也提了起來,側了側身子說:「對,就是我,你怎麼會知道的?」


  「我在書上看到過你的照片。」在廣告燈箱的照射下,對方的臉也漸漸清晰了起來。他看上去更像是個大學生,兩隻眼睛雖然不是很大,但又黑又亮,臉龐蒼白而消瘦,鼻子和嘴唇都挺漂亮的,乍一看有幾分像周杰倫。


  「那你又怎麼知道我會在這裡?」


  「其實,我已經在這裡等了你兩個多鐘頭了。」他的聲音又輕又沉,似乎一說出口就被風吞沒了,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圍,躲到廣告燈箱的側面說,「我知道今天下午,你會在雲間網的嘉賓聊天室做客,所以特地在這裡等著你。」


  怪不得剛才吃飯的時候,心裡總是七上八下的——過去聽老人們說,當有人在等你的時候,你心裡就會有某種感應了。


  可我還是搖了搖頭:「你說你在樓下等了我兩個小時?」


  「是的,下午我就在馬路對面的網吧裡上網,我也進入了雲間網的嘉賓聊天室,等你的嘉賓聊天結束以後,我立刻從網吧裡出來,到大樓底下來等著你。」


  「可我要是從大樓的另一個門出去呢?」


  他沉默了片刻,嘴角露出詭異的表情:「不,你不可能從後門出去的,我知道你一定會從這個門出來——我的預感不會錯的。」


  最後一句話的口氣有點像巫師,與他的年齡很不相稱。忽然,我意識到自己可能對此人感興趣了,這讓我更加警惕和不安起來,趕緊冷冷地說道:「夠了!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找我?」


  「我的名字叫林海,森林的林,海洋的海。」他靠近了我,那張蒼白的臉讓我不禁後退了半步,他繼續說,「對不起,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訴你,請你一定要聽我說。」


  為什麼要搞得這麼神秘兮兮?我們寫作的人其實和常人沒什麼區別,為什麼人們總是把我們神秘化呢?


  他又向四周張望了片刻,好像隨時隨地都有一雙眼睛盯著他似的,弄得我也小心翼翼地環視著四周,就像中情局特工接頭傳情報。


  他湊到我耳邊,用令人戰慄的氣聲說:


  「你相信世界上有幽靈存在嗎?」


  我一下子就被這句話怔住了。在燈紅酒綠的南京西路上,在四十層高檔寫字樓的大門口,這個宛如幽靈般冒出來的男生,突然在我耳邊問出了一個世界上最古老最可怕的問題。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的第二旬耳語又來了:


  「我已經被一個幽靈纏住了,它就在你身邊。」


  聽著這句話特殊的語調,再看著他那雙直勾勾的眼睛,無論換哪個正常人的身上,大概都會被嚇得一哆嗦吧。我自然也不會例外,只感到心裡頭一晃悠,隨即一陣涼涼的夜風卷過身上,似乎那個幽靈從我的身體裡「穿」了過去。


  我立刻打了一個冷戰,再看看周圍依舊是人流如織,明亮的燈光下哪裡有什麼幽靈?倒是這個叫林海的男生看起來更像是鬼魅。


  忽然,想到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眼前這個男生的突然出現,會不會是愚人節的玩笑呢?


  正當我面露不快時,他的表情卻柔和了下來,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不該把話說得太直接。我們能找個地方好好談談嗎?」


  但我沒有立刻回答他,有些猶豫地站在原地沒動。


  林海看著我的眼睛,沉默片刻後說:「下午你在嘉賓室聊天的時候,我曾經問過你一個問題——為什麼《愛人的頭顱》裡的女主人公要抱走被斬首的愛人的頭顱?」


  他終於把這句話說出來了,我的眼睛也立刻睜大了,一個名字脫口而出:「德·拉莫爾!你就是那個叫德·拉莫爾的網友,對嗎?」


  林海露出了一個奇怪的微笑,點了點頭說:「是的,我用『德·拉莫爾』的名字向你提問,而你的回答沒有讓我失望,所以我一定要在這裡等到你。」


  心裡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動,此刻這個叫德·拉莫爾的人就站在我眼前,糾纏了我兩個多小時的問題眼看就要解開了。


  我立刻答應了他的請求,一起來到馬路對面的小咖啡館裡。


  奇怪,愚人節的夜晚,咖啡館的生意特別清淡,大概人們都不想在今晚談什么正事吧。林海特意找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與我面對面坐下。


  這裡的燈光足夠亮了,雖然林海的臉色依然蒼白,頭髮也亂七八糟的,透著一股憔悴的味道。但他確實是個挺英俊的男生,尤其是那雙Jay式的眼睛,想必很能吸引女生的眼球吧。


  林海依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不時地向我背後窺視著,那眼神讓人汗毛直豎,好像我身後真的站著個女鬼似的。


  我終於打斷了他的東張西望:「對不起,你等了我兩個多小時,不會就是為了問我《愛人的頭顱》的問題吧?」


  「當然不是,那只是一個開端而已,一個很小很小的開端。」


  他又特意強調了一遍「開端」,依然向我背後瞧了瞧,在確定後面既沒有人也沒有鬼之後,他小心翼翼地把書包放到了臺子上。


  林海緩緩拉開了書包的拉鏈,他的手伸進去顫抖了好一會兒,差點讓我以為他被什麼電到了。


  終於,他的手縮進了書包,像是變魔術似的掏出了一個鐵皮盒子。


  這個新的發現立刻提起了我的精神。鐵皮盒子大約有二十釐米長,十釐米寬,相當於一本書的厚度。


  鐵皮盒子看起來很古老了,但上面沒什麼鐵鏽,看起來保存得還不錯。


  林海的手依然在抖,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小心地打開了鐵皮盒子。


  就在他打開盒蓋的一剎那,我忽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埃及的沙漠,考古人員打開法老棺材時的景象。


  奇怪,怎麼會想到這個?


  那麼小的鐵皮盒子,裡面當然不會有什麼法老。那又會是什麼神秘的東西呢?


  一卷羊皮書。


  對,我已經看到了盒子裡的東西了,那是一卷羊皮書,像個被風乾的嬰兒屍體似的蜷縮在鐵皮盒子裡。


  不會看錯的,我曾經在一家博物館裡,看到過古代中東和歐洲的羊皮書,基本上都是這個樣子,又枯又黃又皺,就像一百歲老太婆的臉。


  羊皮書大約產生於公元前8世紀,目前所知最古老的羊皮書是公元前6世紀到公元前5世紀的《波斯古經》。羊皮書最早的形式為書卷型,到公元4世紀改為書本型,這樣比紙草書卷更加耐用和便於保存。歐洲的羊皮書一直是手抄本的標準形式,直到15世紀才被紙張製成的印刷書所代替。


  不過,並不是所有的中世紀羊皮書都是書本型,古老的羊皮書卷也一直有人在使用,我眼前的這卷羊皮書,似乎就是中世紀的作品。


  我也不敢大口呼吸了,屏息看著鐵皮盒子裡的羊皮書,在這個南京西路的咖啡館裡,仿佛一下子穿越了時空隧道,到了查理曼大帝時代的某個城堡裡。


  抬起頭再看看林海,他的眼睛裡放射出異樣的目光,但隨即又小心地向我身後瞥去,看來這卷羊皮書非常貴重,絕不能再讓第三個人看到。


  林海緩緩伸出手,將羊皮書從鐵皮盒裡捧出來,然後小心翼翼地展開,就像中國古時候的手卷一樣,看來東西方在這點上是不謀而合的。


  書卷開頭畫著窗簾似的奇怪圖案,這是歐洲古代常用的紋飾。我沒發現標題,直接就是一行行正文了,密密麻麻全是手寫的拉丁字母,我的洋文水平本來就慘不忍睹,再加上這是古人手寫的文字,對我來說就等於是外星人的天書了。


  隨著古老的羊皮書卷一點點展開,一股特別的黴爛味散發了出來,讓我聯想到八百年前某隻被屠宰掉的倒黴的羊。


  終於,整張羊皮書卷都呈現在了我眼前,長條形的書卷上密布著歐洲文字,大概有好幾百行吧,如果換成中文起碼也有數千字。


  我像面對著密電碼一樣搖了搖頭,輕聲說:「這上面寫了什麼?」


  林海立刻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用手擋著嘴巴說:「當心,別把唾沫濺到羊皮書上。」


  「對不起。」我也只能用手擋著嘴巴,這樣說話真有些可笑,「這是什麼文字?」


  「是古法語。」林海輕聲回答,皺著眉頭說,「中世紀的法國,封建割據,方言眾多。13世紀,卡佩王朝統一了整個法國,巴黎地區的方言逐漸成為法蘭西民族的共同語,也就是古法語,大約在18世紀初期,古法語出現在了官方文書上。」


  「你的意思是說——這卷羊皮書來自13世紀的法國?」


  「從文字上分析,我想就是這樣的吧。」


  但我又產生了疑惑:「可你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現在讀的就是法語系。」林海又低下了頭,顯得有些靦腆了起來,「今年我已經大學三年級了,上學期剛學過古代法語。」


  「那你知道這卷羊皮書上說的是什麼嗎?」


  林海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只是一個大三的法語系學生,不是研究歷史和語言學的專家。這些18世紀的古法文,與現代法語有很大的不同,再加上這種古代的字體,如果不是搞專業研究的人,就算是正宗的法國人也沒法看懂。」


  「嗯,你說得沒錯。就像中國古代的竹簡或手卷,我們今天的人也是很難看懂的。」


  我又仔細地看了看羊皮書上的紋飾,似乎隱隱透著一股邪氣,歐洲中世紀不正是魔法與巫術的年代嗎?


  既然是13世紀的羊皮書,自然是非常貴重的寶物了,林海一個大學生又是怎麼得到的呢?我立刻把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羊皮書怎麼會到了你的手裡?」


  林海沉默了片刻,然後把羊皮書卷了起來,緩緩地說:「今天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只是……我擔心你不會相信。」


  「相信什麼?」我忽然回頭看了看四周,故作神秘地說,「你想告訴我:你被一個幽靈纏上了,它就在我們身邊?」


  「不,這只是一小部分。」林海的情緒有些緊張起來,低下頭局促不安地說,「這件事是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就發生在最近的幾天之內,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自己也絕不相信的。」


  「說說看吧。你知道我經歷過多少不可思議的事情嗎?」我幾乎又要炫耀那些神秘事件的經歷了。


  他急忙點了點頭說:「我知道,我看過你幾乎所有的書,可是現在我遇到的這件事,就算是最好的小說家,也未必想像得出來。」


  不知什麼原因,咖啡館裡的光線忽然暗了下來,林海的臉龐被一塊陰影擋住了,就像是舞臺幕布後的旁白者,只聽到他那特殊的嗓音,在愚人節之夜娓娓道來——


  林海是從愚人節的三天前,也就是2005年3月29日開始說起的。


  那是一個豔陽高照的日子,暖洋洋的日光灑在大學校園裡,教室外的楊柳也抽出了細絲,讓人們暫時忘卻了許多憂傷的回憶——比如去年發生在這所大學裡的兩次神秘事件,曾讓許多大學生晚上不敢一個人上廁所,幸好關於這兩件事的來龍去脈,都已被記錄在《荒村公寓》和《地獄的第19層》兩本書裡了。林海也是通過這兩本書,知道了那個叫春雨的漂亮學姐的故事,過去在學生食堂裡他可是經常遇到春雨的。


  不過,在這個故事裡不會再有春雨出現了。


  3月29日,下午兩點,窗外春光燦爛,窗內春困人乏。據說此刻正是人最想睡覺的時候,大教室的後排座位上,多了不少書本做的掩體,後面的人一個個都夢到自己到了巴黎,上了艾菲爾鐵塔了。


  對於法語系的學生而言,做這樣的春夢也是情有可原,因為這堂課講的就是法國文學,講課的是正宗的法籍老師溫格先生。


  溫格老師有著一頭漂亮的慄色長髮,挺直的鼻梁與灰色的眼睛,頗有歐洲貴族的風範,更重要的是他是個法國男人,這常令許多小女生暗中喜歡他。與其他外籍老師相比,溫格也更能讓同學感到親近,因為他能說一些簡單的中國話,而且絲毫都沒有老外的架子。他風度翩翩地站在講臺上,在黑板上寫下一個名字——


  Alexandre Dumaspère


  坐在大教室當中的林海當然認識這個名字,因為這個人實在太有名了,他的名字翻譯成中文就是大仲馬。


  今天溫格老師的這堂法國文學課,講的就是大仲馬的歷史小說,現在他正說到以法國16世紀末宗教戰爭時代為背景的大仲馬三部曲——《瑪戈王后》、《蒙梭羅夫人》、《四十五衛兵》。


  林海一直很喜歡溫格老師的課,尤其是在說19世紀法國文學的時候,他總覺得自己就會變成小說裡的主人公。


  當這堂課即將結束時,溫格老師操著動聽的標準法語說:「最近本市的西洋美術館正在舉辦法國聖路易博物館珍品展,我手頭正好多出了一張門票,我非常想讓你們中的某一位去看展覽,可多出來的門票只有一張。所以,我想把這張門票作為獎勵,誰把法國文學這門課學得最好,我就把門票獎給誰。」


  他這番話一說完,教室裡的人都提起了精神,就連後面幾位做春夢的也紛紛從巴黎趕了回來。溫格老師繼續說:「我知道你們都學得不錯,但總有一個是最好的,現在我要出一個問題,誰要是能搶先回答出來,這張門票就歸誰。好了,請聽清楚我的問題:在司湯達的《紅與黑》的結尾,主人公於連死後埋葬在哪裡?」


  這個問題立刻把學生們難倒了,法語系的學生大多看過《紅與黑》,但因為這本書實在太厚了,大部分人往往只看個開頭就丟下了。


  只有林海例外,《紅與黑》是他最喜歡的小說,司湯達是他最崇拜的作家,一本中法文對照版的《紅與黑》他看了N遍,差不多翻爛了。


  於是,正當大家都面面相覷的時候,林海站起來用法語脫口而出:「當於連被斬首處死以後,深愛著他的瑪蒂爾德小姐抱走了他的頭顱,來到於連生前指定的汝拉山的山洞裡。在教士們的葬禮儀式結束後,瑪蒂爾德親手埋葬了她的情人的頭顱。」


  林海的回答讓溫格老師非常滿意,他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走到林海的座位邊,親自把那張門票交到了林海手中。


  門票上印著「法國聖路易博物館珍品展」,時間正好是明天。林海只感到自己太幸運了,就好像是老天恩賜給他的禮物,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感謝的話,只記得溫格老師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就宣布下課了。


  第二天,2005年3月30日。


  早上起來,林海的右眼皮直跳,這讓他想起了老人們的忠告,也許今天會發生什麼。


  剛好沒有課,林海直到下午1點才出門,直奔本市西洋美術館。


  西洋美術館是三年前新建的,一開始只展出現代美術作品,但最近一年辦了多次西洋古典藝術品的展覽,沒想到這次居然請來了法國聖路易博物館,搞了這麼個珍品展。


  也許是因為爺爺的緣故,林海從小就喜歡畫畫,可爸爸強烈反對他學畫。後來雖然學的是法語,林海還是考上了這所嚮往已久的大學,因為爺爺在退休以前,就是這所大學的美術系老師。


  到西洋美術館還是第一次,整棟房子很有些後現代的風格。也許是高雅藝術曲高和寡,再加上一張門票要兩百塊錢,所以即便是大名鼎鼎的法國珍品展,西洋美術館依然門庭冷落。


  林海走進美術館的大門,這時正好有一群人擠了出來,他不小心和人家撞到了一起,差點兒摔倒在地上。林海活動了一下身體,還好沒什麼事,只感到腦袋略微有些暈。


  在美術館靠近入口的地方,陳列著一些當代中國畫家的作品,最近流行起了古典主義的回歸,林海看到的大多是些人物油畫。再往裡走就看到牆上的標誌了——「法國聖路易博物館珍品展」。


  剛走進珍品展覽區,林海似乎聞到了一股特別的味道,也許每個陳列古物的地方都會有這種味道吧。他的腦袋依然有些暈,感覺就像連續打了幾個小時的網路遊戲。


  他使勁揉了揉眼睛,才看清牆上掛的那些畫,全都是歐洲17世紀以前的那種風格。在面框的下面拉著一道欄杆,以防參觀者觸摸珍貴的畫布。林海看了看下面的說明,果然都是三四百年前的原作,畫家的名氣並不大,都是些宮廷畫家,幾乎每幅畫都與法國波旁王室有關。


  也許是被高昂的門票價格嚇住了,來看展覽的人並不多,在美術館柔和的燈光下,林海忽然有種獨處世外的感覺。他還是第一次與這麼多歐洲名畫「親密接觸」,似乎真的能感覺到畫家們靈魂的存在。


  但這次展覽的名畫數量並不多,大約只有二十多幅。在美術館展廳的最裡間,還有個特別珍寶展覽室,據說這次從法國來的鎮館之寶就陳列在裡面。


  果然是珍寶展覽室,做成了全封閉的結構,看上去更像是銀行的金庫。林海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只見這裡被設計成了密室的樣子,在大約二十平方米的壓抑空間裡,被一道鐵欄杆隔成兩半,欄杆後面牆壁上掛著的,就是傳說中那幅油畫了。


  此刻,珍寶密室裡只有林海一個參觀者,鼻息間似乎又聞到了那股怪味,使他的頭暈更加厲害了。他猛然搖了搖頭,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睜大了眼睛盯著那幅致命的油畫——


  沉默持續了三十秒鐘。


  他看到了什麼?


  似乎有個影子從眼前晃了一下,那是多少年前的那個正午,那間狹窄逼仄的閣樓之中,灰塵在陽光裡起舞,那張美麗的臉龐正憂傷地凝視著一個中國少年。


  是的,她依然在那裡,依然那樣美麗那樣憂鬱,就像四百多年前的那個黑夜,鮮血染紅了愛人的頭顱。


  林海又一次看到她了,就在這間西洋美術館的密室裡,在這堵冰涼蒼白的牆壁上。


  她在油畫裡。


  對,她有一雙幾乎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目光直盯著畫布前的參觀者,眼神裡略帶著幾分憂鬱,又似乎隱藏著某種希望和暗示,複雜的眼神說明了她複雜而痛苦的內心。沒錯,她的表情很奇怪,是那種似笑非笑、似愁非愁的樣子,也許她已經嘗到了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


  在畫家的筆下,她的臉龐是那樣精緻,臉頰和下巴的線條異常柔和,不像是粗線條的歐洲人,倒更有些東方女子的韻味。雖然有著一頭黑色的長髮,但她確實是個法蘭西人,身形氣質都是法國人所特有的。


  她戴著一副琥珀耳環,穿著一件華麗的長裙,那是16或17世紀歐洲宮廷的式樣。但畫布裡僅僅露出了上半身,天鵝絨披肩掩蓋了她誘人的肌膚,或許她已經不需要再用身體來誘惑男人了。


  畫的背景沉浸在陰影中,只能依稀辨認出黑色的幕布和一些白蠟燭,實在看不出這是在什麼地方。


  林海就像被雷電擊中了那樣,許久才恢復了動彈。他不敢大口地呼吸,生怕口中的濁氣會汙染了這幅畫,只能向後退了幾步再觀察。整幅畫大約有六十釐米高,四十釐米寬,鑲嵌著華麗的木框,只能算是《蒙娜麗莎》一類的小框幅畫。


  她怎麼會在這裡?


  已經很久都沒有如此震驚了,林海不停地搖著頭,只感到腦子裡嗡嗡地響,似乎有個聲音不斷地對他念著魔咒。


  珍寶展覽室裡依然只有他一個人,他怔怔地看著牆上的這幅面,隨後又看到了下面的說明——


  《瑪格麗特》,作者不詳,疑為16世紀末法國宮廷畫家。此畫大約完成於公元1574年,畫中人物為法國歷史上著名的瑪格麗特王后,系瓦盧瓦王朝亨利二世之女,後嫁給波旁王朝開創者亨利四世。


  直到現在,林海才知道了她的名字——瑪格麗特。


  四百多年前的法國王后瑪格麗特。


  不過,這說明實在太簡單了,根本不足以解開林海心頭諸多疑問。他再度把目光對準了牆上的畫,似乎又發現了某些新的東西……


  不,轉眼間林海痛苦地捂住了耳朵,他的大腦裡可以感受到某些聲音,那是16世紀的法語,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是畫裡的她在對林海說話。


  眼前似乎又掠過了許多幻影,她仿佛站了起來,對他露出了奇怪的微笑。漸漸地,她的臉龐越來越清晰,就要從畫裡走出來了——


  天哪,她幾乎已經觸摸到他了!


  林海眼前什麼都看不見了,就連最後的一點意志也崩潰了,腦子裡像是有無數個聲音在歌唱,然後就落人了黑暗的海底。


  他真的看見了她。


  瑪格麗特。


  一次致命的邂逅?


