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內的麋鹿群。(姚毅攝)
宋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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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們保護區第一個專門研究麋鹿的動物學博士,所以我們都叫他『宋博士』。」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總工程師姚毅說。
「宋博士」名叫宋玉成,今年37歲,河北邢臺人。他是湖南省引進的首個研究麋鹿的博士,在東洞庭湖和麋鹿相伴了八年。
八年間,他跑遍了東洞庭的每一個角落,他是麋鹿種群的守護者,也是洞庭湖生態環境變化的見證者。
文/圖 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張丹(除署名外)
「黑」,幾乎是所有人見到宋玉成的第一印象。由於常年在戶外工作,所以宋玉成暴露在外的皮膚基本上都曬成了黑色,甚至胳膊上都曬得脫了皮。
「你似乎比照片上還要黑一點。」記者開玩笑地說。「那是因為我都幫他PS過了呀,哈哈。」姚毅接過了話茬。
對此,宋玉成毫不在意,他告訴記者,之前保護區管理局的領導見到他時這麼說的,「小宋啊,你晚上出門很安全啊。你如果不說話,都不知道旁邊還站了人呢」。
「喜歡在外面跑」
「作為一個理科生,要麼待在實驗室裡,要麼到野外去科考。我是那種在實驗室待不住的人,所以就選擇了野外工作。」宋玉成說,他家是河北邢臺農村的,儘管從農村出來,但並不意味著生活很苦。「說實話,專門到野外搞研究之前,幾乎就沒受過多大的苦。」
從黑龍江的佳木斯大學,到新疆農業大學,再到中南林業大學,從北到南,從西到東,宋玉成在上學期間就去過了許多不同的野外環境。
在黑龍江時,除了冬天有些冷之外,野外環境還算不上惡劣。「主要那時經歷的也少,直到畢業那一年,才到大街上捕了一年的昆蟲。」宋玉成回憶說,那時候白天就捕蝴蝶,晚上就圍著路燈捉蛾子,捕著捕著就畢業了。
在畢業讀碩士研究生時,他也面臨過「到外面」還是「待在實驗室」的選擇,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到外面」,「因為我喜歡在外面跑」。
他解釋說,當時讀碩士學了動物學就知道是一個吃苦的專業,到新疆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當真的到了新疆之後,才發現,他還是太樂觀了。
「當時我研究的是吐魯番特有的一種夜行壁虎,叫吐魯番沙虎。」宋玉成介紹說,吐魯番白天的地表溫度能夠達到70攝氏度,對於他這個剛剛從黑龍江過去的大學生來說,算不上是一種很好的體驗。
他說,研究吐魯番沙虎要長期在吐魯番蹲守,有一次就待了兩個月才回到學校。「頭髮又長,人又曬得黢黑,同學和老師都說是『非洲野人回來了』。」
「有疑惑一定去看看」
「吐魯番的動植物很少,每一種都在生態鏈系統中佔有很重要的地位。」宋玉成解釋說,而他研究吐魯番沙虎的原因,是沙虎在吐魯番的生態系統中非常重要。
「在沙漠裡,無論看到什麼奇怪的物體,或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我都會去看看搞清楚。」宋玉成說,由於此前從來沒有見過狐狸,所以當他第一次在沙漠裡看到狐狸的時候,並不知道狐狸的眼睛在晚上能夠反射出綠色的光。「我就看到綠色光晃來晃去,也是自己膽子比較大,就要走近去看看,到了四五米的距離才知道,原來是狐狸。」
