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蘭貝克特編劇的荒誕戲劇《等待戈多》和中國高行健編劇的戲劇《車站》有著相同的等待主題,這兩部作品曾經因為創作的獨特性在藝術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然而,《等待戈多》更多表現的是西方人的生存現狀和困境,表現了他們在苦苦追求生存意義的痛苦等待過程,而《車站》在表現手法上多借鑑《等待戈多》,主題卻是反映了中國人的生活與情緒,鼓勵人們積極向上,主動去爭取美好的生活,改變現狀。
這兩部作品,一部被動,一部主動,卻不同程度的反映了東西方人們不同的價值取向和生活態度,即在困境中如何突破自己,超越自我。
01,思想內核的不同
在《車站》上映之初,就有很多的評論家指出,《車站》是「套用」《等待戈多》的產物,也受到了很多的批評。
「《車站》這部戲不僅借鑑了西方現代派的表現形式,也表現了西方現代派作品所習慣表達的思想內核,當然,《車站》在表現手法上是荒誕的,在思想上也有著濃厚的存在主義思想。」
雖然兩部劇有著相似的創作手法,然而,他們表達的思想內涵卻是大相逕庭的。
《等待戈多》主要描寫的是兩個流浪漢百無聊賴的在老樹下等待「戈多」,而戈多是誰,他們也並不清楚,只是依靠自己夢囈般的對話和無聊的動作來消磨時間。
當然,他們等待的人總就沒有出現,只是聽到小男孩傳來的那一句消息「戈多先生今晚不回來,明天一定來」。這樣看似無聊而荒誕的等待行為,恰恰是反映了二戰之後,西方人無所適從的尷尬處境。
他們一方面,接受這樣普遍存在的生存環境,另外一方面,又想要在無所適從的環境中渴望得到一份希望,一份被動的希望。
30年之後,法籍華裔作者高行健的作品《車站》在北京首演,也表達了一樣的等待主題。
每一個星期六,在郊區的公共車站旁邊,都聚集著形色各異的人想要坐車進城,他們為了排隊秩序而發生了不少的矛盾,有好幾輛車疾馳而過沒有停,他們抱怨著,怨恨著,想要離開但是又寄希望於下一班車會停下來。
就這樣,一晃過去了十年時間,直到人們發現原先和他們一起等待的一位「沉默的人」早已經步行進城,而他們所在的車站已經成為一座廢墟,他們的等待毫無價值。於是,他們打起精神,決定不再等待,一起攜手向城市走去。
毫無疑問,兩部劇都展示了人們的生存環境和等待主題,然而,前者是以反理性,反傳統的藝術表達方式,來表現西方人在希望幻滅之後,他們尷尬而被動的生存環境;而後者卻立足於傳統的創作模式,吸收了荒誕派戲劇的創作手法,表達了當代人的生存狀況。等待,並不能成為解決問題的方式,只有在奮鬥和前進中保持一往無前的態度,才能夠看到黎明的曙光。
《等待戈多》是無法逃脫的宿命隱喻,兩個流浪漢也是整個人類的縮影,做或者不做,掙扎也好,躲避也罷,一切都只是徒勞,而繆爾·貝克特對於等待「戈多」的行為並沒有持褒獎或者是貶低的態度,只是客觀呈現出來,供觀眾去思索,去討論。
而《車站》則更多是對於人們盲目等待的一種批判,劇作認為等待不如行動,那些「沉默的人」用行動說話,也點名了主旨,而「痛其不爭」的則是那些習慣於安逸生活,和「沉默的人」形成了鮮明對比的角色,只有付出行動,才有改變命運的機會。
所以,兩者表達的思想和內核是截然不同的,這也是中西方觀眾的不同價值觀。
02,表達方式的不同
尤奈斯庫認為:「荒誕是缺乏目的,切斷了和他宗教的,形上學的超驗的根基,一旦人迷失了,那麼他的一切行為都將變得毫無意義,荒誕而沒有用處。」
荒誕派戲劇的思想起源是基於二戰時期的存在主義哲學,荒誕派戲劇作家將人類的處境看作是從一種不得不出生到不得不死去的一段時間內無法忍受的囚禁,戲劇作品則更多的表現對於人類生存環境的絕望和帶有諷刺抽象意味的感受。