  當林海悠悠地醒來時,卻發現眼前全是白色的世界,鼻子裡的怪味已換成了濃鬱的消毒水味。


  原來自己正躺在醫院裡呢,這裡並不是病房,而是一間狹窄的急診室,周圍還有好幾個等著看急病的人。


  雖然腦袋還是有些昏昏沉沉,但他立刻就坐了起來,幸好身上並沒有插什麼輸液管之類的東西,應該並無大礙。


  「我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林海仔細地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切,他記得自己去西洋美術館看法國聖路易博物館的珍品展,結果看到了一幅令他無比震驚的油畫,然後自己就痛苦地失去了知覺,醒來後已經在醫院裡了。


  反應過來後,他連忙摸了摸自己身上,幸好手機還在,現在是下午四點半,也就是說他已昏迷了兩個多小時。


  這時醫生走了過來,林海這才知道,原來是美術館的人把他送過來的。據說他突然暈倒在了美術館裡,保安們趕緊把他送到了最近的醫院。


  醫生又為林海檢查了一遍,發現他並沒有什麼毛病,也說不清楚剛才為什麼會突然暈倒。醫生在無奈之下,只能歸結為林海夜裡睡得太晚,囑咐他可能有低血糖,要多補充營養多休息。


  從醫院裡出來,林海只感覺自己仿佛經歷了一次長途旅行,剛從某個遙遠的世界回來。坐在回學校的公車上,他使勁揉著自己的腦袋,可腦子裡像被埋下了什麼,越是回憶就越是隱隱作痛。


  是的,他還記得那間密室般的珍寶展覽室,當時展覽室裡只有他一個人,面對著一幅16世紀的法國油畫,畫的名字叫《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終於又記起這個名字了,宛如電流一樣穿過了林海的身體,使他仿佛重新看到了那張臉。


  她就在那裡,在那裡看著他。


  林海打了一個冷戰,車窗玻璃上似乎映出了她的臉龐,但轉眼又被窗外的燈光掩蓋了。


  上海的黃昏正是交通最擁擠的時候,公車繼續在車流問緩慢地爬行著。林海努力回想著她的樣子,那張臉龐越來越清晰了,還有那憂鬱的眼神,薄而細長的嘴唇,柔和的下巴……


  這是一張多麼令人印象深刻的臉啊,只要看過一眼就永遠都不會忘記。


  對,他早就認識她了,在十年前的那個正午。


  那一年,林海還是個十一歲的少年。


  爺爺的老屋在一大片老房子中間,要爬上一道狹窄的樓梯,才能進入那幾個不大的房間。那個中午爺爺外出去了,他唯一的孫子來到了老屋,除了老年人房間裡特有的氣味外,這裡還充滿了一股顏料味,因為爺爺退休前是大學的美術老師。


  十一歲的林海走到了爺爺的臥室裡,他知道這間老屋裡還有個閣樓,一道木樓梯通向房頂,可他還從來沒有上去過。因為爺爺嚴禁任何人進入他的閣樓,就連唯一的孫子也不例外。在林海整個童年時代,老屋裡神秘的閣樓,就像傳說中的藏寶洞一樣,不斷引誘著這個少年的想像力。


  閣樓裡究竟藏著什麼呢?趁著爺爺不在,十一歲的林海偷偷爬上了梯子,他把自己想像成了阿里巴巴,用不著念芝麻開門,他就輕輕地推開了小閣樓的木板門。


  林海永遠都不會忘記十年前的這個正午,小閣樓裡依然散發著過期顏料的氣味,正午的陽光透過屋頂的老虎窗,像白色地毯般灑滿這小小的空間,不知多少年積累下來的灰塵,隨著房門的打開而飛舞了起來。


  閣樓裡放著一張小木床,在床邊的牆壁上,還掛著一幅小小的畫。


  畫框實在太小了,大概只有8開鉛畫紙的大小,就像一張床頭的鏡子,裡面是張西洋女子的臉龐。


  正午的陽光照射著林海的眼睛,而牆上的畫則在陽光之外。他只記得畫中的女子長得很美,眼睛和頭髮就像傳說中的仙女,畫中的她有一種特殊的眼神,憂鬱地凝視著這十一歲的少年。


  沒錯,那是一張看了一眼就永遠都無法忘記的臉。


  十一歲的林海從此被畫中的她俘虜了。


  就像一粒種子落到了土壤裡,不管被覆蓋了多少塵土多少歲月,它總會在地下長出根須,頑強地製造出一個生命來。


  自從那個正午以後,已經許多年過去了,當年的男孩也變成了一個漂亮的小夥子。難道是奇怪的命運又一次作出了安排,讓他在時隔十年之後,再度與她相會?


  ——他們已經相會了。


  腦子裡那個聲音似乎又響了起來,林海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顛簸的公車依然在擁擠的馬路上爬行著,仿佛要把他帶到某個極度遙遠的地方。


  現在林海可以確信了,下午在西洋美術館裡,他看到的那幅法國16世紀油畫裡的瑪格麗特,正是自己十一歲那年,在老屋閣樓裡看到的畫裡的女子。


  至少——她和她長得一模一樣。十一歲那年的老屋閣樓,給林海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他絕對不會記錯的,當年老屋閣樓上的那幅畫中的女子,她一定就是瑪格麗特了。


  當然她們不可能是同一幅畫,小時候在閣樓裡看到的那幅畫,比今天在美術館看到的畫要小很多,大概只有它的三分之一大小。而且閣樓裡那幅畫只有她的頭像,背景也只有一點點,而美術館裡的那幅畫則是半身的坐像,她的上半身的衣服全部畫出來了,還有背景也露出來許多。


  也許老屋閣樓裡的那幅畫,只是一幅臨摹的作品,或者是瑪格麗特的另一幅畫的複製品?但瑪格麗特的臉龐早已深埋在林海心中,如同一塊深深的烙印,永遠都無法抹去。


  不知不覺間,公車已經「爬」到大學門口了,林海這才反應過來,急匆匆地擠下了車。


  天快黑了,林海直接去了食堂。晚飯後他並沒有回宿舍,而是去了校園裡的另一個地方——圖書館。


  這是一所建造於20世紀50年代的蘇聯式建築,已經許多年沒有整修了,外面看上去堅固無比,裡面卻顯得破舊不堪。室內採光也明顯不足,即便把所有的電燈都打開,看起來還是有點陰森恐怖。這種環境很容易讓人聯想到19世紀歐洲的圖書館。


  這天是星期六的夜晚,不會有誰無聊到跑到圖書館裡來度周末,而且再有兩個鐘頭這裡就要關門了,所以偌大的閱覽廳宛如墳墓般寂靜,只有林海一個人匆忙地跑了進來。


  林海並不是經常來圖書館的,他對後面幾十排大書架有種莫名的恐懼。但此刻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快點查出油畫中的她瑪格麗特,關於她的生平、事跡還有愛情,關於她所有的一切,歷史書上想必都有記載的。


  是的,他太想了解瑪格麗特了,這個16世紀的法國公主,後來又成為了法國王后。她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為何有如此迷人的魅力,競讓四百多年後的一個中國少年痴心妄想?


  在社科類的書架上,他找到了一些關於歐洲歷史的書,但這些書大多泛泛而談,關於瑪格麗特的內容很少。然後他又找到了一些英文和法文的書,這裡面倒是有一些詳細的記載,他把這些書都搬到了閱覽室裡,抓緊時間看了起來——


  瑪格麗特(Margot),也有種叫法「瑪戈」(Margot),出嫁以前全名是瑪格麗特·德·瓦盧瓦,她的父親是法國瓦盧瓦王朝的國王亨利二世(1547-1859),她的母親凱薩琳王太后來自義大利美第奇家族,可以說她繼承了歐洲聲名顯赫的兩大家族的基因。在她的父王去世之後,她的哥哥們相繼登上了法國王位,依次是弗朗西斯二世(1559-1560)、查理九世(1560-1574)和亨利三世(1574-1589)。


  16世紀後半葉的法國處於「胡格諾戰爭」時期,天主教徒與新教徒進行著殘酷的內戰。公元l572年,信仰天主教的王室為結束戰爭,決定與新教徒的首領納瓦爾國王亨利聯姻,身為國王妹妹的瑪格麗特公主,自然成為了政治婚姻的犧牲品。婚禮在巴黎舉行,瑪格麗特嫁給了納瓦爾的亨利,就在眾人歡慶婚禮之時,巴黎城所有的鐘聲都敲響了,在凱薩琳王太后的策劃下,一場針對新教徒的大屠殺拉開帷幕,整個法國血流成河,這就西方歷史上著名的慘案——「聖巴託羅繆之夜」。


  後來又經過數年戰亂,瑪格麗特的兄長們全都死於非命,而她的丈夫則意外之繼承了法國王位,成為了波旁王朝的開國之君——亨利四世,瑪格麗特也從法國公主變成了法國王后,史稱瑪格麗特王后。


  歷史上的記載就到此為止了,並沒有提供關於瑪格麗特更多的內容,但林海知道在小說和民間故事裡,瑪格麗特可是大名鼎鼎,是一個具有傳奇色彩的女人,至少大仲馬就寫過一部長篇小說《瑪戈王后》,這個「瑪戈」就是瑪格麗特的另一種譯名。


  這時閱覽大廳裡的燈漸漸暗了,原來圖書館的關門時間到了,林海可不想在這墳墓般的地方過夜,他趕緊離開了這裡,管理員居然沒發現他的存存,目瞪口果地看著他跑出去。


  晚上8點鐘了,整個校園都沉浸在夜色裡,在幾盞昏黃的路燈下,只有那些搖曳的樹叢,將樹葉的影子投射到他臉上。林海又回頭看了看圖書館,那些藏在書本的文字,是不是像棺材裡的死屍呢?


  他匆匆向前走去,心裡又浮起了那種怪怪的感覺。正當林海努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時,眼前依稀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影子……


  那人影轉眼間已經越來越近了,就在距離他大約十幾米的地方,突然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倒在了地上。


  心頭立刻狂跳了起來,林海好不容易才挪動了腳步,跑到了那個人的跟前。


  這是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還戴著一頂帽子,昏暗的路燈下看不清他的臉。林海蹲下來拉他,但他的身體是那樣沉重,無論如何也動彈不了。


  也許是突發心臟病了?林海靠近了對方的耳邊說:「喂,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突然,一隻乾枯的手抬了起來,緊緊地抓住了林海的左手手腕,並將他的手心朝上翻了過來。那個人的力量非常大,林海居然一下子沒法掙脫開來。那人又伸出了另一隻手,手裡還握著一支記號筆,在林海的手心裡寫了幾個字。


  林海想要大聲求救,嘴裡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左手掌心,被人強行寫上了一行字母。


  然後那人就鬆開了手,繼續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林海被嚇得魂不附體,雖然他依然沒能看清對方的臉,卻聞到了濃烈的屍體腐爛味。


  難道是個死人?


  可死人又怎麼會走路呢?想到這個荒誕不經的設想,林海只感到毛骨悚然,他趕緊後退了幾步,警惕地看著躺在地上的黑衣男子。


  不,應該找人來幫忙。林海立刻向外跑去,一眨眼就跑出去了很遠,總算找到了學校的值班老師。


  他對老師說在圖書館附近有個人暈倒了,情況可能很危險。值班老師也緊張了起來,他帶上了手電筒,和林海一起向圖書館方向跑去。


  當他們回到剛才出事的地方時,卻發現地上空空如也,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留下。林海一下子傻了眼,心就像沉到了井底,他著急地向四周張望著,圖書館前是一片開闊地,在昏黃的路燈下寂靜無聲,宛如一片墓地。


  值班老師開始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林海了,他叉用手電筒照了照旁邊的樹叢,但還是一無所獲。終於,值班老師忍不住了:「你們這些小孩子,不好好讀書,就喜歡搞惡作劇。」


  林海的嘴巴張著卻無法爭辯,腦子裡不斷回想著剛才所見到的一切,他忽然想到了什麼,立刻張開了自己的左手。


  在昏黃的路燈照射下,林海看到自己掌心裡寫著一行字母——


  Aider moi


  這行字母是用紅色的記號筆寫的,在手掌心上異常醒目。


  林海認識這行字,它的意思是——救救我!


  沒錯,這是一句法文的短語,「Aider』』是「幫助」或「拯救」,「moi」是「我」,而「Aider moi」連在一起就是「幫助我」或「救救我」!


  林海立刻拉住了值班老師,把手掌上的文字給老師看。值班老師當然不懂法文,搖了搖頭說:「你什麼意思?」


  「我是法語系的學生,這行字母的意思是『救救我』,是剛才那個倒地不起的人,用記號筆寫在我手上的。」


  值班老師搖搖頭:「同學,建議你去精神病醫院檢查一下吧。」


  就像是被兜頭潑了盆冷水,林海失望地垂下了手,值班老師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說:「回去好好休息吧,不要胡思亂想了。」


  隨著值班老師的離去,圖書館前的空地裡只剩下林海一個人了,校園裡涼涼的夜風襲過,使他禁不住瑟瑟發抖了起來。


  林海也搖了搖頭,難道剛才自己真的遇見鬼了?


  他嘆了口氣,匆匆地離開了這裡,回到了自己的寢室。


  寢室裡還剩下兩個外地同學,躺在上下鋪聊天,林海來不及和他們說話,獨自坐在床鋪上發呆。


  他竭力想要忘掉今天發生的一切,從下午在西洋美術館裡見到的《瑪格麗特》,到自己離奇暈倒後送到了醫院裡,再到剛才圖書館外的「遇鬼記」。這所有的一幕幕都宛如電影般不斷重放著,強迫著他一遍又一遍地反覆咀嚼。


  林海開始懷疑今天的離奇經歷的真實性,會不會都是自己的幻覺呢?不,至少在西洋美術館裡見到的油畫是真的,瑪格麗特的臉龐也是絕對不會忘記的,還有自己在美術館裡暈倒,都可以由保安和醫生來證明。


  那麼剛才在圖書館門口,遇到的那個黑衣男子呢?會不會是自己這些天太累了,把幻想誤當做事實了?還是自己真的遇到了某個幽靈?想到這裡他似乎又聞到了那股腐屍味,也許那真的是個死人?


  忽然,林海又舉起了自己的左手,在寢室裡明亮的燈光下,掌心裡那行法文「Aider moi」更加清晰,紅色的記號筆墨水散發著一股味道,看起來就像某種咒語。


  Aide rmoi=救救我


  雖然也可以翻譯為「幫助我」,但林海的腦子裡只剩下「救救我」三個字——也只有絕望的人才會這麼說,看來那人真的身處危險之中,急需要別人的幫助,正好林海經過了那裡,才會發生這種不可思議的事。這件事究竟是出於偶然,還是與下午發生的怪事有所關聯?


  林海轉身衝出寢室,跑到衛生間裡洗起手來。他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水流猛烈地衝射到手掌心。可不管他怎麼用力地洗,手心裡的「Aider moi」就是洗不掉,他又找出了肥皂和洗手液,在手心裡塗滿了泡沫,拼命地又搓又擦,簡直把手心當成了搓衣板,但那行紅色的「Aider moi」就像是烙印一樣,頑固地「生長」在手心裡,根本就無法消滅掉。


  看著自己手心裡這行不死的法文,林海感到一股徹骨的恐懼,這是一個死人寫在他手上的字,難道這行字裡包含著那個人的靈魂?這靈魂不願意就此消產,反而通過紅色的文字(或者是咒語?)滲透進了林海的身體裡,佔據了他的軀殼?


  不,林海不敢再繼續發揮自己的想像力了,但對手上的字也實在無可奈何,只能緊握著拳回到了寢室裡。


  寢室裡兩個同學還在沒完沒了地聊天,林海只覺得頭痛欲裂,索性把外套脫下來躺到了床上。就在脫外套的時候,忽然感到上衣口袋裡有件硬物,他連忙把手伸進了衣袋,從裡面掏出來一張黑色的碟片盒子。


  奇怪,林海不記得有這麼一張碟片。下午當他出門的時候,上衣口袋裡是空的,沒有放過任何東西。他的錢和其他隨身攜帶的東西,一向都是放在包裡的。他又仔細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經歷,也不記得自己把什麼東西放到過衣服口袋裡。


  來不及想這麼多了,林海先打開了盒子,裡面果然有一張光碟,看樣子是張DVD,但它的反面並沒有任何文字或圖案,只是一片白色的底子。


  林海從來沒有看到過這張碟片.它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心跳又加快了,他陷入了長時間的痛苦回憶中。當他抬起頭來,只想到兩種可能性,一種是他在西洋美術館離奇暈倒時,不知是誰把這張碟片塞進了他的口袋;另一種可能是剛才在圖書館前,當他伏下身子詢問那黑衣男子時,對方悄悄地把碟片塞進了他的口袋。


  可那個人(或者幽靈?)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林海攤開自己左手掌心,那行紅色的「Aider moi」似乎更加醒目了。再看看這張莫名其妙地來到自己口袋裡的DVD,林海很自然地產生了某種聯想。也許是有某種信息要傳達給他,但因為存在未知的阻隔,所以必須要採取這種特殊的方式?


  林海已下定了決心,必須要看一看DVD裡的內容,不管它是「詛咒影碟」還是恐怖紀錄片。


  可寢室裡並沒有電視機,如果要開電腦看的話,一定會被其他同學看到。不,絕對不能被其他人看到,既然那個黑暗中的幽靈,如此處心積慮地要給他這樣東西,就說明它非常重要,而且也極其秘密。


  今天發生的一切已經讓林海憋不住了,他必須要快點看到DVD裡的內容,現在就要!Now!


  林海想到了一個地方。


  他把碟片小心地放到包裡,和同學打了聲招呼,便匆匆跑出去了。


  周末的校園之夜異常寂靜,林海像風一樣衝出學校大門。他先趕到一個好朋友的住處,向好友借了臺DVD機,然後攔下一輛計程車,捧著借來的DVD機疾馳而去。


  對,你可能已經猜到了,此刻林海想去的只有一個地方——老屋。


  林家老屋在市中心一大片弄堂裡,據說還保留了30年代原汁原味的風貌,但這些年已經越來越衰敗不堪了。有許多房地產商都看中了此處的黃金地皮,但因高昂的拆遷費用所以至今未見動靜。


  已將近晚上10點了,林海裹著夜色穿過弄堂,腋下還夾著那臺DVD機。自從十年前爺爺死了以後,他已經很久都沒回過老屋了。


  沒人注意到林海的到來,進門的過道裡也沒有燈光,他只能在一片漆黑中摸索著。總算踏上了狹窄陡峭的樓梯,似乎每走一步都有可能摔下去。


  終於,林海長出了一口氣——三樓到了,這裡就是爺爺的老屋。


  自從許多年前奶奶去世以後,爺爺就一直獨自居住在老屋裡,林海的父親無數次清爺爺去新公房住,但每次都被老頑同的爺爺拒絕了。在林海小時候的印象裡,爺爺是個極度孤僻的老人,雖然聽說爺爺曾是大學美術老師,但林海卻幾乎從未見爺爺拿過畫筆。爺爺常常整天都不說話,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這讓小林海每次見到爺爺都會產生恐懼感。林海也極少在爺爺的老屋過夜,因為老屋裡充滿著過期的顏料味,更因為對於老屋黑夜的害怕。


  現在,他又一次站到了老屋的房門前,鼻孔裡似乎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氣味。林海的手顫抖著掏出了鑰匙圈,在十幾枚鑰匙裡頭,有一枚特別顯眼,又大又重,像個古董,這就是老屋的鑰匙。幾年前父親去鄉下住了,便把老屋的鑰匙交給了林海,讓他看好這老房子。


  鑰匙緩緩伸進了鎖孔,隨著鎖眼裡轉動的聲音,林海推開了老屋的房門。


  就在推開房門的一剎那,鼻子裡似乎又聞到了過期的顏料味,林海產生了一些莫名的激動。


  林海伸手在牆上摸了摸,憑著記憶找到了電燈開關。有燈光閃爍了起來,是那盞十年都沒亮過的日光燈,似乎要把多年來積攢的孤獨發洩出來,足足跳了半分鐘才徹底亮了。


  終於,林海看清了這間老屋,他貪婪地呼吸著這裡的空氣,仿佛能聞到爺爺身上的氣味。記憶中的一切都沒有變,時間的一切似乎在這個屋子裡凝固了,仍然停留在十年前的那個正午。


  他立刻放下DVD機,來到了老屋的裡間,這裡是爺爺生前的臥室。那張鋼絲床還在,只是上面什麼都沒有了,裸露著網格狀的鋼條。家具只剩下一個電視機櫃,裡面有臺1993年買的2l寸進口彩電,不知道現在能不能用。臥室裡有個小衛生間,還有臺電熱水器,本來老房子裡都沒有這些東西的,是十年前林海的父親為獨居的爺爺重新裝修添置的。


  現在,林海想到了最該看的地方——小閣樓。


  他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他還是那懵懂無知的少年,站在老屋閣樓下的木樓梯前。此刻,那道狹窄陡峭的木樓梯就在他眼前,而閣樓的木門就隱藏在天花板下的陰影中。


  突然,耳邊似乎聽到了某種聲音,是她在閣樓上叫他嗎?對,她已經在閣樓裡被因禁了十年了,是時候該把她拯救出來了。


  林海抬腿跨上樓梯,小心翼翼地抓著上面的踏板,來到了閣樓門前。他輕輕推了一下小木門,只聽到吱呀一聲,這扇門緩緩打開了。


  停頓了幾秒鐘,林海終於踏入了小閣樓——這個與他暌隔了十年的禁區。


  這裡依然一片漆黑,只有頭頂亮著一線幽暗的天光,這是從天窗裡射進來的光線,上海人管它叫「老虎窗」。


  林海的手在牆壁上摸了好一會兒,總算打開了一盞昏黃的燈光。


  然而,他並沒有看到瑪格麗特。


  閣樓裡確實有一張布滿了灰塵的小木床,但牆上什麼都沒有,連個畫框的影子都看不到。


  表情轉眼間就凝固了起來,就像王子歷經艱險殺入了城堡,卻發現睡美人不翼而飛。


  她去哪兒了?


