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戈多
2020年夏天,我畫了一組等待戈多黑白木刻版畫,共四幅。畢竟好久沒摸刀了,這四幅版畫之前有個預熱,先畫了三幅比較分散的生活中捕捉到的畫面。它們分別是一幅向日葵、一幅紫鳶尾、一幅潮白河大堤路。這個預熱最難創作的是潮白河大堤路,這幅畫印完那天是夏至,覺得刀槍不入了,很吉祥。等待戈多基本是個年輕藝術家聚集的文藝酒吧。他有股子《逍遙騎士》的瘋狂和鮑勃·迪倫的文學敘事性。它的主題是等待戈多,自然也有這部話劇的劇照和從劇照改編的畫。圖2 等待戈多酒吧裡的《等待戈多》劇照改編的畫。
上中戲的時候去過這個酒吧,後來跟施潤玖和彭濤老師在那裡聚會過,當時老玖想把我的《上帝的點心匣子》(以下簡稱上帝)話劇改成網絡電影。製片人、主要演員都找好了,可是我很對不起老玖。一來,當時媽媽剛剛離去,心裡巨大的疼痛,加上一些家庭糾紛弄得我最後以是否我愛媽媽為起點,從新建立其實原來都已經成立的對世界的信任。我只跟老玖說我又陷入抑鬱,沒深說別的。這樣不幹活的藉口老玖根本沒追究,因為他曾抑鬱過,知道抑鬱等於痴呆。二來,上帝是給《手稿》寫的,我跟《手稿》當時因為上帝大致用到了幾位原型,不被他們接受而出現朋友危機。弄得上帝成為了我心裡的另一個更大的無法言說,越想表達、找到答案,越想不清也說不明。他觸擊到思想、文明的底線等等。其實也可以換句通俗易懂的話說就是,我當時犯小人了。圖4 等待戈多 草稿
比起春天來,這個夏天,大多數還是在城裡的時候比在點點齋的時候多多了。往年,酒吧和咖啡館是我夏夜偶爾必去之處。這些地方,晚上是年輕人聚集地,特別有生氣,有時還能聽歌。而這個夏天,連等待戈多酒吧也空蕩蕩的,沒什麼人。我6月30日在等待戈多畫完紙稿,就地就開始根據畫稿和實景木刻寫生。那天我畫了酒吧一進門右手邊的一個角落。我曾不止一次在這個角落改過詩和其他文章。這個空間縱向看去可以分作由一面擺滿了空酒瓶子矮牆分割的前後兩個空間。近景的空間有一位專注的青年在看電腦,那天除了我和這位年輕人,整個酒吧幾乎沒什麼客人。畫面中,林立的檯燈、空酒瓶子反映出往日酒吧裡該有多熱鬧。但是那一整個晚上,他們都成了我畫中的歌隊。擺放著酒瓶子的矮牆上,塗鴉著許多年輕人往日留下的字跡。背景,酒吧的牆上,還有一張《逍遙騎士》的海報……那個年輕人,坐在角落裡,驚恐地瞪大眼睛,像是在另一個世界裡發現了遠比這個世界發生的疫情令人恐懼得多的事情。這張畫我從30號晚上一直印到7月1日凌晨。用銅板油墨印的,有大黑色塊要表現,把我累壞了。圖6 小暑 15*22釐米 木版木刻 2020年7月6日 手工印刷圖7 小暑 草稿
休息了三天,我4號晚上又來到等待戈多。這一天,那堵擺滿酒瓶子的矮牆後面,有幾個嘰嘰喳喳的年輕女孩子聚會,她們雖然穿得都很淑女,但和我這個不修邊幅的人一樣,根本不是泡酒吧的那種女孩子。記得那天老闆挺高興的,時不時和女孩子們搭訕一下。他很幽默,好幾回逗得女孩子們大笑不止。除此之外,酒吧裡依然空空蕩蕩。這回,矮牆上的字特別主要——「此生」、「心驚」、「沖天」、「幸運」、「帥」……這些有著敘事功能的漢字顯得熱熱鬧鬧,都是什麼人寫到矮牆上的誰也不知道。直到現在,每次看到矮牆上的這些小小的文字塗鴉,我仍舊很感動。年輕的亂痕跡不是隨處都有的,很多酒吧、咖啡館的牆都乾淨得像高級寫字樓衛生間的牆。印完那天,小暑到嘍。還是用銅版油墨印的,調墨和醒墨要花至少兩個小時。是幅小畫,印得並不特別累。但我決定養精蓄銳幾天。圖9 入伏 30*22釐米 木版木刻 2020年7月16日 手工印刷圖10 入伏 草稿
7月14日,我又到等待戈多畫畫去了。這次,我的目標是吧檯。酒吧裡的人多了一些。有了幾群人聊天此起彼落的聲音。但還是空桌多。吧檯這邊因為不太通風,一排整齊排放的高椅子上一個人也沒有,只有背對背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各自喝酒、看電腦。店員悠閒地趴在吧檯上玩手機。我記錄下了這個場景。印完那天入伏。我去買了史明克水性油墨,準備以後用水性油墨印了,不然會把我累死的。圖12 大暑 30*22釐米 木版木刻 2020年7月22日 手工印刷圖13 大暑 草稿
7月21日,我畫的是等待戈多酒吧裡的一個封閉的小空間,那間屋子沒有窗戶,但牆上有塗鴉,畫的是外星人。一位詩人在那間屋子裡寫詩。我畫了這個孤獨鬼。畫面縱深有很多層空間,前景是詩人寫字的圓桌和他旁邊有欄杆擋住的一個方形空桌子和一把空椅子。詩人的桌子挨著放滿圖書的一個牆垛子,一排豎著放的圖書後面就是那面畫滿了外星人塗鴉的白牆。這幅黑白木刻中除了詩人和他的桌子用色塊表現之外,其餘部分都是用陰線表現的。線的密度很大,以至21號晚上,銅板油墨印到第三幅時就開始糊版。悔不該不早點兒啟用水性油墨。夜已深,我清理了板子和墨臺後累得睡著了。圖15 等待戈多酒吧牆上的塗鴉
第二天,正是大暑。陽光明媚,欣然打開史明克油墨,根本用不著和,就達到均勻上滾子的程度了。太好用了,太好印了,根本沒啥挑戰。不刺激。又印了8張,可惜沒紙了。因為陰線密集,板子需要清理後再印,正好就此打住。對比看銅版油墨和木版油墨印出同一版的區別,發覺真是各有各的好。銅版油墨印出的畫厚重、透明(因為加入一些調節油),木版油墨印出的畫所有細節歷歷在目。花了23天,完成等待戈多上述一組四幅黑白木刻,基本表現了這個酒吧在疫情平穩後,沒能恢復正常運營的現狀。同時,我也用刻刀刻記下這段特殊夏日時光中感動我的四個小片段。它們就像一個主題下的四種變奏。雖然僅有四幅,雖然只表現了一個酒吧,但我知道,這個小小視角,足以反映2020年夏日北京夜晚的常態了。如此沒有喧譁的夏日真是得上溯到2003年非典那年了吧。但是在人的內心呢?卻是瘋狂的喧譁與騷動。即便下一季是北京最好的秋季,顯然也不能徹底恢復到以往的樣子。人卻不變。調整幾日,立秋之後,我開始專注籌備點點齋秋季沙龍展的事情。張爽,畫家,詩人,編劇,主任編輯。
寫字、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