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大戰》傳承與說唱藝術流變
◎王松林\文
《長白山薩滿女神傳說》是世代流傳於長白山滿族聚集區域的口傳文學。其中上部的《神魔大戰》主要描寫滿族女神創世與魔鬼大戰的神話。該作品整體反映了氏族部落的非凡經歷和英雄壯舉,頗具史詩性、兼具民間口頭文學和少數民族文學的雙重性格,具有文藝學、歷史學、民族學、民俗學等多方面的價值,同時,也是一部北方原生態女神文化的長篇古歌。
滿族說部的稱謂,源自滿語「烏勒本」,譯作漢語當為「傳」、「傳記」之意;據筆者調查早在金代流行的說唱體文學形式之一——諸宮調就是滿族說部的前身,到了清代又以子弟書形式在宮廷和民間廣為流傳,由於清朝中後期滿語漸廢,便多改用「滿族說部」或「英雄傳」的名稱。
「朱春」,是滿語,漢譯為戲劇,即滿族戲劇之意。在黑龍江地區的個別滿語區,朱春也被稱為「朱赤溫」。朱春的演唱,主要是用京語區(即以都城上京會寧府為中心的區域)的語言來演唱的,由此證之,用京語區的語音形態來演唱的朱春,正是朱春保持了原生態的語音——金代的語言音韻。此外,朱春產生於金代,是和當時大批由北宋進入金內地的文化藝術人才所形成的文化藝術氛圍分不開的。漢族藝術和女真族本土藝術的互相碰撞、交匯、滲透、影響,都是朱春戲生成的基礎原因,加之女真人對漢文化的喜愛與偏好,朱春戲達到了一個發展高峰。
朱春、烏春都源起於金代。它脫胎於薩滿教的薩滿祭祀儀式;又在「蓬蓬歌」、「馬克辛舞」、「莽式舞」等女真歌舞藝術的基礎上發展、形成的。「滿朱衣德布達林」(manju Itebtelin),漢意即 「滿洲人的段落較長的說唱文學」,即韻體滿族說部含義很近似。「德布達林」藝術形式在滿族等北方少數民族中出現很多,實際上就是民間敘事詩,專有講唱藝人,有不少題材就是民間史詩。這些珍貴說部諸篇得以世代完整地傳播和傳承,不能不歸功和得益于氏族薩滿教的傳承和保護。滿族諸姓氏族至今能夠傳講一些創世神話,也都是依賴薩滿教這一重要文化載體。這些氏族世代的眾位薩滿,他們就是詩人歌手,由薩滿創造、傳講、歌詠,並且寫入薩滿祭祀神諭之中,成為薩滿世代傳承的神歌曲調。
(薩滿神舞)
據文獻記載:金代諸宮調是北宋說唱藝人孔三傳創造,孔三傳不只是位說唱藝人,更是一位文人,智者,術士和謀略家,古代韻律宮調的發明者,堪稱中國古代的音樂大師。他創造的宮調對當時的大曲演唱形式是一個突破性發展,不僅在當時北方的學藝界有很高的聲譽,而且在京都汴梁及宮廷演出也極負盛名,他對元代雜劇的興起和中國曲藝及戲劇的繁榮,都有著不可磨滅的歷史功績。筆者研究認為諸宮調絕非一人能夠創作完成,而是民間藝人集體智慧的結晶。孔三傳只是諸宮調系統整理者和集大成者。
諸宮調是以「德布達利」說唱形式為基礎,一人且說且唱、以唱為主,唱的部分用多種宮調的曲子詞聯套而成。諸宮調的說白與說話伎藝一樣運用韻散結合的手法,藝人的語言以白話散體為主,以駢體韻文為輔,達到生動活潑,雅俗共賞的藝術效果。諸宮調的興起和發展時期正是說話伎藝的流行和繁盛時期,在『說白』上博取了說話伎藝的技巧。諸宮調它形成於北宋,而興盛於金,元以後走向衰落,至元末即「罕有人能解之」。南方諸宮調是「編撰傳奇、靈怪入曲說唱、說話伎藝」。北方的諸宮調傳統、城市娛樂文化的繁榮、說話伎藝的流行、詞體的嬗變,營造了諸宮調勃興的文學生態環境,促使諸宮調成為金源「一代之文學」。現在傳世的諸宮調作品僅有三部,其中兩部為金代作品———金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金無名氏《劉知遠諸宮調》。諸宮調由韻文和散文兩部分組成,演唱時採取歌唱和說白相間的方式,基本上屬敘事體,其中唱詞有接近代言體的部分。演唱形式,取同一宮調,若干曲牌聯成短套,首尾一韻,再用不同宮調的許多短套聯成長篇,以說唱長篇故事,因此稱為「諸宮調」或「諸般宮調」。