  林海搖了搖頭,又仔細地環視了閣樓一圈,就連小木床底下也沒放過。可這裡總共巴掌大點兒地方,不會超過五個平方米,就算是個蒼蠅也藏不住。


  不,他噓出了口氣,像是渾身虛脫了似的。為了重新見到她的這一晚,林海已經等待了足足十年,難道一切都只是虛無的想像嗎?


  忽然,他想起了死去的爺爺,那個固執而怪僻的老頭。林海還記得當年爺爺給他的警告——如果有誰偷偷地進入了閣樓,那爺爺就離死期不遠了。果然,就在林海進入老屋閣樓不到半個月,爺爺就突然發了急病,沒幾天就死在了醫院裡。當時林海非常害怕,他覺得正是因為自己私闖了閣樓,爺爺才會突然死去的——是自己害死了爺爺。這種可怕的想法糾纏了林海很久,在青春期來臨之前的兩年裡,他無數次夢見了死去的爺爺,也夢見了老屋閣樓裡的那個正午,包括那畫中的美麗女子。


  這就是林海少年時代唯一的夢,可直到現在才知道她的名字——瑪格麗特。


  可惜,瑪格麗特是四百多年前的人。


  莫名其妙的悲傷糾纏著林海,他不知道腦中這些奇特的想像從何而來,似乎一下子打亂了自己的生活。


  對了,林海差點兒忘了來老屋的真正目的。他趕緊爬下小閣樓,打開了老屋裡間的電視機,雖然十年沒有用過了,但這臺進口彩電還是亮了起來,只是沒有有線電視的信號,屏幕上如雪花般模糊。


  在借來DVD機的同時,林海把幾根線也一起帶來了,他把DVD機和電視機接了起來,看樣子可以放碟片了。


  林海從包裡掏出了那張碟片——天知道這是哪個幽靈塞在他口袋裡的。他把這張來歷不明的碟片塞進了DVD機裡。


  在等待了片刻之後,電視機屏幕上出現了畫面,居然是膠片拍出來的鏡頭,看起來是某部電影的片頭。同時電視裡傳出了悠揚的音樂聲,具有古典的歐洲風格。沒錯,這確實是電影的開頭,還出現了幾排字幕,但全部都是洋文。片頭出現了海報式的畫面,一個身穿白色長裙的黑髮女子,身上沾滿了鮮紅的血跡,雙手似乎掩面而泣。片名也漸漸浮現了出來——La Reine Margot.


  看到這個片名,林海像是被電擊了一下,因為這行字是法文,直譯成中文就是「瑪戈王后」。


  他當然知道這個名字——大仲馬有一部著名的歷史小說,名字就叫《瑪戈王后》(La Reine Margot),寫的是16世紀法國胡格諾戰爭期間的宮廷故事,所謂「瑪戈王后」就是瑪格麗特王后的另一個名稱。


  瑪戈王后=瑪格麗特


  而此刻電影已經開始了,開頭是公元1572年的巴黎,無數新教徒聚集到了這裡,為歡慶他們的領袖——納瓦爾國王亨利的婚禮,而亨利的新娘則是法國國王查理九世的妹妹——瑪格麗特公主。


  但更讓林海感到吃驚的是,扮演瑪格麗特的居然是伊莎貝爾?阿佳妮,她可是法國最美的女明星,林海看過她主演的《羅丹的情人》,確實美得驚為天人。不過阿佳妮演的這位瑪格麗特公主,卻是個無比放蕩的女子,在新婚之夜離開自己的丈夫,戴著面具跑到外邊花天酒地,愛上了一個叫拉莫爾的男人,這個拉莫爾就是故事的男主角。


  屏幕上出現了血腥的「聖巴託羅繆之夜」,拉莫爾死裡逃生,而瑪格麗特則與她的丈夫被軟禁在了巴黎。當拉莫爾再度出現在巴黎時,瑪格麗特知道自己已離不開這個男人了,她絲毫不顧及自己的丈夫,而深深地投入到與情人的愛中。殘忍的宮廷鬥爭仍在繼續,凱薩琳王太后要毒死瑪格麗特的丈夫,在一本寫有拉莫爾名字的書上下了毒藥,但這本書卻陰差陽錯地被她的兒子查理九世國王拿了去看,查理九世中了慢性毒藥,逐漸吐血而死。於是,拉莫爾被當做謀害國王的兇手而被捕,無論瑪格麗特如何哀求,終究無法拯救情人的性命,拉莫爾走上了斷頭臺。


  在電影即將劇終之時,法蘭西國王查理九世駕崩,他的弟弟亨利三世即位,瑪格麗特奔向情人所在之地,但等待她的只是一顆帶血的頭顱。在巴黎陰鬱的天空下,瑪格麗特一身白衣被鮮咀染紅,她懷抱著愛人的頭顱,坐在馬車中漠然離去……


  整部電影沒有中文字幕,是法語原聲的對白,林海基本上都能聽懂。阿佳妮的形象確實很美,海藻般的黑髮,肌膚勝雪,憂傷的臉上鑲嵌著一雙翡翠色的眼睛,當她仰起頭放蕩地大笑,簡直懾人心魄。


  林海呆呆地看著屏幕,就在悠揚的片尾曲放到一半的時候,演職人員的字幕忽然中斷了,原本黑色的片尾屏幕變成了一片白光,仿佛那不是電影畫面,而是一面鏡子的反光。


  他的心立刻被懸了起來,眼睛也靠近了電視機,下面的DVD繼續在播放著,只是畫面完全改變了——變成了一隻女人的眼睛。


  這是一隻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林海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瞳孔。是的,那隻眼睛正在盯著他,讓他感到一陣戰慄。鏡頭在緩緩地後退,眉毛和鼻子也漸漸露了出來,現在可以看出一張臉了,那張美麗的臉龐帶著某種憂鬱的表情,而那雙眼睛則始終盯著林海。


  瞬間,林海張大了嘴巴,差點喊了出來——瑪格麗特!


  簡直難以置信,電視屏幕上出現了瑪格麗特,不是阿佳妮在電影裡扮演的瑪戈王后,而是16世紀油畫裡的瑪格麗特。


  對,就是她,林海永遠都不會認錯的,十年前在這間老屋的閣樓裡,同樣也是這個畫中的女子,讓十一歲的中國少年難以忘懷。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活的瑪格麗特,雖然還是那張美麗的面孔,還是那樣的神情和目光,但那都是畫筆下的模樣,是靜止的平面形象。而眼前的這個瑪格麗特,她可以眨眼睛,可以轉動眼珠,可以輕聲呼吸,她是一個活生生的女人。


  儘管她依然正襟危坐,保持著與油畫裡相同的姿勢,她依然穿著油畫裡那身裝扮,16世紀的法國宮廷服飾,天鵝絨披肩覆蓋著勝雪的肌膚;黑色的頭髮從臉頰兩側垂下,耳垂上掛著一雙小小的琥珀耳環,襯託著她完美的臉龐。


  是的,她才是真正的瑪格麗特。


  儘管電影《瑪戈王后》裡阿佳妮的形象很美,但比起這個歷史上真正的瑪格麗特,被譽為法國第一美人的阿佳妮簡直要自慚形穢了。


  林海又一次靠近了電視機,他的眼睛距離屏幕只有幾十釐米,仿佛瑪格麗特伸手就可以抓住他。於是,瑪格麗特的目光有些變化了,既有幾分興奮,又有幾分憂慮,渾身散發出一股奇怪的氣氛,仿佛隨著電視機散發到了整個房間裡。不,她不是某種幻象,而是確實存在的人,就在這張DVD光碟裡頭。


  突然,她的嘴唇緩緩嚅動了起來,電視機喇叭裡傳來了年輕的女聲,這是天籟般的16世紀的法語,開頭第一句話居然是——Lin Hai!


  林海聽得清清楚楚,這是他自己的姓名。


  她的聲音是那樣憂傷,簡直是如泣如訴,讓人肝腸寸斷,這幾句話翻成中文的意思是:「林海,你已經看到我的人生了,也已經知道我的痛苦了,快點來救我吧,救救我,救救我!」


  最後兩句話,她使用的是「Aider moi」這個詞,這立刻讓林海想到了那個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他攤開了自己的左手掌心,那紅色的記號筆墨水依然醒目,「Aider moi」看起來就像疤痕一樣。


  當瑪格麗特說完最後一個字,DVD就停止了播放。看著電視機上藍色的屏幕,林海像雕塑一樣凝固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他不敢再放一遍了,趕緊把碟片從DVD裡退了出來。在老屋的燈光下,碟片的正面閃著金屬的光澤,像鏡子一樣照出了林海的臉。


  林海緩緩地坐在了地上,腦子裡反覆回想著剛才看到的一切,在那部名為《瑪戈王后》的法國電影後面,居然出現了歷史上真正的瑪格麗特,而且還對屏幕前的林海說了一通話。


  「天哪,她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他摸著腦門問自己,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被四百年前的法國王后喊了出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裡的故事。


  然而,這一切都是他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難道真的和詛咒錄像帶一樣嗎?某個死去多年的幽靈,把自己的怨恨「刻錄」在了錄像帶或光碟裡,然後傳播給每一個看到它的人……不,這簡直太可怕了,林海沒有勇氣再想下去了。


  兩個多小時的片子放完,現在已是子夜1點鐘了。林海掙扎著站了起來,把神秘碟片放回到了包裡。看來今晚再回學校已經來不及了。一天發生了這麼多事,林海已經筋疲力盡了,就在老屋裡將就著過一夜吧。


  可這裡只有張光禿禿的鋼絲床,根本就沒法睡,倒是小閣樓裡的木板床還能睡人。林海立刻跑出去,到24小時便利店裡買了條厚厚的毛毯。他裹著毛毯爬上了閣樓,小木床還算結實,把陳年累月的灰塵打掃乾淨後,林海就躺在了上面。


  林海躺在床上看了看牆壁,那裡曾經掛過一幅小畫,瑪格麗特就在畫裡看著他。他輕輕嘆了口氣,便關燈睡下了。


  今晚似乎有月光的,透過頭頂的老虎窗照射下來,給這黑暗的閣樓裡增添了幾分鬼氣。林海實在是累極了,雖然腦子裡不斷掠過瑪格麗特的樣子,但還是很快就睡著了……


  2005年3月31日


  凌晨時分,林海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瑪格麗特,她從油畫裡站了起來,在幽暗的燈光下露出了全身,她的手裡似乎還捧著某個東西,那個東西用紗布包裹著,形狀看起來圓圓的。她來到了林海跟前,伸出手輕撫著他的臉龐,然後解開了手裡的包袱。


  包袱裡是顆血染的人頭。


  這就是愛人的頭顱。


  當林海就要看清這顆頭顱的面孔時,他突然從夢中醒了過來,才發現自己正躺在老屋的小閣樓裡,幽暗的天光透過老虎窗投射到他眼睛裡。


  林海喘息著爬了起來,原來自己裹著毛毯在這裡睡了一晚。他抬頭看了看老虎窗外的天空,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個正午。


  還是那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四百年前的瑪格麗特,正在這間老屋的某處看著他。林海感到一陣胸悶,他站到木板床上,打開了關閉多年的老虎窗。


  清晨的空氣撲面而來,景象也變得豁然開朗,眼前是老房子屋頂的瓦片,幾叢青草在瓦楞間迎風搖曳。對面還是這樣的瓦片屋頂,一片片地蔚為壯觀,但遠方的視線被幾十棟高樓擋住了,只能仰起頭看著上海的天空。


  老屋裡舊顏料的氣味簡直令人窒息,林海把頭伸出了窗口,貪心地呼吸著屋頂上的空氣。幾分鐘後他離開了窗戶,手肘正好撞到了旁邊的牆壁上,只感到關節一陣酸疼。他揉著自己的手肘,注意到剛才被撞到的地方,有一塊牆皮脫落了下來,露出了裡面的東西。


  林海立刻忘記了疼痛,他仔細看了看老虎窗下的這塊牆皮,裡面似乎是空心的。他用手挖掉了剩餘的牆皮,牆裡果然有個抽屜大小的夾層,似乎放著一個黑色的盒子。』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掏進了夾層,終於取出了這個鐵皮盒子,感覺就像挖寶似的。林海關緊了窗戶,把盒子捧到了小木床上,在清晨朦朧的天光下,黝黑的鐵皮盒子靜靜地躺著,宛如進入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林海仔細地觀察著這隻鐵皮盒子,盒子原本是密封的,但可能年月太久了,盒蓋的封口已經壞掉了。他輕輕地撫摸著盒子,冰涼的感覺從指尖滲透到全身,宛如一股電流穿過。


  盒子裡面究竟有什麼?


  在這強烈的懸念刺激下,林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終於打開了鐵皮盒蓋。


  他看到了一卷羊皮書。


  更令他意外的是,羊皮書上寫著中古時期的法文,那是13世紀時的東西了。林海的心跳驟然加快了,仿佛正面對著一個中世紀的城堡,滿臉虯髯的西洋人坐在幽暗的火光下,在羊皮書上寫下某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林海實在看不懂羊皮書上的文字,只能再把羊皮書放回到鐵皮盒子裡。他爬下小閣樓,小心翼翼地用報紙將鐵皮盒子包起來,再塞到自己的包裡。然後他又帶上了借來的DVD機,離開了這問充滿了舊顏料味,以及他的少年記憶的老屋。


  ——這就是神秘羊皮書的來歷。


  低頭離開清晨的弄堂,雖然早起的老人們已經出來,但還是沒人注意到他。林海先把DVD機還給了朋友,然後急匆匆地趕回學校。


  校園裡人不多。他整整一天都縮在寢室裡,腦子裡淨在回想昨晚發生的一切,確實太不可思議了,會不會都是一場噩夢呢?然而,只要林海攤開自己的左手,看到那個紅色的「Aider moi」,便對那一切都深信不疑了。


  林海想也許真的有個幽靈纏上了他,不單單隱藏在他的身邊,甚至已經進入了他的身體裡、他的夢裡、他內心最深的地方。


  正當他在寢室裡茶不思飯不想時,忽然看到了自己床頭的那本《紅與黑》。他的視線一下子定住了,直勾勾地盯著「紅與黑」三個字,半分鐘後他突然跳了起來,趴到床上翻開了《紅與黑》。


  這是中法文對照的版本,早已經被他看過無數遍了,他輕車熟路地翻到了第313頁,那是《紅與黑》的第十章,這一章就叫「瑪格麗特王后」。


  如果你看過《紅與黑》的話,一定會記住小說的下半部分,主人公於連在巴黎的拉莫爾侯爵府裡,與侯爵女兒瑪蒂爾德小姐發生了熱烈的愛情,在4月30日那天,於連看到瑪蒂爾德穿著黑色的連衣裙,那可是當時的重孝之服。


  在《紅與黑》的第十章裡,解釋了瑪蒂爾德戴孝的原因——公元1574年4月30日,當時全法國最英俊的青年博尼法斯?德?拉莫爾,在巴黎格萊沃廣場被斬首。而這個博尼法斯?德?拉莫爾,正是瑪格麗特王后最心愛的情人。拉莫爾同時還是納瓦爾國王亨利的密友,亨利既是瑪格麗特的丈夫,也是後來開創波旁王朝的亨利四世。當時國王查理九世快要死了,凱薩琳王太后把納瓦爾國王亨利囚禁在宮中,拉莫爾率領兩百名騎兵準備救他出去,但被王太后的手下逮捕了。不久,拉莫爾就被處以死刑,在斷頭臺上身首異處。


  但最令人吃驚的是,在拉莫爾被斬首之後,瑪格麗特競向劊子手索要了愛人的頭顱。第二天午夜,她捧著拉莫爾帶血的頭顱,坐上一輛馬車,親手將它葬在蒙特馬爾山腳下的小教堂裡。


  而小說裡的拉莫爾侯爵的家族,正是當年被斬首的拉莫爾的後代,為了紀念祖上的事跡,每年的4月30日,瑪蒂爾德小姐都要穿上黑衣重孝,而且她的全名就叫瑪蒂爾德-瑪格麗特,顯然也是為了紀念瑪格麗特王后。


  從《紅與黑》整部小說來看,司湯達安排這樣的情節,也是有著某種暗示的作用,因為在《紅與黑》的結尾,當主人公於連被處死以後,深愛著他的瑪蒂爾德小姐,也是懷抱著愛人的頭顱去安葬的,宛如當年瑪格麗特王后與拉莫爾愛情的翻版。


  林海用力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你真笨啊,早就該想到《紅與黑》了。司湯達在一百多年前就給我作出了解釋,我看了這本書那麼多遍居然沒有意識到。」


  也許正是因為十一歲那年,在老屋閣樓裡見到過她畫像的原因,林海才會如此著迷於《紅與黑》這本書,被於連的故事所深深吸引著,從十幾歲起就反反覆覆地讀了許多遍。雖然,那時候他並不知道畫像裡的女子是誰,也從不知道她的名字叫什麼,但冥冥之中似乎有種力量在引導著他,使他在不知不覺中了解瑪格麗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只感覺那麼多年來的命運是如此弄人。忽然,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麼,立刻拉開自己床頭的小柜子,裡面還放著許多書,其中有一本藍色封面的書,名字叫《愛人的頭顱》,至於這本書的作者,很慚愧就是本人了。


  這本書實際上是中短篇小說集,主打的那篇小說就叫《愛人的頭顱》,不過只有幾千字而已,說的是不知什麼朝代,一個男人被斬首以後,愛他的女子從宮廷中跑了出來,在深夜抱走了他的頭顱。女子帶著愛人的頭顱,在某地隱居了下來,許多年過去了,女子漸漸地老去,而那顆愛人的頭顱依然保持著年輕的樣子,直到她老得即將死去時,才與那顆頭顱一起安葬。許多年後,人們從地下挖開了她的墳墓,她自己只剩下一把枯骨了,而愛人的頭顱卻鮮亮如新,被放在博物館裡陳列著。


  林海是在一年多前買了這本書的,當時他就被這個《愛人的頭顱》的短篇所震驚,但並沒有聯想到瑪格麗特與拉莫爾的故事。現在,林海斷定這篇小說也一定是受到了《紅與黑》的影響,女主人公的原型就是瑪格麗特。


  於是,林海想到來找我……


  2005年4月1日上海


  現在,讓我們再回到愚人節的夜晚吧。


  在南京西路這間光線幽暗的小咖啡館裡,我眼前這個魂不守舍的大三學生,用整整兩個鐘頭的時間,向我講述了這個極度離奇的故事。


  在整個過程中我一直在傾聽,一開始我是當做愚人節的玩笑來聽的,但到後來我忽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這裡面可能隱藏著某個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林海只是無辜的羔羊,被捲入到了一場危險的漩渦之中。是的,林海如此恐懼和緊張,確實有他的理由,任何人如果經歷了這種事情,沒變成精神病就算很堅強了——除非他已經變成了精神病。


  然後,他又向我攤開了左手掌心,那幾個紅色的字母「Aider moi」,立刻跳進了我的眼睛裡。


  看著他手心裡的字,我終於說話了:「這就是法文『救救我』?」


  「對,我想這是幽靈向我傳達的某種信息,而且瑪格麗特在那張DVD裡也是這麼說的。可是,我至今還不能領悟,究竟要到哪裡去救她呢?」


  面對他的問題,我只能搖搖頭說:「別想這些了,說說別的吧。你是因為看到了我那本書,才想到來找我的?」


  「是的,我想你一定會對瑪格麗特非常感興趣的。」


  「你猜得沒錯,《愛人的頭顱》的靈感確實來自《紅與黑》,也確實來自瑪格麗特與拉莫爾的故事,我一直很想把他們的故事寫進我的小說裡,因為那是多麼感人的愛情啊。」但我又搖了搖頭說,「可惜的是,大仲馬已經寫過了,而且法國人還把這個故事拍成了電影《瑪戈王后》,其實我也看過這部片子,就是阿佳妮演的版本。」


  「我看過你所有的書,特別是最近的那兩本。你經常在小說裡講述那些神秘的故事,我不知道你是否親身經歷過那些事,但我想你一定很渴望類似事情的素材吧。」


  「現在你已經給我送上門來了?」


  林海不置可否地說:「雖然我想到了找你,但我不知道你的聯繫方法。正當我走投無路的時候,卻聽說了你要做客雲間網嘉賓聊天室的消息。我是昨天知道的,今天下午就跑到了這裡的網吧,先登陸了雲間網的聊人室,用德·拉奠爾的名字向你提了個問題,我想這可以加深你對我的印象。聊天結束以後,我立刻跑到對面的大樓底下,就站在那裡等你。」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不是連晚飯都沒有吃嗎?」


  他只苦笑了一聲:「纏著我的幽靈,早已讓我忘記了飢餓。」


  我趕緊叫來了服務生,讓他們再上幾樣點心。


  「謝謝你。」林海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低著頭說,「雖然我猜到你一定會感興趣的,但沒想到你這麼關心這件事,而且你看上去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所有見到過我的人都這麼說。你今年是大三吧,其實我只比你大五歲。」我指了指點心說,「快點吃吧,就算做個嚇死鬼,也比做餓死鬼強。」


  林海確實是餓了,他習慣性地向四周觀察一下,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當他在吃點心時,我一邊也在心裡盤算著,這件事究竟該如何處理?目前我所知道的事情,除了那鐵皮盒子裡的羊皮書,以及他手心裡的法文「救救我」以外,全都來自於林海的口述,實際上他拿不出任何的證據。


  但直覺讓我相信林海所說的一切,不管世界上有沒有幽靈存在,但也許對他來說這就是真實,那麼對我來說呢?