二戰摧毀了西方人們心中的「理性大廈」,讓西方很多人陷入到了恐慌,無助,不安的精神危機之中,在這個時代,不合乎情理的,荒誕的戲劇成為了較為流行和風靡的一種形式。
而在20世紀80年代之後,我國則出現了更多大規模介紹西方思潮的持久熱潮,很多的經典作品將新時期的作家創作靈感被激活,也帶來了藝術觀念上和思想上的革新。
高行健吸收了國外的荒誕主義,再融入結合中國人的現實主義,創作出了和《等待戈多》極其相似的《車站》,兩部作品成為了「等待」系列主題中的兩個突出代表。
然而卻因為中西方環境和思想的差異,兩者在表現荒誕的細節呈現上也大有不同。
高行健說,「我們同西方創作者的區別,是一種靜觀的態度,也可以說是中華根深蒂固的傳統和思想,有著區別於西方作家截然不同的體會和感受。」
《等待戈多》是符合荒誕劇的判定標準,是較為典型的荒誕劇,而《等待》則更多的是借用了荒誕的外衣和手法,取其「不合常理」「沒有用處」的荒誕表現手法,來闡述一個深刻的道理。
在《等待戈多》中,這兩個流浪漢,有名有姓,然而,卻沒有明確的社會身份,他們食不果腹,衣衫襤褸,只有見到「戈多」才能夠弄清楚他們是誰。
他們並不明白自己等待的時間,地點是否準確,是否真的和「戈多」是否有所約定,他們想知道「戈多」能夠為他們提供什麼來決定他們是否答應還是決定。
實際上,當初人們趴在地上向戈多提出乞求的時候,就已經放棄了提要求的權利,不可能和戈多平等對話,而劇中他們等待的,也是是被救贖,被認可,然而,那麼戈多在哪裡?
而《車站》中的人都沒有具體姓名,也許,他們代表著芸芸眾生中追求愛情,幸福,事業,財運,乃至城市中為了「一頓飯」的人們,是社會中廣泛的群體代表,而他們乘坐的公共汽車則是他們實現願望的工具和途徑,他們無名,卻恰好證明了他們是普遍存在與社會中人們的共性。
主動出擊,迎難直上的路途並不好走,而逃避和等待看似輕鬆,實則最難。
03,時間的「意義」和時間的「無意義」
在這部劇中,時間的意義是不同的。
日復一日的等待,消磨的是時間,而時間的流逝必須要建立在個體的感知和生命自身變化的基礎上。
在《車站》中,驀然回首,眾人才發現自己已經在車站旁邊等待了十年,當他們不再年輕,當他們從青絲等到了白髮,他們沒有等來公共汽車,他們看到「沉默的人」步行進城的舉動時他們徹底頓悟。
當一切希望化為泡影之後開始抱怨和悔恨的時候,他們已經意識到了時間的重要性,意識到了唯有主動行動才能從各種藉口和懶惰中解脫出來,這個時候,時間的價值和意義凸顯,時間是有「意義」的,時間的意義正是他們等待十年的教訓!
而在《等待戈多》中,生活只是習慣性的重複,所有人的具體時間都變成了某一天,對於兩個流浪漢來說,他們等待的時間,不管是一天,一年,十年,甚至是一生,對他們來說,時間是無意義的,各種的阻礙和不確定性讓他們的希望逐漸幻滅。
他們等不到戈多,而當時間在他們的身上變得無意義的時候,那麼生與死,愛與恨都更為渺茫,所以,在故事的開頭和結尾,都不同程度的點名了兩個流浪漢都想以結束生命的方式來告慰自己無望等待的痛苦和折磨,同時,他們的自殺也是為了在荒誕世界中為自我尋找一種意義和價值。
一生的等待,時間從「有意義」變為「無意義」的那一剎那,也就為悲劇的發生埋下了伏筆。
綜上所述,《等待戈多》和《車站》有著在相同的「外衣」之下,傳遞出來的內核是截然不同的。
前者更多表現的是對於西方人現實處境的關注和焦慮,而後者則更多是對於消極等待的否定和對於積極行動的鼓勵和肯定,這也和他們創作的時代和文化背景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
從《等待戈多》到《車站》,是一種思想的超越,是人類對於自身力量的提升和肯定。