與之相應的,講唱說部也大多運用漢語,偶爾夾雜某些滿語成分。目前問世的大部分作品,源於滿族民間故事家祖傳、搜集或口頭講述整理。從這些俗稱「講古趣兒」的民間文學中,人們可以看到北方先民神幻的精神世界和厚重的歷史文化傳承。
(1998年王松林與傅英仁師父在一起)
現在對滿族說部的定論就是「滿族先民流傳久遠的民間長篇說唱形式。」這就說明在代表性傳承人的眼中「唱」是重要的組成部分。而像筆者整理的《東海窩集傳》等說部本來就是說唱的本子:「傅英仁回憶說:原打算像那個前八回的形式寫下去,後來我病了,寫不下去了,那八回是唱的,是我三爺說唱的本子,也是1957年我被打成右派後燒毀的提綱所記錄的文學形式。因為我不會唱,只會講述,所以才寫成現在出版的文學形式。」這樣看來,《東海窩集傳》的確是滿族的說唱說部,這在第一回的開頭已明確指出:「我的烏春說起來」。「烏春」是滿語,意為『歌曲』,進一步說明《東海窩集傳》是說唱民間文學作品了。並且每講唱《東海窩集傳》前,都要首先洗手、漱口、上香叩拜,具有薩滿教禮儀之風。而像《烏布西奔媽媽》的唱本,1983年秋富育光先生在琿春板石鄉滿族關姓家中發現,唱本原名《洞窟烏春》,另文獻記載《尼山薩滿》、《西林安班瑪法》、《天宮大戰》(神魔大戰)等多部長篇說唱文學原來就是「烏春」——「唱」的。這種長篇的演唱,從音樂的角度上探究肯定是大型的套曲結構,甚至可以追朔其整體的音樂結構,調式、調性、基本調,腔身發展,器樂伴奏等多方面音樂要素。
流傳在民間的會寧腔則應視為朱春的本腔,即產生於金代內地(1115—1153)時期的首都會寧府(今黑龍江阿城)。其曲牌聯綴體形式,是在宋雜劇及說唱藝術(如諸宮調的形式)等進入金地後而被改造、提高了的結果。曲牌聯綴體的音樂結構就是在這種條件下形成的。此後,黑龍江地區再沒有產生這種音樂結構的條件。滿族藝術研究家王玫罡曾考證,清代熱河(今河北承德)的朱赤溫,是從黑龍江一地傳過去的。此證可從另一個方面說明朱春音樂上的曲牌聯綴體式一直保持著金代的原初形態。
這些複雜的音樂結構竟然同樣出現在滿族說部這樣的古卉巨著中,從這個意義上說,「滿族說部」的定論「滿族先民流傳久遠的民間長篇說唱藝術」是準確的。
經過我們多年在滿族聚居區挖掘搶救,陸續發現的幾十部口傳滿族敘事性長篇說唱文學作品已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其中筆者早年整理出版的7部滿族說部,和目前面世的由姜佳財、王海洪先生講述的《神魔大戰》(長白山薩滿女神傳說上部)就是曾廣泛流傳在吉林、黑龍江地區的口傳說唱文學。因筆者曾在吉林省琿春滿族地區工作四年之久,對東海滿族地區十分熟悉,走遍滿族大小村屯,收集了大量第一手資料。其中,東海女真人世代傳承的創世神話——《神魔大戰》(又被稱為《天宮大戰》),充滿了原始宗教信仰的濃烈氣氛,以及鮮明的地域民俗風情的神幻色彩。今天讀者看到的《神魔大戰》傳說,系由已故的姜佳財老人和民間故事家王海洪老先生於20世紀50年代末,根據黑龍江雞西地區滿族民間流傳的故事版本口述而成,並由筆者據其意以漢文字記錄整理成冊。
筆者經過多年調查認為:《神魔大戰》(天宮大戰)早期是一部東海女真傳世說唱本,後在《洞窟烏春》(烏布西奔媽媽史詩)中也曾傳唱,從中可以窺見,東海女真屬於玄冥魚圖騰族系的一支,即靺鞨七部中的佛涅部,歷史上歸屬通古斯北方民族,後與女真完顏部函普一系聯姻,所以,滿語發音具有漢藏語系和阿爾泰語系的融合性傳承特徵。《神魔大戰》也應歸屬於水生神話,帶有母系社會的色彩。長白山古族,唯有東海之濱烏蘇里江流域的靺鞨七部之佛涅部屬於玄冥族裔的母系部落,與函普成親的那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應是部落女酋長。所以說滿族及其先世女真族的說唱文學是名副其實的滿族文化之瑰寶。
(王松林採訪民間故事家王海洪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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