  林海很快就吃完了,這時我向他提出了要求:「對不起,我能不能把羊皮書上的文字拍下來?」


  他抓緊了鐵皮盒子:「為什麼?」


  「我有個朋友在法國留學,他是專門研究法國歷史的,我想把羊皮書上的文字用數位相機拍下來,然後發到我朋友的信箱裡,我想他可以解讀羊皮書上的文字。」


  猶豫片刻之後,林海終於點了點頭:「好吧,隨便拍吧。」


  這時我已經從包裡取出了我的數位相機。


  林海小心翼翼地展開了羊皮書,任由我用數位相機拍下了羊皮書上的文字。不過,我並沒有全部拍完,大約只拍了一半的內容,我想這些東西發到法國已經足夠了。


  照片拍完以後,林海又把羊皮書捲起來,放回到鐵皮盒子裡。


  他長長地噓了一口氣,自言白語地說:「今天終於都說出來了。」


  「是啊,這種事情如果憋在心裡的話,一定會憋出精神病來的。」


  林海似乎並沒有聽出我的言外之意,他苦笑著說:「我也要謝謝你的傾聽。」


  「放心吧,我一定會幫助你的,你剛才對我說的那些事情,我就當做是上帝恩賜給我的禮物。這是多麼難得的小說素材啊,就算請來阿加莎·克裡斯蒂,我看都未必想得出來。」


  「好的,我等你的消息。」


  然後,林海把他的電話、E-mail和QQ等聯繫方式都給了我。


  雖然我還想多和他聊幾句,但他已經坐不住了,站起來緊張地看了看周圍,似乎幽靈仍然在他身邊窺視著。


  林海把鐵皮盒子放回到了包裡,低著頭說:「對不起,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我要趕緊回到學校裡去,我怕待在外邊會被……」


  他停頓了下來,我狐疑地追問道:「會被什麼?」


  但林海的臉色已經變得煞白了,抿起嘴什麼也不說了,然後他把錢交給了服務生,連找頭都沒有拿就跑出了咖啡館。


  我急忙要追出去,卻被服務生攔住了,原來是要給我找頭,等我拿好找頭衝出咖啡館時,林海早已經消失在了南京西路上,只剩下滿街的流光溢彩。


  夜,已經深了。


  但這愚人節的夜晚,依然吸引了無數男女們嬉笑著從我身邊走過,也許他們中間就隱藏著某個幽靈?


  我的心忽然猛顫了一下,立刻攔了一輛計程車離開了這裡。


  回到家裡已將近子夜了,但我還是挑燈夜戰,把數位相機裡的照片全都輸入了電腦。在電腦屏幕上看羊皮書,是一種非常另類的體驗,雖然看不懂那些中古法文,但我隱隱感覺字縫裡藏著什麼,難道真是一個天大的秘密?


  我立刻就上線了,將羊皮書照片以JPG文件的格式,發到了在法國的於力的郵箱裡。於力是個大網蟲,我想他很快就會收到的。


  這時候我真的困了,窗外夜色正濃,上海的愚人節之夜已經過去了。而此時此刻的巴黎,會是什麼樣子呢?


  2005年4月2日上海


  今天是4月的第二天,據說在這一天裡許多事情都會發生改變,因為直到現在你才明白,原來昨天你知道的許多消息其實都是假的。


  這天我確實很意外,因為上午我剛剛上網,就收到了一封來自法國的E-mail,這是我的朋友於力回復給我的,E-mail的內容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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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朋友:


  你好,現在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能在巴黎的夜晚為你祝福。


  剛才我看到了你發給我的照片——那些羊皮書上的中古法文,我不知道你是從何處得到這些圖片的,但確實讓我非常震驚,因為我認為羊皮書上的這些文字,可能與法國歷史上一個重要的秘密有關。


  你一定很詫異吧?如果這份羊皮書不是後人偽造的話,單以照片裡所見的文字而言,確實是13世紀的文物。我在兩年前就已學會了中古法文,能大致地解讀出羊皮書裡的文字。羊皮書開頭寫明了作者的身份,他正是13世紀的法國國王路易九世,這時我已經驚呆了,因為中世紀法國國王的手稿,幾乎還從來沒有被發現過。接下來的內容更讓我吃驚,因為在這卷羊皮書裡,竟然寫到了路易九世率十字軍東徵的經歷!


  路易九世生於公元1214年,曾兩次親率十字軍東徵,第一次在1249年登陸埃及,但在進軍亞力山大港時遭到慘敗,其本人被穆斯林軍隊俘虜,在埃及被囚禁了多年之後,於1254年回國。第二次在1270年,他又率軍登陸北非突尼西亞,同年8月在當地因病去世。


  路易九世的一生極富傳奇色彩,但最讓人感興趣的還是所謂「路易九世之謎」——傳說他在埃及被俘虜期間,曾發現了一個重大的秘密,至於那個秘密究競是什麼,也隨著他在突尼西亞的暴斃而永遠埋葬在了沙漠中,七百年來再無一人知曉,成為了歷史上的千古之謎。


  在這卷羊皮書裡,路易九世寫到了他本人在埃及被俘虜的經歷,這些內容很可能與「路易九世之謎」有關!數百年來人們對於「路易九世之謎」有著種種猜測,都說這一秘密可能事關重大,伴隨著這個秘密,發生過許多神秘的事件,更有許多學者和探險家,因為探尋這個秘密而死於非命,至今也沒有一個人能破解。


  正如你所知道的,我現在巴黎伏爾秦大學攻讀歷史學博士,我的導師奧爾良教授是研究法國中世紀歷史的著名學者,他對「路易九世之謎」一直有著很濃厚的興趣。我會儘快把羊皮書的照片給奧爾良教授看,他一定會作出更準確的判斷。


  你的手機一直開著嗎?我會隨時給你打電話的。


  你的朋友於力


  看完這封來自巴黎的E-mail,我的探險欲立刻又沸騰了起來,又是十字軍東徵,又是「路易九世之謎」,看來真有個驚天大秘密等待著我。


  這卷羊皮書居然如此重要,可又怎麼會在林海家老屋裡發現呢?還有林海告訴我的那些事情,那糾纏在他身邊的幽靈,究竟是不是他的臆想呢?


  現在故事才剛剛開始,而手頭的線索還是一團亂麻,不知道還能夠做些什麼。


  整整一天我都在思考著這件事,趴在電腦前搜索了許多關於路易九世的資料,大致和於力在E-mail裡說的差不多。


  至於我和於力的關係,那說來可就話長了。我認識於力已經五年多了,那時候我剛剛開始上網,基本上還屬於菜鳥級,經常在BBS上被人砸磚。有一次在「榕樹下」社區裡遇到了於力,當時他的網名叫「塔莫納斯·烏裡安希達」,這是13世紀歐洲最有名的魔法師的名字,據說其人精通各種巫術,還能長生不死。於力之所以用這個網名,是因為他曾經自學過巫術,當然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於力一開始和我在論壇裡互相砸磚,後來又成了互相吹捧的好友,更巧的是我們在同一座城市,便經常跑出來一起吃飯。於力比我年長三歲,當時還在大學裡讀碩士生,主修專業是歐洲古代史。因為在BBS上就已是知己了,再加上都有相同的興趣愛好,所以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後來於力去法國留學,臨行時還是我到機場去送他的。他到了法國以後,幾乎每個禮拜都給我發E-mail,我們始終都保持著聯繫,除了不能見面、吃飯以外,感覺和在國內沒什麼區別。於力每年寒暑假回國的時候,都要來找我一起玩,他可不像別的留學生那樣寒酸,出手一向闊綽,讓我們這班國內的兄弟很是羨慕。


  想著想著已是晚上了,中國和法國的時差是七個小時,現在的巴黎應該是下午吧,不知於力這傢伙正在幹什麼。


  忽然我的手機響了起來,屏幕上顯示的居然是於力,我立刻接起電話,聽到了上萬公裡外傳來的聲音。


  果然是於力的聲音,還是那副沙啞的嗓子,他在電話裡興奮地說:「兄弟,羊皮書的照片已經給奧爾良教授看過了,他也非常感興趣,認為這是難得的寶貝,值得進行深入的研究。教授還請你到法國來一趟,把羊皮書原件一起帶來,他要對羊皮書進行鑑定,並要解讀剩餘的文字。」


  要請我去法國?我差點兒以為聽錯了:「你再說一遍。」


  「我沒有開玩笑,奧爾良教授真的邀請你來法國,把鴨皮書也一起帶過來。他研究『路易九世之謎』已經一輩子了,現在終於等到這個機會,可能會改變許多人的命運,所以他不惜一切代價都要進行下去。」


  「改變很多人的命運?你這是什麼意思?」


  於力沙啞的嗓音忽然抖了一下:「別問了,你到法國就知道了。」


  這時我已經不在乎國際長途的電話費了:「問你最重要的一個問題,如果我去法國的話,那麼費用由誰出呢?」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奧爾良教授已經表態,你來法國的一切費用,包括機票和食宿,全部由我們伏爾泰大學承擔。他手頭有一大筆專項的研究經費,已經報批校董事會同意了。我們學校會向你發出正式的邀請,籤證和機票將通過中法文化交流中心辦理。奧爾良教授很著急,希望能儘快見到你。」


  無論誰聽了這番話都會心動的,雖然我還是不太放心,因為這件事來得實在太突然了,我完全沒有思想準備。但是,一想到免費歐洲遊的大好機會,不去實在是超級「戇頭」了:「於力,這件事我可以答應你。但羊皮書並不屬於我,得等我拿到了羊皮書再答覆你。」


  「行,反正邀請已經發出來了,籤證很快就會辦妥,我相信我們會在戴高樂機場再見面的。」


  漫長的國際長途終於結束。如果是昨天於力這麼說,那我一定認為這是個愚人節的玩笑,但今天我不得不相信。


  曾經以為巴黎很遙遠,但現在幾乎就在眼前了,我打開電腦裡儲存的圖片,裡面有一張圖是於力從法國發給我的,那是巴黎聖母院塔頂的獨角石獸,面對著巴黎陰鬱的天空。


  在那片遙遠的天空下,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呢?


  2005年4月10日


  浦東國際機場。


  上午10點35分,我已坐在法航空中巴士的班機裡,透過機艙的舷窗可以看到陽光照耀下的停機坪。我感到飛機緩緩地動了起來,停機坪的標誌線也在徐徐後退,在轉過兩個漫長的大圈之後,空客的加速度越來越快了,幾乎在一瞬間脫離了地面。雖然耳朵非常難受,但我的眼睛始終盯著窗外,機翼已經高高地掠過大地,把偌大的機場拋在了身後。


  每當這個瞬問,我都會想起迪克牛仔的《三萬英尺》——「爬升/速度將我推向椅背/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飛出我的視線……」


  看著飛機下面越來越渺小的江南大地,我忽然想到了十天前的愚人節之夜,命運就是那樣奇怪,幾個偶然就可以改變許許多多。


  此刻,我的旅行包裡正藏著那隻鐵皮盒子,羊皮書就安靜地躺在裡面。一周前在接到巴黎伏爾泰大學的邀請後,我立刻就把林海約了出來,向他原原本本地說明了情況,希望他能夠把羊皮書交給我,帶到法國去接受鑑定和研究,也許可以幫他解開許多個謎團,讓他擺脫目前遭遇到的恐懼。


  但林海並沒有立即同意,他也很清楚這卷羊皮書的價值,何況這是從他家老屋裡發現的,說不定還是祖上傳下來的呢。我也很理解林海的擔心,畢竟他剛剛認識我,萬一我把羊皮書佔為已有該怎麼辦?所以我提出了第二套方案,就是我把去巴黎的機會讓給林海,讓他自己帶著羊皮書去鑑定。但林海立刻就否決了這個方案,他說幽靈始終都在他周圍,隨時都可能殺了他,現在他根本就不敢輕易出門,更別提去萬裡之遙的法國了。


  最後,我們兩個達成了協議,我們先去公證處做公證,以證明羊皮書是林海借給我的,我必須在一個月之內,將羊皮書原封不動地歸還給他。在做完公證,並且拍完照片存檔以後,林海終於把羊皮書交給了我。但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對我千叮嚀萬囑咐,說一定不能出什麼意外,否則他對不起祖宗。我當然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對天發誓要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這卷羊皮書。


  與此同時,由巴黎伏爾泰大學出面,在北京的中法文化交流中心的幫助下,我的籤證在最快的時間內辦妥了,其他一切手續也非常順利,就連機票也是他們幫我訂的。


  真不可思議,在不到十天的時間內,我就坐上了去法國的航班。我看了看旁邊的座位,一個大胖子老外正在打瞌睡,漂亮的法航空姐推著小車走過。此刻舷窗外是片片雲層,空中巴士正呼嘯著向西飛去,十幾個小時後巴黎就要被我踩在腳下了!


  至於那個古老的秘密,還是交由命運來解開吧。


  第二部分從上海到巴黎


  2005年4月10日上海


  「他已經飛走了嗎?」


  林海趴在寢室的窗口,仰望著上海的藍天,只聽到高空中隱隱傳來飛機的轟鳴聲。此刻,他的羊皮書已經在法航的班機上了吧,林海所能做的只能是默默祈禱。


  他把頭從窗口縮了回來,緩緩地攤開了自己的左手,掌心裡那行紅色字跡依然刺眼——「Aider moi」。


  林海每天都在洗手,可一直洗不掉手上的字,也曾想過去化學系求助,結果還是放棄了。也許他還想留著這幾個字吧,因為那是某個靈魂在向他求救,可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是的,自從在美術館見到畫中的瑪格麗特,林海的生活就被徹底地改變了,他大部分時間都龜縮在寢室裡,每到晚上就不敢再出門了,就算上廁所也要憋到天亮。半夜裡只要寢室裡有什麼動靜,他立刻就會被嚇出一身冷汗。


  每天凌晨,林海都會做相同的夢,他看到了瑪格麗特——畫裡的臉龐活生生地呈現在眼前,她伸出左手輕撫著林海的頭髮,而右手則捧著一顆人頭。林海如痴如醉地任她撫摸,直到漸漸看清那顆人頭的樣子,居然長著一張與他完全相同的臉——原來這正是他自己的人頭。


  每當在夢中看到這一幕,他就會慘叫著從床上跳起來,把幾個室友嚇得半死。現在室友們幾乎把他當做精神病來看了,他自己也覺得離歇斯底裡不遠了。


  於是,林海又想起了老屋,自從那晚在閣樓上過了一夜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去過那裡了。既然十年都沒有人進去過了,那閣樓上的畫怎麼會不翼而飛了呢?還有老虎窗下發現的那捲羊皮書,究竟是誰把它藏在裡面的呢?


  爺爺早就已經死了,這個世界上恐怕只有父親才知道答案。


  林海點了點頭,對,為什麼不去找父親呢?也許能從他那裡找到謎底。


  他立刻離開了寢室,低著頭衝出學校,坐上了一輛去市郊青浦的公車。


  人們習慣把林海的父親叫做林醫生,他過去是精神病院最出色的大夫,據說年輕時很帥,有許多女孩暗暗喜歡他。可惜他一輩子就蹉跎在精神病院裡,終日和一幫妄想狂打交道,等到五十歲才有了提升的機會,卻不想發生了意外。一個有嚴重臆想症的病人,幻想穿著白衣服的人都是惡魔,把他關起來只為竊取他的內臟,於是在一個深夜襲擊了林醫生。倒黴的林醫生不但身受重傷,在病床上躺了三個月,更要命的是心理受了嚴重刺激,再也無法在精神病院工作了。林醫生只能辦理病退手續,黯然回到家裡,大劫之後身心俱疲,他已無法忍受都市嘈雜的環境,便搬到了空氣新鮮的郊外,租下一棟兩層樓的農舍,整日在田野間修身養性,以恢復遭受過嚴重傷害的身心。


  下午兩點,林海抵達了青浦鄉下的公路邊。4月的鄉間開滿了油菜黃花,景象蔚為壯觀,父親租的農舍就在一片油菜田裡。


  農舍的門並沒有鎖,林海悄悄推開房門走了進去,看到父親正在窗臺邊澆花。已經兩個多月沒見到父親了,他的表情還是那樣嚴肅。好在對於這張嚴厲的面孔,林海早已經熟悉了,小時候就很少見過父親的笑臉,一天到晚都沉默冷淡,似乎受到了精神病院裡病人們的影響,也可能是從爺爺那兒遺傳的冷酷基因吧。


  雖然都那麼大了,但林海對父親還是有種天然的畏懼感,他先試探著問道:「爸爸,我最近忽然想起一件事,爺爺去世已經有十年了吧?這麼多年了,那間老屋為什麼不租出去呢?空關著多浪費啊。」


  「不,我不想出租。」


  父親斬釘截鐵地回絕了他的問題。


  林海猶豫了片刻,終於戰戰兢兢地說了出來:「嗯,前幾天我回老屋去看了一下。我記得小時候在爺爺的閣樓上,曾經看到過一幅小畫像,但這次去卻沒有看到。」


  「小畫像?」


  「是一個外國女人的畫像,就掛在小木床邊的牆壁上,爸爸你知道嗎?」


  父親搖了搖頭說:「不,從來就沒有過這樣一幅畫像。你爺爺去世以後,我曾經到小閣樓上去過,除了一張木板床以外,什麼都沒有看到。」


  「你是說在十年前,就不存在這張畫像?」


  「是的,從來就不曾存在過。在你爺爺去世前一年,我為老屋重新裝修的時候,也曾經爬到閣樓上看過,根本就沒有什麼畫像。」


  父親的話擲地有聲,根本容不得林海懷疑。瞬間,林海只感到心裡一沉,一個可怕的念頭冒了出來……不,這不可能!他閉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了。


  然而,父親卻說出了他不敢回憶的往事:「兒子,你記得嗎?你小時候經常會夢遊,說見到了某個早已死去的人。」


  林海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嘴唇顫抖著回答:「是的,我還記得,我記得自己看見了媽媽。」


  「可那時候你的媽媽早已經不在了,你見到的只是空氣,是你自己心裡的幻影。」


  「別,別說媽媽了!」


  林海痛苦地低下了頭,在他五歲那年,媽媽就在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中死了。那麼多年來,他腦子裡對媽媽的印象,永遠都是年輕的少婦。是爸爸一個人將他養大的,所以他是個缺少母愛的孩子,常常為沒有媽媽而偷偷流淚。十歲左右,他經常在半夜裡夢遊,總說自己在廚房裡見到了媽媽,每當這時爸爸就會給他個耳光,讓他從夢遊中清醒過來。


  父親繼續嚴厲地說下去:「因為你從小就沒有媽媽的原因,所以你一直都喜歡幻想,小時候還產生了夢遊的毛病,甚至有輕微的妄想症狀。幸好我及時發現了你的問題,對你進行了一些潛移默化的治療,你的夢遊和妄想症也很快就消失了。」


  聽著這位前精神病院醫生的分析,林海只覺得毛骨悚然,他後退了幾步說:「爸爸,難道當年我在爺爺的閣樓上,所見到的那幅畫像,也是來自於我的妄想?」


  「是的,最近你是不是又看到了某幅相同或近似的畫像?」


  居然給父親猜到了,林海只能乖乖地點了點頭。


  父親繼續說下去:「最近你所看到的畫像,立刻刺激了你的神經,令你聯想到了小時候的經歷,而那些因妄想而產生的記憶,又重新浮現了出來,所以你才會產生閣樓裡有過畫像的錯覺。」


  林海怔怔地說:「那真的是錯覺——或者說是妄想嗎?」


  「對,你自己再仔細想想吧。我看你的臉色非常不好,這些天是不是遇到了某些事情?」


  但這回林海使勁搖了搖頭:「不,沒什麼特別的事,這幾天可能有些著涼了吧。」


  其實,林海並非不想告訴父親,而是怕父親非但不相信他的話,反而會出於職業習慣,認為兒子有可能神經錯亂,將他送到老單位治療去了。


  林海的腦子裡已經亂成一團了,聽了剛才父親的一番話,他已經分不清哪些是現實,哪些是幻想了。本來他還想把左手掌心裡的字攤開給父親看,但現在他緊緊地握成了拳頭,根本就不敢讓父親看到。


  最後,林海只能匆匆辭別了父親,坐上了回市區的公車。他看著車窗外的遍地黃花,只覺得眼前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該向何處去。


  在車上晃悠了一個小時,剛剛開進市區的時候,他忽然想到了西洋美術館,聽說「聖路易博物館珍品展」明天就要結束了,也就是說瑪格麗特就要離開中國了,也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不,應該再去見她一面,見她最後一面!