之後,經常圍在他附近的狐狸,成為他晚上沙漠裡最大的「樂子」。「有時候狐狸的數量很多,燈光一照,它們眼睛反射的光就像是天空中的星星一樣。」
此外就是奇怪的聲音。有一次,他在沙漠中正在紅外線拍攝沙虎,半小時一次,不能移動,就聽到身後傳來「有人在咳嗽」的聲音。「而且聲音一次比一次近,最後那『咳嗽聲』似乎就在身邊一樣,還是挺害怕的。」宋玉成說,他心裡有疑惑的時候,就一定會搞清楚。所以,當拍攝完沙虎之後,他就開始找「咳嗽」的「源頭」 ,最後發現原來是一種沙漠中的刺蝟發出的「咳嗽聲」。
「晚上的沙漠是另一個世界,有著許多動物出沒,自己要時不時給自己找點樂子。」宋玉成說,一個人在沙漠裡除了危險就是孤獨,也就是在那時,他學會了抽菸,能讓自己有點事做。
「你下湖去研究麋鹿吧」
「其實我膽子還是挺大的,能夠一個人抓毒蛇。」宋玉成說,這項技能是他在來到湖南讀博士時學到的,當時他的導師研究的是爬行動物,主要研究的是莽山烙鐵頭,因此,和毒蛇打交道的他,也就學了這項「防身」的技能。
他介紹說,莽山烙鐵頭主要的活動地點就是在莽山自然保護區,已經非常靠近廣東,環境也更加複雜。「之前我接觸到的環境都是比較單一的,比如在沙漠裡,環境基本上變化不大。」宋玉成說,但當來到了湖南這種複雜的環境生態系統中,則需要應對更多的危險。
「有一次用鋼杆打洞,有一塊有些鐵鏽的鐵皮飛濺進了胳膊的皮膚裡,當時回到了長沙才取出來。」宋玉成回憶說,當時取出鐵皮的醫生比他還緊張,說這種情況非常容易引起破傷風,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險。
宋玉成說,在野外科考,危險是無處不在的。有次他上山做科考,結果腳踩到了剛剛砍完的竹子上,鋒利的竹子把腳都刺穿了。「我在無人區等了好幾天,終於等到了救援的人到來,最後是保護區的人背著我下山的。」
攻讀野生動物保護專業的他原本研究的方向是蛇類,但因為幾乎每次上山都會受傷,導師跟他開玩笑說:「小宋,你不適合山裡,要不下湖去吧,研究麋鹿去吧!」
結果,導師的話成了現實。他成了湖南省引進的首個研究麋鹿的博士,也在東洞庭湖和麋鹿相伴了八年。
「爸爸,你去哪裡了?」
「下湖巡護,一周待上三四天時間太平常了。」宋玉成告訴記者,就在記者前來採訪的這一周,五天時間就有三天是在「下湖」中度過的。
以至於當前一天晚上女兒看到他的時候,忍不住問道,「爸爸,爸爸,你去哪裡了?」而身旁的老婆也不住地埋怨他,「你還有孩子,你還記得嗎?」
宋玉成解釋說,下湖的那幾天其實他每天都回家了,只不過晚上十一二點回到家,女兒已經睡了,而早上六七點出門時,女兒還沒有醒,所以,女兒才會覺得他這幾天都不在家。
對於女兒的思念和妻子的埋怨,他無奈地笑笑不說話,來表達自己的歉意。
從2010年,還是學生的宋玉成研究麋鹿開始,他已經將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這個中國古老的物種身上。
「位於北京南海子麋鹿苑的世界滅絕動物墓地,眾多倒下的墓碑中有一塊這樣銘刻著:麋鹿,1900年在中國滅絕。」宋玉成介紹說,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有著有關麋鹿的記載,但是隨著人口增加、人類捕殺,到了清朝時期,就只剩下了皇家獵場內還圈養著一些麋鹿。
清朝末年,當西方進入到中國看到麋鹿之後,馬上認識到這是一個新的物種,並運回了歐洲。而當時中國境內的麋鹿,由於當年的環境和饑民捕殺,最終滅絕。
「所以,麋鹿屬於重引入物種,在1985年,麋鹿又重新回到中國。」宋玉成說,在1998年,南方發生洪澇災害時,在湖北石首的麋鹿逃出來了一些,然後經過沒有人為幹預的自然野化,最終形成東洞庭湖的麋鹿群。