  幾秒鐘內,林海已打定了主意,他還要再去西洋美術館一次,去看油畫裡的瑪格麗特最後一眼。


  他提前下了公車,在外面隨便吃了點東西,然後就趕往西洋美術館了。


  夜色朦朧之際,林海來到了西洋美術館門口,閉館時間是晚上8點,留給他的時間還不到一個小時。


  雖然一張門票要兩百塊錢,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買了一張,匆匆跑進了美術館大門。


  這時的西洋美術館裡冷冷清清,幾乎見不到幾個人影,牆上掛著的畫像裡的人頭,看來要比參觀者的人頭還多。在這樣的環境中,林海只能放慢了腳步,安靜得可以聽清自己的喘氣聲。


  草草地看過聖路易博物館的幾十幅畫,便直奔最裡面的珍品展覽室了,防盜門現在還敞開著,但再過一個鐘頭就要牢牢地關上了。


  林海總覺得背後有個影子在跟著他,但現在他顧不了那麼多了,他最想做的就是再看瑪格麗特一眼——不管她是現實存在還是妄想中的幻影。


  他輕輕走進了展覽珍品的密室,這裡依然只有他一個人。在狹窄逼仄的空間裡,他只感到一股窒息與壓抑感,這讓他幾乎不敢睜開眼睛了。


  但瑪格麗特的眼睛正在盯著他。


  終於,林海向前方的牆壁上看去,只見16世紀的油畫依然掛在那兒,他的視線正好撞在了瑪格麗特懾人心魄的眼睛裡。


  面對著這幅四百多年前的油畫,林海完全沉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畫中的瑪格麗特。是的,她依然是那個樣子——黑色的長髮如瀑布般垂下,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顧盼生輝,嘴唇微微抿著,似乎是欲言又止,她究竟想對林海說什麼話呢?


  不,她怎麼可能是幻影呢?怎麼可能是妄想呢?她簡直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只不過是生活在油畫的世界裡。


  是的,畫裡的瑪格麗特是有生命的,而此刻她正在想什麼呢?


  在這間美術館的密室裡,一股悠悠的氣息又散發了出來,緩緩地鑽進了林海的鼻孔。他只能屏住呼吸,又把頭往前湊了一點兒。瑪格麗特的眼神似乎有了些許的變化,她好像變得更加憂傷了,也更加含情脈脈,她一定有許多話想要向他傾訴。


  他終於控制不住自己了,對著油畫輕聲地說:「你想要說什麼?請全都告訴我吧。」


  忽然,林海仿佛聽到了瑪格麗特的回答……


  她在說什麼?


  仿佛有一把劍刺中了後心,他的眼皮緩緩落下,轉眼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他墜入了地獄。


  不知沉睡了多久,林海終於又悠悠地醒了過來,痛苦地睜開雙眼,卻什麼都看不到,宛如在黑暗的海底。


  是的,因為他聽到了持續不斷的滴水聲,那些涓涓的流水仿佛已將他淹沒。


  自己在哪兒?是第七還是第九層地獄?


  林海恍惚了好一會兒,終於感覺到了身體的存在,四肢似乎也能動彈起來了,他伸出手向前摸了摸,前頭好像是一扇門。還有,屁股底下是一塊冰涼的塑料,自己的後背正靠在一塊板上面。


  於是他掙扎著站了起來,但眼前還是一團漆黑,難道自己的眼睛瞎了?他不敢證實這個可怕的想法,而是伸手去推了推跟前的門,但似乎被鎖住或閂住了,反正怎麼也推不開。他又用力地敲了敲門,只聽到四周傳來可怕的回聲。


  林海大口地喘息幾下,覺得嗓子還能發出聲音,便大叫了起來:「喂!有人嗎?這是什麼地方?」


  像是在幽暗的山洞裡,回聲傳出去老遠又彈了回來,但依然沒人回答。他絕望地又坐了下來,那令人恐懼的滴水聲還在繼續,就像有許多隻小蟲子在腿上爬著。


  忽然,林海想到了什麼,連忙摸了摸自己的腰間,幸好手機還在身上。他趕忙把手機掏出來,屏幕的螢光照亮了一小塊黑暗,原來自己的眼睛並沒有瞎!


  他又用手機屏幕照了周圍一圈,才發現這裡竟是廁所,剛才自己是坐在抽水馬桶的蓋子上,兩邊都是塑料的擋板,前面是廁所隔間的小門,但好像被鎖起來了,至於滴水聲自然是廁所裡特有的。


  原來自己被關在廁所隔間裡了。


  怎麼會在這裡?林海又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是晚上10點鐘,這個時候美術館早就關門了。


  他先讓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然後仔細到想幾小時前發生的一切。


  對,明天聖路易博物館珍寶展就要結束了,所以他來到了西洋美術館,走進珍品展覽室,密室裡只有他一個人,面對著油畫裡的瑪格麗特——他聞到了某種氣息,畫裡的瑪格麗特似乎對他說了什麼話,然後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天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關在廁所裡。林海使勁搖著頭,他想到要打手機求救,但又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這讓人家如何來救他呢?


  只能自己救自己了,林海用手機螢光照了照頭頂,兩邊的隔板大約只有兩米高,與上面的天花板有很長一段距離,可以從上面爬出去的。於是,他踩到抽水馬桶的蓋子上,把頭探出了隔板,但外面依然漆黑一片。他用雙手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再把腳也踏上了廁所的隔門,終於把整個人都翻到了外邊。好在下來時他用手吊著門板,所以並沒有摔著。


  脫離隔間的網禁了,林海用手機螢光照了周圍一圈,這裡是一個男廁所,看起來非常乾淨。廁所的門並沒有鎖上,他悄悄地走了出去,在手機微光的照射下,依稀可見外面是條走廊。


  小心翼翼地穿過走廊,仍然看不到一絲光線,只能藉助手裡頭的那點微光,這讓林海的心跳越來越快了。聽著自己腳底下發出的聲音,還有周圍發出的空曠回聲,感覺就像進入了鋪滿大理石的古墓裡。


  忽然,在手機發出的微光裡似乎照出了一張人臉,林海嚇得幾乎叫了起來,他顫抖著舉起手機向那個方向照著,發現在黑暗中隱隱有個西洋男人的臉。他又緩緩地向前走了幾步,才發現那是一張油畫,畫裡的男人想必是某位法國國王。


  終於噓出了一口氣,但他不敢怠慢,趕緊再用手機照了照前面的牆壁,果然還是幾幅西洋油畫。那些幾百年前的歐洲人都聚集在這黑暗中,正以各種姿勢、各種眼神看著林海,似乎隨時都會從畫裡走出來。


  原來他還在西洋美術館裡,閉館後的美術館空無一人,只剩下牆上掛著的這些畫中人。林海繼續向前走去,手機屏幕如燭光般微弱,不時照出牆上油畫裡的人臉一你可以想像一下,在空曠黑暗的美術館裡,你獨自一人行走著,周圍都是幾百年前的油畫,那一個個畫中的古代人影,宛如幽靈般晃動在手機微光之中……


  在這古墓般的環境下,林海再也不敢高聲喊人了,他生怕自己的聲音會吵醒畫中的人們,那些國王們從畫裡跑出來可不是好惹的。


  忽然,手機的微光照出了一片金屬的反光,原來是珍品展覽室的防盜門,奇怪的是門居然還敞開著。他伸出手摸索著進入了這間密室,他知道瑪格麗特的油畫就在裡面,她是怎樣度過漫漫長夜的呢?


  在黑暗的密室裡,林海緩緩地向前走著,手機高舉在身前,屏幕發出的螢光就像鬼火似的。前頭仿佛有一片淡淡的反光,那似乎是油畫所在的位置,手機越來越靠前了,隱約可見一張朦朧的臉龐。


  那是瑪格麗德的臉。


  林海把頭湊近了,在微弱的手機光線之下,那張臉居然變得如此栩栩如生,一雙翡翠色的眼睛竟是水汪汪的,如同真正的緬玉般嫵媚。


  她眨了一下眼睛。


  油畫中的瑪格麗特竟眨了一下眼皮!林海絕對不會看錯的,他甚至還感到了從油畫中呼出的芬芳氣息。


  千真萬確——油畫裡的瑪格麗特站了起來,依然是那頭黑色海藻般的頭髮,那對琥珀耳環,那身宮廷長裙,還有天鵝絨的披肩。


  這不是他的幻覺,更不是妄想,而是實實在在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


  這是一個畫中的幽靈。


  但此刻林海已經忘記了恐懼,他就像個虔誠的信徒看著瑪格麗特,看著這場人鬼奇蹟的發生。


  終於,瑪格麗特到了他的眼前。


  他們只相距幾釐米,手機屏幕幾乎貼著她的眼睛,螢光直射入她半透明的眼珠裡,甚至可以看到她的瞳孔一下子收縮了。


  與她交換空氣的感覺無比美妙。


  突然,瑪格麗特抓住了他,畫中幽靈並不是冷血的,她手掌裡發出的溫熱,如電流般穿過林海全身。


  奇蹟確實發生了——瑪格麗特從油畫裡走了出來。


  更讓林海想不到的是,她居然還說話了——


  「Aider moi!」


  又是這個詞!譯成中文就是「救救我」,真是從她嘴巴裡說出來的,林海不得不相信這親耳所聞了。她的音色是那樣動聽,還帶著16世紀貴族法語的韻味,只不過語氣略顯得哀傷。


  看著手機螢光下的瑪格麗特的臉龐,林海的腦子裡一下子空白了,多年來學習的幾千個法語詞彙,此刻居然一個都想不起來了。


  語言雖然忘記了,但本能是忘不了的,林海大口喘息了起來,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肩膀——這四百多年前法國公主的身體竟是那樣柔軟,就像抓住了一隻溫順的綿羊,便順勢撲在牧羊人的胸膛上了。


  他們靠得實在太近,以至於林海又看不清她的臉了,只能感覺到她口中急促的呼吸,還有她胸前誘人的起伏。


  在這黑暗的美術館密室裡,在這奇蹟般的油畫之夜,林海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激動了,在猛烈地喘息了片刻之後,開始呼喚起了她的名字:「Margueritte!Margueritte!」


  瑪格麗特抬起頭回答:「(法語)是我!我已經等你很久了,快點救我,就我!」


  最後兩個詞還是「Aider moi」,林海不明白究竟要怎麼救她,難道是把她從油畫裡救出去?


  對,既然她已經從畫裡走了出來,那麼就不能再讓她回去了。林海回頭摸了摸後面,便抓著瑪格麗特的手向後走去。


  他摸索著走出了密室的門,把手機屏幕對準了外面,雖然還是一團漆黑,但林海似乎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瑪格麗特的手指緊緊地抓著他,在他耳邊輕聲說:「(法語)快點走,諾查丹瑪斯來抓我了。」


  「你說誰?」林海用法語問她。


  但瑪格麗特似乎緊張到了極點:「別問了,我們快點逃,否則你會死的。」(此後為敘述方便,凡瑪格麗特說話均為法語,林海與她說話亦基本為法語。)


  最後一句話林海聽得清清楚楚,他立刻毛骨悚然了起來,而那可怕的腳步聲似乎也越來越近、越來越急了。


  他趕緊抓著瑪格麗特的手,向美術館大廳裡跑去,一路上的腳步聲打破了寧靜,手機屏幕的光線到處亂照,在牆壁上閃出一個個鬼魅般的人影。


  林海覺得他們就像無頭蒼蠅一樣,在美術館的黑夜裡狂奔著,周圍都是幾百年前的油畫,又回到了路易十三的羅浮宮裡,與三劍客或達達尼昂玩著死亡遊戲。


  一邊逃他一邊問:「你說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諾查丹瑪斯,你連他都不知道嗎?」瑪格麗特在黑暗中頓了一頓,幽幽地說,「那是一個幽靈。」


  這時幽靈已經追過來了,林海回頭用手機照了照,只見一個巨大的黑色人影撲了過來。


  瑪格麗特說得沒錯,如果林海落到這個「東西」手中,自然是必死無疑的。


  為了「Aider」瑪格麗特,也為了「Aider』」他自己,林海必須要擺脫那個幽靈。


  他帶著瑪格麗特衝到了一條走廊裡,兩邊都掛滿了畫。他們在黑暗的走廊奔跑著,瑪格麗特的長髮隨之揚起,幾根髮絲打到了林海的臉上。


  長長的走廊彎彎曲曲,宛如一個巨大的迷宮,他們似乎轉了好幾個圈,但始終都沒有擺脫後面的腳步聲,那個黑影一直跟在身後幾米處,仿佛隨時都會吞噬他們。


  就在林海幾乎跑不動時,忽然發現眼前有一道亮光。就像將要淹死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他拉著瑪格麗特拼命地跑了過去,原來那是條緊急逃生通道,即便是晚上閉館也不會鎖上。


  他們立刻衝進通道,在手機螢光的照射下,發現是有上下樓梯的。但下去的樓梯已經被鐵門關緊了,他們只能慌不擇路地向上爬樓梯。林海氣喘籲籲地跑上了好幾個樓層,而瑪格麗特也累得不行了。


  跑上最後一道樓梯,眼前卻是一扇上鎖的鐵門,好在這扇門是從裡面鎖上的,林海很輕鬆地就打開了鎖。衝出了最後一扇門才發現,他們已經爬到樓頂天台上了。


  頭頂是滿天星鬥的夜空,周圍全是高聳的樓房,這個城市永遠不眠的燈火,把天台也照得半亮了。


  瑪格麗特也仰起了頭,看著周圍全新的世界,仿佛到了天堂裡。林海心想,這會不會是她四百多年來第一次面對夜空?


  在城市的夜空下,林海也總算看清了她的全貌,那身四百多年前的法國宮廷的裝束,在這高高的天台上分外醒目,就像是以樓頂為舞臺,以不夜的城市為背景的一幕西洋歌劇,而女主人公正是歷史上的瑪格麗特王后。


  此時此刻,她的表情非常複雜,那是重獲自由以後的興奮,還是離開了自己時代的悲哀?


  不,現在還不是感傷的時候,那個叫諾查丹瑪斯的幽靈很快就會上來了,要快點想辦法離開這裡。


  林海發現天台旁邊還有道扶梯可以下去,他連忙拉著瑪格麗特跑到那裡。雖然瑪格麗特穿著長裙,但還是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原來這裡是消防樓梯,安裝在大樓的外牆上,因為旁邊還緊靠著一棟大樓,所以從外面是看不到的。


  沿著這條救命的消防樓梯,他們很快就爬下了好幾層樓,最後卻懸在了半空中。原來消防樓梯不到地面就斷了,還剩下大約三米的距離,下面是一條狹窄寂靜的小巷,堆積著許多黑色的垃圾袋。


  不行,他們都已經支撐不住了,林海索性跳了下去。幸好下面的垃圾袋裡有許多東西,正好起到了充氣墊子的作用,使林海毫髮無損。他向上揮了揮手:「快點下來,沒事的。」


  瑪格麗特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放手跳了下來。林海在下面接住了她,被一起帶倒在了垃圾袋上。


  他們都陷在了垃圾袋裡,身體糾纏在一起,林海滿手摸到的都是溫柔,瑪格麗特微微呻吟了幾下,略顯羞澀地把頭扭開了。


  林海好不容易才爬了出來,再把瑪格麗特拉了出來,垃圾袋包得很嚴實,他們看起來都沒有被弄髒。小巷裡有一盞昏黃的燈光,照著瑪格麗特蒼白的臉龐,還有她那身四百年前的打扮——畫中人終於回到人間,一切簡直就像是在做夢。


  「快點逃吧。」


  他輕輕喊了一聲,便拉著瑪格麗特跑出了小巷,這裡已經不屬於西洋美術館了,外面就是一條小馬路。


  不過這條路上沒什麼人,要是被人家看到瑪格麗特的裝束,不被嚇個半死才怪呢。


  他們小跑著衝出去老遠,終於坐上了一輛計程車。瑪格麗特似乎被汽車嚇了一跳,她那個時代應該只有馬車的吧。好在攔車的地方沒有路燈,司機沒看清瑪格麗特的衣服。當她戰戰兢兢地坐進計程車後,司機才從後視鏡裡看到了她的臉,不過平時老外坐計程車的也挺多,所以也沒有太在意。


  司機問他們去哪裡,林海一時有些懵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總不見得回學校吧,難道要把四百多年前的人帶到寢室裡?猶豫片刻之後,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地方——老屋。


  計程車向市中心疾馳而去,很快就駛上了高架,車窗外的夜上海流光溢彩,宛如在叢林中飛奔。瑪格麗特趴在車窗裡,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景象,與她生活的那個時代太不一樣了,第一次坐在飛馳的汽車上,感覺大概就像在做夢吧。


  她忽然回頭問林海:「這是在哪裡?」


  林海盯著她的眼睛回答:「中國的上海。」


  「中國?」她搖了搖頭,露出了一副奇怪的表情,「我從來都沒有想像過,會到這麼遙遠的地方來。」


  「瑪格麗特,這個世界已經變小了,中國與法國並不遙遠。」


  這時計程車已開下高架,停在了老屋附近的馬路上。當他們下車以後,司機才看到路燈下瑪格麗特的衣裙,他撇著嘴說:「老外就是喜歡亂來。」


  好在已經很晚了,弄堂裡冷冷清清的,沒有人注意到林海和瑪格麗特,他們小跑著到了老屋樓下。


  林海緊緊抓著她的手,走上黑暗的樓梯,木板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直到他打開老屋的房門。


  「對不起,我只能先帶你來這裡。」


  瑪格麗特是四百多年前的法國公主與王后,當年住慣了富麗堂皇的宮殿,但面對著這間寒酸的老屋,臉上卻沒有絲毫不快。她反而充滿興奮地看著天花板,看著房間裡的一切,甚至還大口呼吸著老屋裡的空氣,充滿感激地說:「謝謝你,你救了我,你是我的恩人。」


  林海沉默地看著她的臉龐,十年前就是在這間老屋,自己第一次認識了這張美麗的臉。忽然,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捋了捋她的頭髮,而瑪格麗特也沒有拒絕的意思,但林海還是把手收了回來。他知道自己絕不能失去理智,因為在他眼前的女子不是個普通人,而是從四百多年前的油畫裡跑出來的幽靈。


  但瑪格麗特卻抓住了他的手:「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林海。」


  接下來他們都沉默了,林海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瑪格麗特已經從油畫裡跑了出來,一時半會兒也回不去了,雖然她是個四百多年前的幽靈,但卻有著活生生的肉體,究竟該怎麼辦?


  已經是子夜時分了,與這美豔的外國女子獨處一室,讓林海感到分外尷尬,他想了幾個法語單詞,輕聲地說:「對不起,我想我該走了,今晚你就留在這裡吧。」


  但她又拉住了林海的手:「不,我害怕,我害怕諾查丹瑪斯又會追過來。」


  瑪格麗特的眼神幾乎是在哀求,林海的心立刻就軟了,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好,我留下來陪你。」


  其實,深更半夜的林海也沒地方可去,倒是上面的小閣樓可以睡一晚。那瑪格麗特呢?她在油畫裡需要睡覺嗎?這讓林海又困惑了起來,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做。不過就算出於我們中國人的禮節,還是該為這位「外賓」準備床鋪的吧。


  但臥室的鋼絲床光禿禿的,根本就沒法睡人,林海先讓瑪格麗特在老屋等著他,然後他迅速地跑了出去。幸好附近的24小時便利店裡有賣床上用品的,他買了一套床單被褥枕頭之類的,立刻就趕回了老屋。


  林海收拾了一下鋼絲床,把床單被褥都鋪了上去,這下起碼可以睡人了。然後林海打開了小衛生間的門,告訴瑪格麗特如何使用這些東西,他暗暗覺得有些可笑,油畫裡的人需要這些嗎?


  直忙到半夜1點多鐘,林海實在撐不住了,他才爬上了小閣樓,關照瑪格麗特不要打開門窗,萬一有什麼事叫他就可以了。


  而瑪格麗特則像個溫順的綿羊,林海說的所有的話,她都乖乖地點頭。


  林海爬到了小閣樓上,怔怔地看著木床上方的牆壁,十年前在這裡所看到的女子,現在競活生生地出現於此,命運真是太捉弄人了。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根本來不及回想今天發生的一切,便躺在了小木床上,蓋著毯子睡了過去。


  幽幽的月色,正透過老虎窗照射到他臉上。


  2005年4月10日巴黎


  耳朵又劇痛了起來,我甚至來不及看舷窗下的景色,只能拼命地嚼著口香糖。空中巴士正在降落之中,發出巨大的轟鳴聲,當飛機平穩地滑行後,我才意識到腳下已是法蘭西的土地了。


  從上海到巴黎的飛行用了十幾個小時,跨越了地球上的八個時區,一路上飛越了幾十個國家,已經讓我疲憊不堪了。但想想在十字軍東徵的年代,馬可·波羅到中國可是走了好幾年,現在這點兒時間只能算是一眨眼了。


  由於七小時的時差,我已經把表調到法國時間,現在是格林尼治標準時間晚上7點30分,從舷窗向外望去,戴高樂國際機場已被夜幕籠罩,停機坪上亮著耀眼的燈光。


  等到下了飛機以後,還沒來得及抒髮腳踩歐羅巴的興奮,就暈頭轉向地排起了隊,尤其是我這種單刀赴會的。在經過複雜的入境手續之後,我總算正式進入法國國門了。


  在旅客出口的地方,我拎著旅行包張望了很久,終於在人群裡看到了一張中國人的臉——於力。


  雖然早就說好了來機場接我,但畢竟是古人所說的「他鄉遇故知」,我心裡一下子就熱了起來,連蹦帶跳地向他揮著手。


  其實,幾個月前過春節的時候,他還回國來和我一塊兒玩的,但現在他又有了變化,最顯著的就是他的頭髮,幾乎剃成了光頭,這讓他的面孔更顯得成熟了,相比之下我實在是很「嫩」啊。


  於力一把接過我的旅行包,他的身體還是那樣健壯,在老外中間一點都不吃虧,嘴角露出壞笑說:「聽說你在國內挺火的啊,怎麼還是老樣子啊?」


  「是嗎?混得再好也不及你啊,看你每天都在歐洲遊,早就羨慕你了。」


  我們一邊閒扯著,一邊穿過擁擠的戴高樂機場,走了好長的路才離開大廳,來到了停車場裡。


  原來於力是開著車來的,是一輛小排量的雷諾車,但法國人就喜歡這種性感的小車子,在停車場裡還算順眼。


  坐上車以後,於力很快就開出了機場。巴黎郊外的夜晚和上海差不多,開了半個多小時才進入都市區。據說巴黎的夜晚要比白天好看幾倍,我透過車窗到處張望,卻被於力一句話就說穿了:「別費勁了,這裡看不到Eiffel(艾菲爾)的。」


  這句話總算讓我死了心,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也讓我筋疲力盡了,索性就蜷縮在車子裡閉目養神了。又不知開了多久,車子終於停了下來,我揉著眼睛向四周望去,全都是19世紀的大廈,看起來有點像英國牛津的樣子。


  於力帶著我下了車,原來這裡就是伏爾泰大學,位於塞納河左岸的拉丁區,這裡也聚集了巴黎眾多的大學和文化機構。顧名思義,這所大學是為紀念大思想家伏爾泰,已有一百五十多年歷史了,周圍這些建築都是19世紀留下來的。說起伏爾泰,和我們中國人還是挺有緣的,這位18世紀法國思想啟蒙者對中國文化情有獨鍾,他崇拜中國古代的一切文章制度,認為中國才是歐洲文明需要學習的對象,還改編過中國戲曲《趙氏孤兒》。


  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我們踏進了一家餐廳模樣的地方,一個花白頭髮的小老頭已經在門口等著我了。於力立刻做了介紹,原來那老頭就是奧爾良教授。


  教授的個子異常矮小,穿著身筆挺的西裝,花白的鬈髮很有些派頭,他熱情地和我握了手,嘴裡不知道在嘮叨個什麼,差點兒就湊上來親我的臉了。


  於力忙不迭地做著翻譯:「教授說做夢都想見到你來,還問你羊皮書帶來了嗎?」


  其實我心裡也明白,教授夢到的當然不是我,而是羊皮書卷嘛。我拍了拍旅行包說:「就在這裡了。」


  教授顯然現在就想看看羊皮書,但他馬上就克制住了,畢竟法國也算是西洋禮儀之邦,先請遠道而來的客人吃飯還是免不了的。


  雖然法國菜名聲遠揚,但對於我的中國胃來說,實在是索然無味。席間奧爾良教授滔滔不絕地說著,於力卻只翻譯了幾句,他說那都是些客套話,聽不聽都一樣。


  吃完飯後教授便「原形畢露」,向我要起了羊皮書。雖然這時我已困得不行了,但腦子還算清醒,立刻說明羊皮書不是我本人所有,只能算借給教授研究使用,所以必須先辦理手續。於力說沒問題,經常有人送文物來鑑定,他們大學裡有專門機構處理。


  但教授還是不甘心,說要先看一看實物。我同意了教授的要求,他們將我帶到歷史系大樓。此刻,這棟古老的大樓幾乎空無一人,在這黑夜裡迴蕩著我們幾個人的腳步聲,聽起來陰森恐怖。


  在奧爾良教授的辦公室裡,我打開了旅行包,在最裡面的夾層裡,是用毛巾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鐵皮盒子。我緩緩地將鐵皮盒子拿出來,教授的眼睛都已經發直了。於力先讓我不要打開盒子,他和教授仔細地看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這個鐵皮盒子,是20世紀初法國製造的,當時上流社會常用這種盒子來包裝貴重的物品。」


  在於力的示意下,我打開了鐵皮盒子,小心翼翼地捧出羊皮書卷。雖然經過了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跨越了萬餘公裡的路程,但羊皮書毫髮無損。我剛想用手展開羊皮書,但立刻就被教授制止住了,原來老頭已經戴上了特製的手套。


  於力向我解釋:「人的手上有汗和細菌,可能會破壞文物;而且文物裡也可能留有古代的細菌,所以儘量不要用手去接觸。」


  奧爾良教授的手裡還拿著放大鏡,他要親自把羊皮書打開。他的動作非常小心,以標準的考古程序來處理,先用放大鏡檢查了一遍羊皮書外面,然後緩緩地揭起一個角,再用放大鏡檢查一遍,確認不會損害羊皮書以後,才慢慢地將羊皮書展開來。


  羊皮書裡的文字終於露了出來,在確保不會損害到文物的柔和燈光下,教授用放大鏡仔細地端詳著,於力也把頭湊了過來,他們只看了一小段,便紛紛點起了頭。


  這時我提醒他們:「對不起,等明天辦好手續以後,你們再仔細地研究吧。」


  教授聽完於力的翻譯後,極不情願的點了點頭,然後又小心翼翼地把羊皮書捲起來,放回到了鐵皮盒子裡。然後他又囑咐我,今天晚上一定要將羊皮書放好,千萬不能有什麼閃失。


  然後,於力帶我去住處了。當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他並沒有走下去,而是帶我又上了一層樓,我心裡立刻打戰了起來:「於力,你不會安排我住這棟樓吧?」


  「真不好意思,學校的訪問學者宿舍都住滿了,只有歷史系頂樓還有幾間客房空者。」


  正當我腦子裡琢磨時,於力已把我帶到頂樓了。一條長長的走廊裡,亮著幾盞鬼火似的燈,腳下的木地板不時發出聲響,就像回到了一百年前的巴黎或倫敦。


  於力的表情有些尷尬,連連對我說了幾個對不起,不過我轉念一想,既然已經是免費歐洲遊了,就當住一間不要錢的廉價旅館,至少也不算虧。


  來到走廊的最裡端,於力掏出鑰匙打開了一扇門,他把鑰匙交給我說:「看看,還可以吧。」


  燈光照亮房間以後,才發覺裡面的空間很大,起碼有三十個平方,除了大床和桌椅外,並沒有其他的家具擺設,不過裡面倒有個可以洗澡的衛生間。房間顯得很乾淨,與外面的環境很不協調,恐怕剛剛才收拾過吧。


  「你知道嗎?這層頂樓的客房裡,曾經住過不少著名的人物呢,據說青年莫泊桑剛到巴黎的時候,就住在你這問屋子裡。」


  我自嘲地笑了起來:「看來回國後我得寫篇文章了——《我與莫泊桑做室友》。」


  「房間裡都準備好了,你快點休息吧,明早我再來找你。」


  於力告辭後,我一個人看著這寬敞的房間,窗外就是巴黎的夜色了。伏爾泰大學的夜晚異常沉靜,幾乎也看不到多少亮光,只看到幾棟大樓的輪廓潛伏在黑暗中。


  現在北京時間是11日的清晨了吧,我急匆匆地給上海的家裡打了個電話,然後就一頭倒在了床上。


  晚安,莫泊桑。


  2005年4月11日上海


  當巴黎的子夜來臨時,萬餘公裡外的上海已是清晨時分了。


  晨曦透過老虎窗射在林海的眼皮上,使他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他用了好幾分鐘才清醒過來,發覺自己正躺在老屋的小閣樓上。


  林海忽然想起了什麼,便幾乎從木床上滾了下來。是的,他已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一切——在西洋美術館的黑夜裡,看到油畫裡的瑪格麗特走了出來,然後有個叫諾查丹瑪斯的幽靈要來抓他們,於是他帶著瑪格麗特逃出了美術館,又把她帶到了這間老屋裡。


  難道此刻她就在閣樓下面?


  不,林海猛然搖了搖頭,這怎麼可能是真的呢?油畫裡的人物怎麼可能跑出來呢?美術館裡怎麼可能有幽靈呢?他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大腿,認定昨晚的一切只不過是場夢,是睡在閣樓木床上做的一場噩夢而已。


  看來也只有這樣才解釋得通,什麼瑪格麗特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說她只存在於四百多年前的法國。


  林海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緊張的身體輕鬆了下來,緩緩爬下了閣樓的扶梯。


  「Bonjour!」


  一個輕柔的女聲從身後響起,這是個法語單詞,意思是「你好」。


  林海嚇得幾乎跳了起來,急忙回過頭來,見到一雙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


  這是一場真實的夢。


  瑪格麗特正微笑地看著他,頭髮披在身體一側,如絲綢發出黑色的光澤,那條天鵝絨的披肩已經放下了,露出了衣裙內光滑的肌膚。


  看著她的眼睛,林海不敢再欺騙自己了。現實是多麼殘酷,昨晚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活生生的瑪格麗特正站在自己面前。


  他傻站了一會兒,總算擠出一句法語:「昨晚上還好嗎?」


  「謝謝你,我睡得很好。」


  林海心裡想,原來她還真的需要睡覺啊,可能在油畫裡也有白天與黑夜的分別吧。他不知道該再說什麼好,眼前的瑪格麗特真的嫵媚動人,根本不是這個人間所能有的——對,她本來就不是這個人間的嘛,她是四百年前的美麗幽靈,是畫家筆下創造的神奇尤物。恐怕歷史上真正的瑪格麗特也沒這麼美吧,許多著名的油畫中的人物,其實都帶有畫家「再創造」的成分。


  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臉還沒洗呢,不過昨晚他已經在便利店裡買了毛巾了,他有些害羞地躲進了衛生間,發覺已經有了使用過的痕跡。匆忙洗漱完畢之後,林海便跑了出去,臨行前關照瑪格麗特乖乖地等他。


  原來他是出去買早點的,瑪格麗特應該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吧,但出於禮貌他還是買了兩份,而且是西方人習慣的牛奶和蛋糕。


  回到老屋以後,林海把早餐端到了瑪格麗特面前,試探著說:「我不知道你是否需要這些東西,如果不需要就告訴我。」


  瑪格麗特看著眼前的早點,輕聲說:「我可不是什麼仙女。」


  既然不是仙女,那就是幽靈了。


  她是公元16世紀出生的,就算活到現在的話,也該有四百五十多歲了,世界上有這樣的「人」嗎?


  不過,雖然是幽靈,但只要來到了人間,那就要擁有與人類相同的欲望,自然也包括食慾。


  瑪格麗特緩緩拿起牛奶,很文雅地喝了下去。


  林海瞪著眼睛看著這一幕,忽然想到《聊齋志異》的故事裡,那些來到人間的美麗女鬼們,她們隱瞞著自己真實的身份,與心愛的男子共同生活著,往往在許多年以後,愚蠢的男子們才會發現真相。


  幸好林海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她吃早點的動作很優雅,一定是四百多年前的宮廷禮儀,只是與這老屋實在太不相稱。林海終於餓得撐不住了,也坐在她對面吃起了早點,想起自己祖宗幾輩都沒做過大官,如今卻和一個公主加王后面對面吃飯,只覺得還是像一場夢。


  早飯吃完後,林海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一,上午學校裡還有課呢。如果現在去學校的話,那瑪格麗特該怎麼辦呢?中午是肯定趕不回來的,於是林海又跑了出去,買了很多長條的法式麵包,還有一些生活必需品和水回來。


  他把麵包放到桌子上說:「如果你想要吃東西的話,可以吃這個,我想你不會感到陌生的。記住,千萬不要離開這裡。我現在要去學校上課了,在我回來之前也不要給任何人開門。」


  瑪格麗特連忙點了點頭:「我明白了。而且,諾查丹瑪斯也一定在找我們,我怎麼敢跑出去,萬一又被他抓到浚怎麼辦?」


  又是那個諾查丹瑪斯,他在瑪格麗特口中竟然是如此可怕,那究竟是個什麼人物呢?林海來不及多想了,又關照了她幾句,拎起書包就匆匆離開了。


  低著頭跑出弄堂,周圍似乎沒有一個人認出他,更不會有人想到,有一個四百多年前的法國王后,就藏在他們的房子中間。


  一個小時後,林海回到了學校裡。


  上午的課是法國文學,講課的還是法籍老師溫格先生,他那頭慄色頭髮瀟灑如故,站在講臺上侃侃而談,時而夾雜著幾句中文,據說他來到中國已經好幾年了。


  這堂課說的是波德萊爾的《惡之花》。當遲到的林海踏人課堂時,溫格老師已經講到《惡之花》詩集的出版了,這本詩集在當時備受爭議,一出版就遭到攻擊和誹謗,甚至受到法院制裁。


  溫格緩緩地說:「詩集分為好幾部分:《憂鬱與理想》描寫詩人物質上的匱乏和精神上的痛苦;《巴黎風光》把目光從內心轉向外部,靜觀巴黎的花花世界;《酒》,酒杯裡的天堂是多麼虛幻啊;《惡之花》,深入蝨罪惡中體驗快感和痛苦,得到的卻是絕望和對自己的痛恨;《叛逆》,因為對周圍充滿厭惡,而使詩人質問上帝;《死亡》,表達了詩人最後到死亡中尋求安慰和解脫。」


  如果在平時,林海很快就會沉浸到溫格先生的講課中,但現在腦子裡全是瑪格麗特,就算波德萊爾親自從墳墓裡爬出來朗讀《惡之花》,都無法使他集中思想。


  下課後,正當林海要離開時,卻被溫格老師叫住了。


  溫格微笑著說:「林,你最近幾天怎麼了?好像有什麼心事。」


  啊,果然被他看出來了,林海心裡七上八下的,實在不敢把事實說出來,因為他知道沒人會信這種事,準會把他當成精神病人。


  林海想了半晌,終於想出了個迂迴的話題:「溫格老師,我最近看了《瑪戈王后》這部電影,你看過嗎?」


  「當然看過,這是法國人的電影嘛,而且小說原著是大仲馬,女主角還是阿佳妮呢。」


  這時課堂裡已沒什麼人了,最後一個和溫格打招呼的女生也離開了。林海點了點頭說:「嗯,我對瑪格麗特王后這個人很感興趣,歷史上的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溫格老師有些疑惑:「怎麼問起瑪格麗特來了?那可是個歷史上備受爭議的人物啊。她的父親是法國國王,母后來自大名鼎鼎的義大利美第奇家族,她的三個兄長先後繼承了法國王位,但全都是短命鬼,在瓦盧瓦家族所有的男人死光之後,只能由瑪格麗特的丈夫——納瓦爾國王亨利繼承了法國王位。」


  「亨利也是波旁王朝的開國之君吧?」


  「是的,歷史上稱他為亨利四世,也是法國歷史上一位有名的君主,他統一了分裂的國家,發布『南特敕令』,保證新教徒的信仰自由。還記得大仲馬的《三劍客》嗎,裡面有位懦弱的國王路易十三,他就是亨利四世的兒子。」


  林海忽然有些疑惑:「既然瑪格麗特是亨利四世的王后,那麼她也是路易十三的母親了?」


  「不,瑪格麗特從來沒有真正愛過她的丈夫,事實上她從婚後就一直看不起亨利,兩人長期分居,早已形同陌路,更沒有生下過兒女。在亨利四世繼承法國王位之後,瑪格麗特就被她的夫君拋棄了,她失去了法國王后之尊,帶著一個黃金聖體匣在聖母院修行,最後病死在了聖母院裡。」


  現在林海明白了,瑪格麗特始終愛著拉莫爾,她從來沒有留下兒女,她的後半生是孤獨而悽慘的——這是一個轟轟烈烈來到世上,卻又默默無聞離開人間的奇女子。


  「亨利四世在拋棄了瑪格麗特之後,一定又再婚了吧?」


  「對。但令人不解的是,亨利四世的第二任妻子,竟是他的仇敵美第奇家族的瑪麗·美第奇。」溫格老師又搖了搖頭,緩緩地說,「不過話說回來,瑪格麗特身上也有美第奇家族的血統。亨利四世和他的新王后生下一子,就是後來繼承王位的路易十三。不過與他的政治對手一樣,亨利四世同樣也沒有善終,他於1610年被刺身亡,享年五十七歲。」


  在和學生說話的時候,溫格總是儘量放慢語速,讓他們都能聽清他的發音。不過林海的法語水平相當好,即便說得很快也沒問題,他想了想說:「這段歷史實在太複雜了,恐怕就連法國人自己也很難搞清楚吧?」


  「是的。不過我覺得在所有這些人裡,最可憐的是瑪格麗特的母親——凱薩琳王太后,雖然她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卻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一個接一個死去。最有戲劇性的一個例子是:她要用帶有毒藥的書毒死瑪格麗特的丈夫,卻不料那本書被國王查理九世拿了去看,結果女婿沒有被毒死,反而毒死了自己的兒子。最後的結局具有莫大的諷刺意義,當凱薩琳王太后的兒子們全部死光,法蘭西王位的寶座.只能落到她的仇敵也就是她的女婿——瑪格麗特的丈夫亨利手上。」


  「溫格老師,能再談談瑪格麗特嗎?為什麼她是歷史上很有爭議的女人?她真的像電影裡拍的那樣嗎?」


  問到這裡,林海想起了老屋裡的瑪格麗特,她究競是怎樣一個女人呢?


  溫格老師神秘地笑了笑說:「你是指她年輕時的放蕩生活吧?那只是人們傳說中的事情。過去的歷史書都是男人們寫的,他們寧願相信瑪格麗特是個蕩婦。我們今天看到的瑪格麗特,其實都是小說和電影裡的那個她,而未必是歷史上真正的她。」


  「但至少她和拉莫爾的故事是真的。」


  溫格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誰知道呢,除非她從墳墓裡爬出來告訴你。」


  林海聽到這句話不禁心裡一顫——她已經爬出來了,不是從墳墓裡,而是從油畫中。


  他暗暗苦笑了一下,忽然聯想到了從電視機裡爬出來的貞子。林海搖了搖頭說:「溫格老師,那麼說來你也不了解她嗎?」


  「是的,事實上沒有人了解瑪格麗特,即便在她那個年代裡,她也是一個很神秘的女人,就算她的丈夫也未必真正了解她。」


  「很神秘的女人?這是什麼意思?」


  「對,據說瑪格麗特是當時全法國,乃至整個歐洲最美麗的女人,當時許多人都私底下傳言,她的美麗來自於她母親的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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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說她的母親——凱薩琳王太后?」


  溫格微微點了點頭說:「沒錯,王太后出自義大利美第奇家族,這是一個歷史悠久實力雄厚的家族,在當時的歐洲政壇舉足輕重。據說凱薩琳王太后迷戀於巫術,常與吉普賽女巫或阿拉伯魔法師秘密交往,甚至還學會了某種神秘的魔法,用以消滅她的政治敵人。」


  「女巫?魔法師?」林海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個幽靈——會是他嗎?於是他脫口而出,「有沒有一個叫諾查丹瑪斯的人?」


  「諾查丹瑪斯?」溫格點了點頭,饒有興趣地說,「這個人太有名了,難道你沒有聽說過《諸世紀》這本書嗎?」


  「好像聽說過,是很有名的未來預言書,有點像劉伯溫《燒餅歌》的性質。」


  溫格當然不知道劉伯溫是誰,只能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對,諾查丹瑪斯就是16世紀的法國人,據說當時他能夠準確地預言法國的政治事件,更重要的是他還預言到了王室成員的生死。這引起了凱薩琳王太后的關注,她把諾查丹瑪斯召喚到了巴黎,秘密地向他學習預言術和各種魔法。」


  「那麼瑪格麗特也一定認識諾查丹瑪斯了?」


  「是這樣的吧。據傳說諾查丹瑪斯晚年多次出入宮廷,而那時候瑪格麗特還是法國的公主。」溫格忽然抬腕看了看表,拍著林海的肩膀說,「還有什麼問題嗎?」


  林海感到很不好意思了,低著頭回答:「對不起,溫格老師,打擾了你這麼長時間。」


  在溫格老師離開大教室後,林海一個人呆坐了很久——昨晚那個叫諾查丹瑪斯的幽靈,竟然是奇書《諸世紀》的作者,舉世聞名的大預言家。而林海不過是個普通的大學生,如何鬥得過大名鼎鼎的諾查丹瑪斯呢?!


  在學校裡度日如年般地挨過了整個下午,林海心裡總想著昨晚的事,還有老屋裡的瑪格麗特,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麼。


  還不到4點鐘,林海就小跑著離開了學校,跑到對面的肯德基買了兩份套餐,外加明天早上的早餐。


  回老屋的公車是最新型的巴土,是有車載移動電視的那種,林海好不容易搶了個座位,正好對著後門的電視屏幕。


  電視屏幕上播放了一條新聞,標題叫《美術館裡發生怪事,法國名畫奇異變形》。林海的心立刻懸了起來,他抓緊了欄杆看著屏幕——只見西洋美術館進入了新聞畫面中,鏡頭隨著記者深入珍室展覽室,在這間密室裡出現了一幅畫框,正是16世紀的法國油畫《瑪格麗特》。


  但新聞畫面裡不可思議的是,油畫中間本來應該是瑪格麗特的位置,現在卻變成了一團黑色,大致可以看出是個人影的輪廓,而這團黑色的外沿,正好是原來油畫裡瑪格麗特的輪廓。就好像原本有個人坐在鏡頭裡,現在那個人起身離開了,鏡頭裡只剩下了一片陰影。


  沒錯,油畫裡當然不可能再有瑪格麗特了,因為她此刻正在林海的老屋裡。


  電視屏幕上出現了若干位專家模樣的人,他們也對油畫上的離奇現象嘖嘖稱奇,並且還出現了一些爭論,似乎沒有一個人能解釋——油畫裡的瑪格麗特究竟到哪裡去了?