「麋鹿研究起到指示性作用」
宋玉成介紹說,在麋鹿到洞庭湖之前,湖內沒有大型的食草動物,當麋鹿來了之後,增加了湖內生物的豐富度,「這是件很令人高興的事情」。
同時,除了人類外,麋鹿在洞庭湖幾乎沒有天敵,因此,麋鹿種群的數量等,可以很直觀地反映出洞庭湖生態環境的變化。「麋鹿的研究能夠起到指示性的作用。」
由於洞庭湖每年都會漲水,在漲水時,麋鹿的遷徙時主動還是被動,也能夠反映出麋鹿以及洞庭湖的生態變遷。
宋玉成告訴記者,目前,東洞庭湖的麋鹿是全國野化程度最高的,同時也是最年輕的麋鹿群。而這群麋鹿的發展潛力也是最大的,由於洞庭湖面積廣闊,麋鹿進一步發展也有著很大空間。
「通過麋鹿群的數量,也體現出洞庭湖近年來生態環境在朝好的方向發展。」他介紹說,發現麋鹿群從最初的只有十幾頭,到去年底統計的164頭,種群數量已經有了很大的上升。而麋鹿對於人警惕性很高,也體現了麋鹿野化程度已經很高。
與麋鹿打了八年的交道,同時也「下湖」了八年,洞庭湖的變化也讓宋玉成頗有感觸。他說,在溼地保護、動物保護等方面,社會的關注度更高了,許多漁民改變了曾經「靠湖吃湖」的思想,主動去保護賴以生存的洞庭湖。此外,環保政策也越來越系統化,政府在這方面的投入在逐年增加。而且,湖水變得更加清澈,水源由過去的五類水,變成了現在的三類水。
需要更多的社會力量參與
隨著洞庭湖畔漁民環保意識的提高,許多漁民如今成為環保的志願者,和保護區的工作人員一起,保護洞庭湖。
「現在有2000多名志願者,他們還成立了多個民間的環保組織,和我們一起來保護洞庭湖。」他說,正是由於這些社會力量的進入,才讓洞庭湖的保護發展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他說,儘管如此,對於洞庭湖保護的力量還是不夠的,需要更多的社會力量參與進來。除了要進一步提高人們的環保意識外,也需要提高保護的力度。「生態環境問題是歷史造成的,需要時間去彌補和恢復。」
如今,保護區也在探索未來環保的「路子」:將保護區打造成為集保護、科研、旅遊為一體的「國家公園」,達到人類與自然和諧共處的願景。
「麋鹿膽子小,見到人就跑,這是它自我保護的一種方式,也說明了野化程度高。」宋玉成說,之前他曾遇到過一個鳥類專家,專家講述了鳥類在當地從一開始很怕人,到後來親近人的一個過程。「這個時間一共用了十年。」他說,動物都是很單純的,而人則很複雜,需要改變的是人的思想和意識,動物自然而然地就親近人了。
「這些都需要時間一點點去改變。」宋玉成說。
「不希望女兒做這個職業」
「在女兒還只有1歲的時候,我就給她介紹各類的動物。」宋玉成笑著說,當時,他一大早就帶著女兒來到洞庭湖畔,那時的鳥多,讓女兒可以看到許多種類的鳥。
到了兩歲多的時候,女兒就開始會總拉著宋玉成,指著書上的動物圖像說,「爸爸,你給我講這個」。
此外,宋玉成在保護區也有一個「女兒」,名叫「點點」,它是保護區唯一一隻人工撫養長大的麋鹿。而宋玉成也成為「點點」的「父親」。「『點點』長大後,有時還是會和它小時候一樣,往我身上趴,把它的蹄子放在我肩膀上。」宋玉成苦笑著說,可是它已經長大了,力氣也大了,一下子就把他撲倒了。「不過我不怪它,它還是那個曾經的『點點』,它是想和我玩罷了。」
這麼多年接觸野生動物,也讓宋玉成更加喜歡它們。「它們簡單得多,真誠得多,沒有人那麼複雜。」宋玉成說,從個人的愛好來講,他希望女兒也能夠像他一樣喜歡野生動物,但是,從父親的角度來講,他則希望女兒不要從事他這個職業。「實在是太辛苦了,我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