  這條新聞到此就被切換掉了,但在林海的腦子裡,還在不斷回放著剛才的一幕。他忽然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手掌,那行紅色的「Aider moi」依然在那裡。


  這時公車停到了老屋附近的站頭,林海急匆匆地跳下車,拎著肯德基套餐跑回老屋。


  天色正好暗了下來,他在下面看了看老屋的窗戶,瑪格麗特會不會在窗前盼望他歸來呢?


  回到老屋的門前,他並沒有敲門,而是掏出了鑰匙。在開門的時候,他忽然害怕了起來,瑪格麗特會不會又消失了?又回到了油畫裡面去?或者——諾查丹瑪斯正在屋子裡等著他……


  然而,這一切都只是他的杞人憂天,瑪格麗特正在窗前等著他呢。


  林海忽然有些激動起來,他靠近了這個美麗的畫中人,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瑪格麗特緊張地回過頭來,像森林裡一隻受驚的小鹿,眼神裡充滿了驚恐。


  林海從腦子裡搜出了一句法語:「你在害怕什麼?」


  「我怕你就此離我而去,不再回到我身邊來了。」


  她的語氣就像是受了委屈似的,任誰聽了心都會軟。


  「不會的,既然是我把你從畫裡救了出來,那我就要保護你的安全,絕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這時林海看了看桌子,法式麵包已經不見了。他把肯德基套餐放到桌子上,輕聲說:「我不知道你吃不吃這些東西。」


  「這是什麼?」


  四百年前的法國人當然吃不到肯德基,瑪格麗特看了看漢堡包說:「這是麵包嗎?」


  「也算是吧,有時候我餓了會吃這個東西。」


  其實林海並不喜歡洋快餐,但如果是中餐的話,恐怕瑪格麗特會更不習慣。


  即便生活在四百年前,但說到底還是個洋人,瑪格麗特已經拿起漢堡包來吃了,她看起來不會使用吸管,就把蓋子掀掉了喝飲料。看著她身上四百年前的打扮,再看看她吃漢堡包和雞翅的樣子,林海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洋快餐廣告創意。


  「Merci!」


  瑪格麗特說了聲「謝謝」,她已經全部吃完了,看起來胃口還不錯。林海想她該不是四百多年都藏在油畫裡沒吃過東西吧?


  「對不起,我有一個小小的問題,當你在油畫裡的時候,有沒有飲食和睡眠呢?」


  其實,這個問題簡而言之就是:油畫裡的瑪格麗特是否也需要吃喝拉撒?


  「當然,你以為我只是一個畫像嗎?不,我是法蘭西的公主,是國王的妹妹,我只是被我的母后和諾查丹瑪斯施了魔法,他們強迫我留在羅浮宮的一個房間裡,讓我永遠面對一面鏡子。就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直到我再也算不清時間了。一開始我還能見到母后,但後來我就什麼人都見不到了,只有一個幽靈總是監視著我,他就是諾查丹瑪斯。」


  「真難以置信,可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你是說吃飯和睡覺嗎?每當我感到餓的時候,諾查丹瑪斯就會送給我吃的;當我感到困的時候,我就會在鏡子後面的大床上睡覺。」


  但林海又想到了今天在學校裡,溫格老師所告訴他的瑪格麗特的生平,似乎並不是這個樣子啊,他搖了搖頭說:「告訴我,你結婚了沒有?」


  「是的,我的丈夫是納瓦爾國王亨利。」瑪格麗特低下了頭,幽幽地說,「可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他,而他也從來沒有碰過我的身體,因為我不允許他靠近我。」


  「你說你被軟禁在羅浮宮裡,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是耶穌誕生後第一千五百七十四年的5月1日。」


  「公元1574年5月1日?」


  林海立刻想到了《紅與黑》——就在這個日子的前一天:1574年4月30日,瑪格麗特的情人德·拉莫爾被斬首了,當晚瑪格麗特親手捧著愛人的頭顱去埋葬,所以《紅與黑》裡的瑪蒂爾德小姐,才會在每年的4月30日穿戴重孝。


  也就是說:瑪格麗特是在情人死後的第二天被叫禁起來的。


  可是,歷史上的瑪格麗特並沒有在1574年以後銷聲匿跡,此後她仍然是納瓦爾國王亨利的王后。在十幾年以後,她的丈夫登上了法國王位,她才遭到了丈夫的拋棄,獨自在聖母院中死去。


  那麼1574年以後的那個瑪格麗特又是誰?


  林海已經被這段複雜的歷史弄得昏頭了,坐在椅子上愣了半天,直到瑪格麗特輕輕拍了他一下:「你在想什麼?就像個傻子一樣。」


  「也許我就是個傻子。」林海搖了搖頭,看著她翡翠色的眼睛說,「你不知道你在歷史上的後半生嗎?」


  瑪格麗特搖了搖頭說:「不,你不是諾查丹瑪斯,你不可能預測未來的。」


  「對你來說是自己的未來,但對於我這個世界的人來說,那是四百多年前的歷史。」


  然後,林海把今天從溫格老師嘴裡聽來的瑪格麗特的後半生都告訴了她。


  看著眼前這個中國青年講述自己未來的人生,瑪格麗特半信半疑地瞪著眼睛,最後搖了,搖頭說:「我真的活得有那麼長嗎?可是,我已經忘記了時間,不知道在那問屋子裡過了多少年。」


  「今年是公元2005年,從1574年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四百三十一年。」


  「我已經被囚禁了四百三十一個年頭?」但瑪格麗特隨即搖了搖頭,「不,現在的我只是一個幽靈,我的肉體早已經在四百多年前毀滅了。從1574年5月1日那天起,我的靈魂就被囚禁在羅浮宮裡,你們在歷史上看到的那以後的我,只是一個失去了靈魂的軀殼,她並不是真正的瑪格麗特,真正的我只能在油畫中被你們看到。」


  雖然還是沒有完全弄明白,但林海已經隱隱猜到一些了,也許真的存在兩個世界——現實世界與畫中世界,每個人都有可能生存在畫中世界,而瑪格麗特的畫中世界,就是羅浮宮的一間密室。而對於被囚禁在密室裡的瑪格麗特來說,油畫的畫框僅僅相當於一面鏡子,她可以從這面鏡子窺視油畫外的世界——也就是現實世界。瑪格麗特之所以從油畫裡走出來,只不過是跳出了這面鏡子,或者說是跳出了一扇窗戶,而窗外正是2005年上海的西洋美術館。


  但林海還是搖了搖頭,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無法解釋了,也許我們永遠都無法真正弄清楚。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他們兩個人就這麼坐著聊天,瑪格麗特顯然對2005年的世界非常好奇,對所見到的一切現代文明也充滿了問題。林海只能儘可能地回答,幸好他掌握的法語詞彙量相當大,還一直隨身攜帶著法語辭典。倒是他說出的許多現代法語單詞,是來自16世紀的瑪格麗特所不能理解的,還需要林海解釋給她聽。


  瑪格麗特似乎越來越對這個世界感興趣了,林海索性打開了電視機,並教會了她使用遙控器。電視裡出現的畫面,對瑪格麗特來說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這神奇的電視屏幕讓她無比驚訝,林海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還好,瑪格麗特的興趣很快就轉到了電視節目的內容上來了,林海給她調到了新聞頻道。這裡面的信息實在太多了,林海根本就來不及解釋,而她對電視裡出現的一切都有濃厚興趣,就像一個鄉下人初次來到大都市。他們就這樣一直聊到了深更半夜,林海覺得把這當做口語訓練也不錯。


  子夜時分,瑪格麗特才露出了倦容,幽幽地說:「如果你在午夜來到美術館,會看到油畫裡的我是閉著眼睛的,那時候我正在休息呢,直到清晨我才會睜開眼睛——似乎幾百年來,從沒人發現過油畫裡的這個秘密。」


  林海怔怔地說:「其實,我從看見那幅油畫的第一眼起,就覺得畫裡隱藏著一個驚人的秘密。」


  瑪格麗特的眼皮忽然一跳,冷冷地說:「什麼秘密?」


  「我也不知道,也許那個秘密就是你,也許還有更大的秘密。」林海搖了搖頭說,「別說了,你早點休息吧。」


  林海又回到了他的小閣樓上,看著老虎窗裡射下來的月光.躺在床上許久都睡不著。


  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兒,他又悄悄地爬下了木床,打開小巨樓的門向下望去。


  雖然臥室裡的燈關掉了,但窗外的光線還是射進來幾縷,依稀照出了床上的輪廓。瑪格麗特正裹在被子裡,看起來已經睡熟了。林海呆呆地趴在閣樓門口,暗暗咒罵了自己一句,便又爬回到了木床上。


  2005年4月11日巴黎


  這是我在巴黎的第一個清晨,在伏爾泰大學歷史系的頂樓,我打開這問古老的客房的窗戶,只見到外邊陰鬱的天空。


  時差差不多已經倒過來了,回想著昨天抵達巴黎後的一切,似乎每個細節都那麼清晰,一幕幕閃回在眼前。可我還是隱隱感到一絲不安,似乎在踏上法蘭西的那一瞬間,這種不安就已埋藏在心底了。


  早上於力來接我了,他故作神秘地問我:「昨天晚上有沒有昕到敲門聲?」


  「連個鬼影子都沒見到。」


  「那太遺憾了。莫泊桑晚年曾寫過一篇文章,回憶他年輕時住在伏爾泰大學,晚上時常有美麗的女人來敲他的門,那女人說自己是路易十四時代的人。」


  「路易十四時代的人跑到19世紀?那不就是鬼魂嗎?」


  「就是嘛。」於力說著露出了一臉壞笑。


  我也笑了起來,如果真給我碰到的話,一定要再寫篇《巴黎遇鬼記》。


  於力先帶我去餐廳吃早飯,在歷史系樓下見到了大樓的女管理員,這胖阿姨用陰鬱的目光看著我,讓我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早飯後我帶上羊皮書,去了伏爾泰大學的辦公室,和教授一起辦理了文物鑑定手續,並拿到了學校發給我的證明,確認只是代辦鑑定,而不是捐贈或收藏,教授也籤字保證歸還。


  所有手續辦妥以後,我才放下了心,將羊皮書連同鐵皮盒子,一起交給了奧爾良教授。忽然,我發現教授在接過鐵皮盒子的一剎那,眼裡掠過了幾絲奇異的光芒,難道我心裡的不安就來源於此嗎?


  奧爾良教授和於力將羊皮書帶到了實驗室,就在教授辦公室的隔壁,據說裡面有許多考古儀器。他們絲毫沒有耽擱,立刻就開始了工作,教授戴著手套和口罩,用放大鏡對著羊皮書,念出上面的中古法文,然後由旁邊的於力記錄下來。他們一邊解讀羊皮書,一邊還不斷地咬著耳朵,只是說話的時候都把頭撇開,以避免呼吸和唾沫濺到羊皮書上。


  看著他們工作的樣子,我也知道自己肯定幫不上忙,便悄悄把於力拉出來,說好不容易來一趟法國,自然要瞻仰瞻仰巴黎市容了。於力說教授不讓他離開,然後送給我一張地圖,在地圖上標了幾個點,讓我按照他說的線路走,又關照了幾點要注意的事項,就這樣把我一個人打發走了。


  到這時我才感到了「獨闖天涯」的悲壯,挺胸抬頭走出伏爾泰大學,按照地圖指示找到了最近的地鐵站。法國的道路標誌基本上都是法文,不過我本來英文水平就慘不忍睹,也搞不清楚法文和英文的區別,反正按照羅馬字母的拼音規則去想像就是了。


  謝天謝地我蒙對了,經過十幾分鐘的地鐵旅程,我順利地抵達了Eiffel——就是我們記憶中那巨大的鐵塔。然而,當我來到仰慕已久的艾菲爾腳下,卻開始在心中暗暗詛咒於力了,因為他並沒有告訴我:Elffel是不能在白天看的,白天的艾菲爾鐵塔與平時見到的夜景完全不同。但我還是朝聖般地上去轉了一圈。可惜巴黎的4月天氣不佳,陰冷的蒼穹下一片灰濛濛的,就算是在塔頂居高臨下,還是看不太清楚這個城市的全貌。


  從EIffel上下來,我立刻坐上了一輛計程車,只說了一聲:「Musee Du Louvre。」


  你猜得沒錯,我要去的地方就是羅浮宮。


  記得還在讀小學的時候,電視臺放過一部很長的外國紀錄片,就是專門講羅浮宮的,大概小時候學畫的欲望也是從那裡來的吧。


  從EIffel到Louvre並不太遠,很快我就來到這座塞納河北岸的聖殿裡了。呼吸著藝術的空氣,感覺人也變成了這裡的一部分。羅浮宮已有七百多年歷史,1204年,菲力普?奧古斯都在此興建城饅,歷經查理五世、路易十三、路易十四、拿破崙一世和拿破崙三世數度改建和擴建,到1857年才全部完成。


  文藝復興時期許多著名的畫家,比如達·文西等人,都曾給法國王室作過畫,17世紀,楓丹白露宮的名畫也搬遷到了羅浮宮。1791年,法國國民議會頒布法令,把羅浮宮作為國立博物館對外開放。在法國人最引以為自豪的拿破崙年代,法蘭西的軍旗所到之處,當地的文物寶藏就被運往了法國,至今藏品總共超過了四十萬件。


  我被困在說著各種語言的遊客中,周圍不時聽到幾句中國話,我只能拿著數位相機小心地拍照,可惜還是拍進了不少人頭。到了Louvre,有三樣東西是不得不看的,那就是斷臂維納斯、勝利女神,還有蒙娜麗莎。


  維納斯是當之無愧的鎮館之寶。據說被損壞前的維納斯,左臂是手持蘋果置於左肩,右手則自然下垂。當然,是不是這樣誰都說不清了,今天的人們習慣的還是那斷臂美人。


  接下來我終於親眼瞻仰到《蒙娜麗莎》了,是誰畫的我就不介紹了吧。《蒙娜麗莎》恐怕是羅浮宮裡唯一佔據了整面牆的作品。畫被鎖在一個特製的小箱子裡,看來只有A3複印紙大小,外面還隔著厚厚的玻璃。蒙娜麗莎——這個正襟危坐的女人(另一種說法是男人)注視著密密麻麻的遊客們,宛如神龕裡的聖像。聽說常有小偷藏在人群中,我只能拼命地用一隻手捂住錢包的位置,另一隻手高舉起相機,模樣頗為滑稽。


  等看到第三件寶物的時候,我的腿都已經軟了,那就是勝利女神的雕像了。公元前190年的勝利女神(La Victoire de Samothrace)英姿颯爽,展開天使般的雙翼,裙擺連皺褶都雕刻得細緻入微……


  喘息著從羅浮宮裡出來,已是下午兩點多了,我又累又餓地撲到街邊,花九點五歐元買了幾個麵包充飢。法國人的麵包實在太長了,我只吃了一個差不多就飽了,剩下兩個麵包就像Jay的雙截棍似的插在背後,穿梭在洋人們中間,倒有幾分古龍筆下劍客的做派。


  看看離回去的時間還早,我就在羅浮宮附近的小巷間鑽了起來,看巴黎那些古老的房子,有點像小時候住的上海江西中路的大廈。轉悠了半個多小時,一不小心就轉到了塞納河邊上,許多人都做過泛舟塞納河的美夢,不過看起來比蘇州河寬不了多少。


  天色又暗了許多,一陣陣冷風從河面上吹過,清晨就知道要下雨了,但我手頭卻沒有傘。我忙不迭地在尋找著那座橋——就是電影《新橋戀人》裡的那座「新橋」,就像到了,倫敦泰晤士河畔的人,都要尋找《魂斷藍橋》裡的滑鐵盧橋那樣。


  「新橋」沒有找到,老橋倒是一座接著一座,我一一給它們起了中文名字:從「老閘橋」一直到「外白渡橋」。


  倒黴的是雨終於下了起來,4月的巴黎轉眼間飄起了悽風苦雨,我四處尋找著可以避雨的地方,最後躲進了塞納河邊的一個橋洞裡。


  身邊就是塞納河水了,雨水使這條河變得混濁了起來,幾隻小船橫在岸邊,正是「野渡無人舟自橫」。


  忽然,我聽到身後有人在叫我:「Sir,Sir!」


  我緊張地回過頭來,只見一個邋裡邋遢的男人,蓬鬆的長髮帶有18世紀的風格,下巴上爬滿了胡楂,他滿臉微笑地向我點了點頭,然後說了一串法語。


  可惜我一個字都沒聽懂,只能茫然地搖了搖頭。那人又說了一句英文:「Hello,How are you?」


  我搜索著腦子裡有限的幾個英語單詞,結結巴巴地回答:「How’s yourself?」


  「Bread——」


  他指了指我背後的長麵包,我立刻明白了這個單詞的意思,是英文的麵包。


  更讓我意外的是,他居然對我攤開了雙手,敢情是討飯的叫花子!搞笑的是那人臉上卻是一臉微笑,好像是在歌頌中法友誼似的。


  想想我平時在國內就「樂善好施」,到了國外自然也得發揚我們中國人民善良的天性啊,於是我掏出了那兩根長麵包,「施捨」給了這位橋下的有緣人。更多的原因是我實在吃不下了,帶回去也嫌麻煩。


  「Thank you!」那人極有紳士風度地接過了麵包,全然一付「不卑不亢」的貴族姿態,他盯著我的眼睛問,「Chinese?」


  大概來巴黎的日本人和韓國人都很摳門兒吧,人家一眼就看出了我是來自堂堂天朝大國的,讓我不禁揚揚自得地點了點頭。


  此刻,橋洞外的風雨依然不減,塞納河水似乎有漫過河堤的勢頭。我只能抱著肩膀瑟瑟發抖。


  那人看到我的樣子,立刻拍拍我的肩膀,然後從橋洞下一個破沙發的後面,掏出了一把破破爛爛的雨傘。我立刻「Thank you」了幾旬,剩下幾個可憐的英語單詞,就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謝意了。但他只是擺了擺手中的麵包,那雙大大的黑眼睛好像在說:你給了我麵包,我給了你雨傘,我們公平交易。


  忽然,我發覺他長得有些像阿蘭·德隆,怎麼淪落到加入丐幫了,實在是世事多變啊。匆匆說了聲「Bye」,我撐起傘就跑出了橋洞。


  外面正風雨交加,將巴黎籠罩在一片雨霧中,我撐著傘沿著塞納河跑了好一會兒,終於找到了地鐵站,按照地圖上指示的位置,坐上了回伏爾泰大學的地鐵。


  回到大學時天都已經黑了,於力在餐廳裡等著我,帶著我吃了頓研究生晚餐。他看起來很累,似乎一整天都在研究羊皮書,他搖了搖頭說:「這件事看起來越來越複雜了,奧爾良教授認為這卷羊皮書的價值非常重大,無論是羊皮書的質地和製作,還是上面文字的書寫方式,確實都是13世紀的原物,至於作者是否就是路易九世本人,這個還待明天繼續研究。」


  「這不是很好嗎?奧爾良教授的鑑定不是最權威的嗎?羊皮書是真的,裡面記載的內容也一定很重要。」


  「是的,但現在的問題是,如果真是13世紀的文物,肯定會引起整個歐洲歷史學界的轟動,到時候會有許多人來採訪你。可是,教授不希望出現這種情況,他希望我們都能夠保密,他要在一種秘密的狀態下研究。因為破解『路易九世之謎』是他長久以來的夢想,也是其他許多學者畢生研究的項目……」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放心吧,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別人的。」


  於力點了點頭:「嗯,其實你不知道:在20世紀70年代,我們伏爾泰大學也有過一個專家,他用畢生的精力來研究『路易九世之謎』,據說他在法國南方某地找到了線索,發現了一個神秘的墳墓,在棺材板裡刻滿了關於路易九世在埃及的記載。這位專家用了三個月的時間研究那副棺材,並宣稱將在1975年的聖誕節那天,向全世界公布『路易九世之謎』的最終答案。然而,就在那一年的平安夜,人們發現了他的屍體,就躺在他所研究的那副棺材裡。警方始終都沒有找到死因,也沒有人再敢研究那棺材,只能重新秘密掩埋。」


  「真有那麼玄嗎?」


  我不禁想到了古埃及法老的詛咒,也許有許多歷史之謎,是不允許我們現代人去探究的,而許多人往往就把生命葬送在了好奇心裡。


  「剛才我所說的那次死亡事件,只是最近幾十年來比較有名的例子,事實上從19世紀開始,就不斷有著名學者和探險家,因為研究『路易九世之謎』而神秘死亡。與其說是路易九世使這個秘密有名,不如說是這些研究者的死亡,使他們的研究對象變得更加神秘莫測。據我自己的不完全統計,從1945年到2000年之間,總共有十三位歐美學者和探險家,因為『路易九世之謎』而死於非命,至今都死因不明。當然,這只是有記錄的死亡事件,如果加上各種沒有記錄的,恐怕會有更多吧。」


  聽到這裡我已經毛骨悚然了,這卷涉及「路易九世之謎」的羊皮書,正是我親手帶到巴黎來的,我自己也摸過這卷羊皮書,難道這麼可怕的事情,也會把我給牽扯進來?


  現在我才有些後悔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他們請我來免費歐洲遊,而代價則是某種未知的危險。


  而這危險究竟在哪裡呢?


  我看著於力沉默的臉,茫然無知。


  2005年4月12日上海


  今天林海醒得很早,不到清晨6點,就悄悄走下了閣樓。瑪格麗特依然睡在床上,被子剛好蓋住脖頸,長長的黑髮散在枕頭上,也許昨晚已經洗過頭了。


  他緩緩地走到瑪格麗特身邊,清晨的光線射在她眼皮上,白皙的皮膚如玻璃般剔透,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睡美人的傳說。


  能喚醒她的只是一個吻嗎?


  林海的心跳又加快了,他趕緊扼制住自己心裡的念頭,讓它快點斷絕吧。


  眼前的瑪格麗特究竟是人還是幽靈呢?她的肉身在四百多年前就老去了,變成了一堆枯骨躺在法蘭西的泥土裡。可是,如果說現在她只是一個幽靈的話,又如何解釋她的吃飯睡覺等行為呢?


  也許,她的靈魂早在1574年的4月30日,隨著心愛的拉莫爾的人頭落地而死了,剩下的軀體只是行屍走肉,伴隨著她的丈夫在數年後走向了死亡。但她的母親凱薩琳王太后依然是愛她的,不願意見到愛女變成沒有靈魂的人,於是王太后通過掌握魔法的諾查丹瑪斯的力量,重新召回了瑪格麗特的靈魂,並將她囚禁在了羅浮宮的密室裡。


  也就是說——瑪格麗特在1574年4月30日就已經死了,至少在精神上徹底死亡了,但她隨後又在諾查丹瑪斯魔法的召喚下復活了,或者說是她的另一個自我——為了不與那個行屍走肉的瑪格麗特發生衝突,真正具有靈魂的她只能被囚禁在羅浮宮的密室裡。而這個所謂的「密室」,其實就是《瑪格麗特》這幅油畫。


  正如人生具有無數種可能性的分岔,對於瑪格麗特的人生來說,她在1574年4月30日之後具有兩種可能性:第一種是變成徹底「死心」的瑪格麗特王后,第二種是被永遠囚禁在羅浮宮的密室裡。我們在歷史書上看到的是她第一種可能性,而第二種可能性也確實存在,只是我們平常人看不到,或者只有通過油畫才能發現。而此時此刻林海所見到的她,就是這個第二種可能性裡的瑪格麗特。


  如果從外部世界來看,瑪格麗特確實是被囚禁在了油畫裡,但從瑪格麗特自身來看,她又是被囚禁在羅浮宮的密室裡。在這個神秘的油畫(密室)的空間裡,時間是永遠停滯的,這讓林海想起了光速旅行的時間理論——當太空中光速旅行的太空人回到地球時,發現地球時間已經過去了數百年,而飛船上僅僅用去了幾小時,地球上他的子孫都已經繁衍好幾代了,而他自己仍然是個年輕的小夥子。這恐怕也是人間雖然已過去了四百多年,但油畫(密室)裡的瑪格麗特依然保持著美麗青春的原因。


  在瑪格麗特的油畫(密室)世界與我們的現實世界之間,存在著一個可以相互見到的窗口,這個窗口對於我們來說就是油畫的畫框,對於瑪格麗特來說就是密室裡的鏡子。她可以從密室的鏡子裡見到我們這些欣賞油畫的人,而我們欣賞油畫的人也可以從畫框裡見到瑪格麗特本人。通過這面畫框(鏡子),油畫(密室)裡的瑪格麗特,與我們現實世界的人可以互相窺視。


  至於瑪格麗特為什麼能離開油畫(密室),從她的鏡子裡跨出畫框,從她那個世界進入四百多年後的人間世界?林海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這時候瑪格麗特終於醒來了,她睜開翡翠色的眼睛,嘴裡似乎在呢喃著什麼。林海聽不清她說的話,不禁把頭低下來靠近了她:「你在說什麼?」


  但她立刻抿住了嘴,搖著頭什麼話都不說了。


  忽然,林海意識到自己不該站在一個女孩子的床前,他識相地退到了老屋的外間,出門去買早點和午餐了。


  當他帶著吃的東西回來時,瑪格麗特已經梳洗完畢了,頭髮似乎被挽了起來,不知道她用了什麼工具,很隨意地做成了一個髮型。


  在吃早點的時候,瑪格麗特輕聲地說:「剛才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因為——」林海躊躇了好一會兒,總算大著膽子說了出來,「你非常迷人。」


  雖然,普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喜歡這句話,但瑪格麗特的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她淡淡地說:「我好像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許多男人都曾經對我說過這句話。」


  她的回答一下子讓林海呆住了。沒錯,歷史上的瑪格麗特美豔動人,裙下拜倒過無數王公貴族,不知流傳過多少風流韻事,剛才那句話對她而言實在是太平常不過了。


  林海心裡一沉,只感到自慚形穢,雖然他在學校裡,也是個許多女生暗暗喜歡的小帥哥,但他只要一想起16世紀的法國宮廷,想起那部叫《瑪戈王后》的法國電影,就會感到無地自容,在那個宏大而浪漫的歷史舞臺上,瑪格麗特是動人的女主角,而林海根本連群眾演員都挨不上邊。


  忽然有一隻手抬起了林海的下巴,那是瑪格麗特溫柔的手,她的手指如水晶般冰涼,輕輕地託在他的頦下,讓這個中國少年微微顫抖了起來。


  「我的話傷害到你了嗎?」她口中的呼吸吹到了林海的臉上,用極其細微的聲音說,「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你的話讓我回憶起了某些往事——天哪,我差不多都要忘記那些人了,我那幾位哥哥、吉斯公爵,還有……」


  她的話突然停住了,眼眶顫抖了幾下,似乎有什麼古老的液體要湧出來了。這讓林海很意外,她一定想起了什麼人吧?


  林海取出手絹塞給她,卻被她搖著頭拒絕了。瑪格麗特似乎在痛苦地忍耐著,淚珠卻緩緩流了下來。


  這是林海第一次看到瑪格麗特流淚,她是那樣的楚楚可人,她究竟是在為誰而傷心?林海心中已隱隱有了答案。


  他不想再打擾瑪格麗特了,便把午飯放在桌子上,輕聲說:「現在我去學校,下午再回來看你。」


  林海離開老屋,心裡忽然有些酸澀起來。


  一個小時後,他回到大學,正好遇上幾個室友,問他這些天到哪兒去了,林海只能敷衍著說,去郊區照顧爸爸了。


  上午有兩節大課,都是林海不喜歡的,如夢遊般聽了三個小時,便趕去食堂吃中午飯了。


  午飯後他回到寢室裡,打開那臺很久沒用過的電腦,上網進入Google搜尋引擎。他搜索的關鍵字是「諾查丹瑪斯」。


  是的,林海要查一下瑪格麗特所說的這個幽靈,這個施展了某種手段讓瑪格麗特囚禁在油畫(密室)中的人,這個以神秘的預言家而聞名於歷史的人。


  他搜索了許多中文網站,還進入了法國的網站搜索,得到了更多的法文資料,諾查丹瑪斯——這個16世紀法國的神秘人物,終於浮出水面。


  諾查丹瑪斯本名米歇爾·德·諾斯特拉達穆斯,「諾查丹瑪斯」是其拉丁語風格的名字。1503年12月14日,諾查丹瑪斯出生於法國南部的普羅旺斯,據說其祖上曾經做過宮廷醫生。


  諾查丹瑪斯從小就有非凡的才能,年輕時成為一名醫生,因為受到宗教法庭的懲罰,他有六年顛沛流離的生活,並開始顯露出預言能力——有個貴族指著兩頭小豬,請諾查丹瑪斯預言其命運。諾查丹瑪斯預言黑色的豬將成為盤中餐,白色的豬將被狼吃掉。事主下令殺掉白豬做晚餐,沒想到一條狼趁人不備偷吃了白豬肉,僕人只得殺了黑豬做成菜餚。事主說白豬已在餐桌上了,諾查丹瑪斯則堅持說是黑豬,最後叫來僕人才發現了真相。


  1555年,諾查丹瑪斯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預言集《諸世紀》,時間跨度是從他生活的時代直至世界末日。他原計劃寫一千首詩,編成十部預言集,但第七部沒有完稿。《諸世紀》詩集以晦澀的中古文體寫成,有法語、普羅旺斯方言、拉丁語、義大利語以及希臘語,時間順序被故意打亂,書中所隱藏的秘密,只有專家才能解讀。


  《諸世紀》出版後,諾查丹瑪斯的名字震動了整個歐洲,特別在宮廷引起了巨大反響,因為其中一句預言了國王之死。1556年,凱薩琳王后在巴黎召見了諾查丹瑪斯,王后詢問了暗示國王之死的四行詩。1559年,國王果然駕崩,事實驗證了預言。於是在凱薩琳王后漫長的一生中,始終對諾查丹瑪斯的預言深信不疑。


  1564年,凱薩琳王太后率王室巡遊全國,在普羅旺斯再次會見了諾杏丹瑪斯。王太后的隨從中有一名少年,諾查丹瑪斯想要看他身上的痣,但被少年拒絕了。次日,諾查丹瑪斯趁少年熟睡時,偷看了一眼便預言:「這少年未來將成為法蘭西國王。」當時誰都不相信,因為這少年是納瓦爾的亨利,王太后的幾個兒子都健在,根本輪不到他繼承王位。但多年後,諾查丹瑪斯的預言競真的應驗,當初的那個少年成為了瑪格麗特的丈夫,在政治敵人全部死光之後,終於登上法國的王位,他就是亨利四世。


  1566年,諾查丹瑪斯離開人世,當人們發現他的遺體時,正如他本人的預言:「僵硬地躺在椅子與床之間。」


  看到這裡林海深呼吸了一口,耳邊似乎又響起了美術館裡那恐怖的腳步聲——是的,那就是諾查丹瑪斯,一個可怕的魔法幽靈。


  但根據歷史記載,諾查丹瑪斯在1566年就死了,到瑪格麗特被囚禁的1574年,他已經了有八年了。林海只想到兩種可能性,第一種可能:1574年的諾查丹瑪斯已經是一個幽靈了;第二種可能:1566年死去的只是諾查丹瑪斯的替身,真正的魔法師諾查丹瑪斯並沒有死(或者說他的生命已變成另一種特殊的形式),他被凱薩琳王太后秘密召入了巴黎的王宮,成為了王太后對付政治敵人的重要工具。


  或許,諾查丹瑪斯是不是幽靈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存黑暗裡永生不死,在油畫(密室)中的某個隱蔽角落裡,陪伴瑪格麗特度過了四百多個年頭。


  而現在瑪格麗特已經逃出了油畫(密室)的囚籠,諾查丹瑪斯負有看守她的責任,他怎麼可能善罷甘休呢?也許他很快就會追過來了,在黑暗中響起那可怕的腳步聲……


  林海的後背心已經冒冷汗了,他關閉了有關諾查丹瑪斯的一切網頁,不敢再去想那位巫師般的大預言家了。


  沉默了大半分鐘,林海忽然又想到了一個人。


  很慚愧,那個人就是我。

                  篇幅較長,明天更新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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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ean參賽的雞尾酒名稱是瑪格麗特。而瑪格麗特正是他已故戀人的名字。這一款雞尾酒則代表了他對戀人的思念之情。1926年Jean Durasa因故去墨西哥,在那裡他遇到了 他的一生摯愛,瑪格麗特。墨西哥是他們定情之地。然而好景不長,在一次野外打獵時,瑪格麗特中了流彈死在了Jean的懷中。
  • 酒吧靈魂—— 悽美故事之瑪格麗特(MARGARITA) 事實到底是不是這樣?
    瑪格麗特的起源瑪格麗特最為人所知的故事,莫過於John Durlesser的版本...   相傳John Durlesser是洛杉磯餐廳Tail o' the Cock的Bartender,他在1949年的全美調酒大賽中以瑪格麗特這杯調酒勇奪冠軍,但直到二十幾年後,他才在訪問中說出這杯調酒的故事…        原來瑪格麗特是他初戀情人的名字;年輕時他們出遊打獵,瑪格麗特卻誤中流彈倒在Durlesser懷中而死,此後他一直為了瑪格麗特的逝去感到悔恨不已
  • 最恐怖的故事:《使女的故事》
    6《使女的故事》,是我看到的最恐怖的恐怖片,比任何恐怖片都恐怖。在反烏託邦題材的小說或者電影中,諸如《動物農莊》、《1984》、《飢餓遊戲》,雖然描寫的極權世界也很恐怖,但對自己身體失去自主、任人擺布的描寫,還是《使女的故事》描寫得最徹底的恐怖。
  • 炫彩雞尾酒,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Margarita)有著「雞尾酒之後」的美譽,它是除了馬天尼以外,傳統雞尾酒中知名度最高的一個。甚至有種杯子就是專門為這款酒而命名的,就叫瑪格麗特杯。它也是1949年全美雞尾酒大賽的冠軍,除了最標準的瑪格麗特,還有三十多種調製方法,各種顏色以及各種水果味的瑪格麗特比較多,而標準的瑪格麗特是黃綠色的。
  • 長篇報告文學《根據地——冀魯豫的中國故事》研討會在京召開
    4月20日,長篇報告文學《根據地——冀魯豫的中國故事》研討會在京召開。(《黨建》雜誌社供圖)  新華網北京4月21日電(王志豔)「歷史並非易碎品,因為它有記憶。」長篇報告文學《根據地——冀魯豫的中國故事》開篇這樣寫道。作品以大量珍貴的資料展示了冀魯豫革命根據地在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中發揮的重要作用。為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近日,中宣部《黨建》雜誌社以增刊的形式出版了這部由山東籍作家李延國和李慶華共同完成的作品。
  • 調酒實驗室——瑪格麗特(MARGARITA)
    ,卻沒有任何一杯比瑪格麗特的故事更美;每種基酒都有代表性調酒,卻沒有任何一杯能像瑪格麗特在龍舌蘭調酒的地位那麼毋庸置疑,即使說她是龍舌蘭調酒的代名詞也不為過。相傳John Durlesser是洛杉磯餐廳Tail o' the Cock的Bartender,他在1949年的全美調酒大賽中以瑪格麗特這杯調酒勇奪冠軍,但直到二十幾年後,他才在訪問中說出這杯調酒的故事…原來瑪格麗特是他初戀情人的名字;年輕時他們出遊打獵,瑪格麗特卻誤中流彈倒在Durlesser懷中而死,此後他一直為了瑪格麗特的逝去感到悔恨不已,便創造了一杯以她為名的調酒
  • 叛逆公主瑪格麗特:興風作浪的公主?
    影片將揭開這場劫案背後的真相:1971年,瑪格麗特公主和比自己小17歲的婚外情人——園林設計師羅迪·盧埃林在加勒比海度假勝地穆斯蒂克島(Mustique)的沙灘上曬日光浴時,曾拍下多張裸照。後來這些照片落入了犯罪組織之手,他們把照片秘密保存在倫敦貝克大街勞埃德銀行的地下保險庫裡。
  • 百分百成功的瑪格麗特餅乾
    喜歡粉粉的瑪格麗特餅乾,原因有三:製作非常簡單,百分百成功;造型簡單又有特色;口感很好,入口即化。喜歡這款餅乾,還因為她背後隱藏著一個美麗的愛情故事。瑪格麗特餅乾的故事瑪格麗特餅乾的全稱為「住在義大利史特蕾莎的瑪格麗特小姐」,英文名為Italian Hard-boiled Egg Yolk Cookies。據說在很久以前,有一個糕點師在做餅乾時,心中默默的念著他情人的名字,並將自己的手印按在餅乾上。這就是「住在義大利史特雷莎的瑪格麗特小姐」小餅的由來。
  • 不二家棒棒糖事件恐怖故事是真的嗎 女孩背後故事介紹
    不二家棒棒糖故事是真的嗎?不二家棒棒糖恐怖故事怎麼回事?不二家棒棒糖事件一起來了解一下吧!  不二家棒棒糖恐怖故事是真的嗎  只是傳說啦!不二家是日本一個食品品牌,其中不二家棒棒糖受歡迎的程度比較高。除此以外,不二家還有巧克力、糖類、餅乾類、飲料、冰激凌等產品。
  • 瑪格麗特與亨利矛盾的開始
    另一方面,瑪格麗特對比西的愛慕也逐漸消退。她寫道:「某天夜裡,我的丈夫突然發病,幾小時不省人事——我認為,這是由於他縱慾的結果,因為之前他從不這樣。」儘管亨利對瑪格麗特態度冷淡,但瑪格麗特還是體貼地服侍亨利,不離左右,直到亨利甦醒,亨利相信,瑪格麗特又一次救了自己。這樣一來,這就是瑪格麗特第三次救下亨利的性命了。
  • 《我的世界》MC苦力怕的三大恐怖秘密,最後一個是因為愛情?
    苦力怕(爬行者)就是其中一種讓玩家們頭疼的怪物了,它們的皮膚是綠色的,表情永遠都是「囧」,看起來是呆萌可愛、人畜無害的模樣,不過苦力怕可是MC遊戲中最經典、最恐怖的怪物之一,關於它們的秘密也有不少哦!苦力怕下面就盤點一下《我的世界》MC苦力怕的三大恐怖秘密,最後一個是因為愛情?
  • 瑪格麗特公主一生我行我素 愛上女王侍衛下嫁平民攝影師
    同時,女王的妹妹瑪格麗特公主也將隆重登場,將有英國著名女演員海倫娜·伯翰·卡扮演,就是《哈利·波特》系列電影裡面那個小天狼星的壞姐姐。比起女王,其實個性又叛逆的瑪格麗特公主的一生要戲劇化得多。11月6日,英國媒體popsugar關注了這位叛逆的公主。當伊麗白莎登基成為女王的時候,瑪格麗特公主卻愛上了女王的侍衛。
  • 讀書排雷之瑪格麗特小鎮
    包括我要說的這本《瑪格麗特小鎮》就是如此,這是是美國作家加·澤文的新作。她更為人知的應該是《島上書店》,這邊《瑪格麗特小鎮》不知道是中文翻譯太深奧,還是作者寫得太用力。我讀完花了很多時間,且非常費力。總結起來內容就是,「我」是一所大學的助理教授,某一天遇到了學校一位叫瑪格麗特的學生,與她相愛了。
  • 恐怖大師73歲生日快樂!史蒂芬·金那些細思極恐的恐怖宇宙!
    他筆下的「恐怖」又與別人的「恐怖」有什麼不同,以至於他可以成為經典?!而也因為史蒂芬·金的前半生幾乎都是在緬因州度過的,所以也不意外他的小說故事背景也幾乎都發生在緬因州了!2.超強大的共享宇宙架構史蒂芬·金一生大約出版了40來本書,絕大部分是長篇的恐怖小說,僅有少部分是短篇小說集、個人傳記、評論等,而短篇小說的創作也約有200多篇。
  • 創作恐怖故事的基礎
    奇幻作品中有一大分類是恐怖故事,我們喜歡恐怖故事的原因很多,他可以帶給我們難忘的經歷,強大的代入感,還有腎上腺素高速分泌帶來的激動和興奮。其實恐怖故事如果細分還有很多類型,比如東方式的恐怖故事,還有西方的恐怖故事。無論哪種分類常見的都是些妖魔鬼怪,怪力亂神之類的。
  • 真正的瑪格麗特公主是什麼樣子?海倫娜•伯翰•卡特(Helena...
    海倫娜·伯翰·卡特(Helena Bonham  Carter)回歸《王冠》(The Crown)第四季,再度出演瑪格麗特公主一角。對人生正感迷茫的公主發現了一個陰暗悲慘的家族秘密。瑪格麗特無疑知道Katherine(約1927年-2014年)和Nerissa(1919年-1986年)的情況,畢竟她們的故事在1987年就被報紙公之於眾,但我們不太可能知道她對她們在精神病院的生活有什麼真實想法。為了儘可能真實地呈現瑪格麗特公主的形象,深入理解公主的為人,伯翰·卡特(Bonham Carter)踏上了調查探索之旅。
  • 十八說故事之恐怖童謠
    回到主題,世界各地也都流傳了很多的恐怖童謠,無論是文字還是曲調氛圍都異常的恐怖,仿佛真的在訴說著什麼,這裡講述五大經典恐怖童謠,拭目以待。第一首《妹妹背著洋娃娃》,妹妹背著洋娃娃,走到花園去看櫻花,娃娃哭了叫媽媽,樹上的小鳥在笑哈哈。
  • 細節的恐怖讓人毛骨悚然——恐怖大師伊藤潤二的眼睛
    伊藤潤二是一位日本漫畫藝術家,擅長恐怖,在過去的三十年多裡,伊藤潤二鞏固了他作為恐怖大師的地位。長篇故事《富江》、《魚》、《漩渦》等以及同樣優秀的眾多短篇,每一個故事都比上一個故事更令人難以忘懷。作為世界上最可怕的牙醫,粉絲們被他對身體恐怖、社會崩潰和死亡的描述所陶醉,讓我們來了解一下伊藤潤二天才的嚇人本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